赵铁民不悦地抿抿嘴,站起身,踱步几遍,道:“关于凶手杀人后,为何在死者口中插一根香烟,最后一次又为何故意借用死者的手,在地上留下‘本地人’三个字,你有什么解释?”
    “没有任何解释。”
    赵铁民皱眉看着他:“这些问题连你都想不出来?”
    严良冷笑一声,道:“当然,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知道。”
    赵铁民哼了一声:“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的。”
    “这些问题,专案组上千人都没想出答案,我的智力不可能敌过上千人,我当然也不会知道。况且,寻找一个答案,不是靠猜,是靠从已知信息中推理出来,已知信息有限,所以答案也只有凶手一个人知道。”
    “会不会是凶手故布疑阵,扰乱我们的侦查方向?”
    严良果断摇头:“不会,原本案子就没线索,凶手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而且,以凶手的能力,他不屑这么做。”
    “那会是什么呢?”赵铁民摸着寸头。
    “我不知道。”严良说的是实话。
    赵铁民瞧着他的表情,点起一支烟,吸了口,缓缓道:“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调查朱慧如和郭羽?”
    严良并不否认:“林奇告诉你的吧?”
    “对,听说你坚信这两人是凶手,能说说理由吗?”
    严良双手一摊:“对不起,我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证明两人是凶手。”
    “那你为何……”
    “一种假设,尚需求证。”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你数学中的思想方法。”
    严良惊讶地瞧着他:“你也懂数学?”
    赵铁民撇撇嘴:“不要把我想得这么没文化好吧?”
    严良哈哈笑了几声。
    赵铁民继续道:“不过这次你假设了两个这么不靠谱的人作为凶手,还坚信他们就是凶手,实在不合你的习惯。不如我给你再加一个人—骆闻?”他抬眼,打量着严良。
    “你在说什么?”严良微微眯着眼。
    “骆闻为什么每次都背着一个斜挎包?”
    严良瞪着他:“你见过他?”
    赵铁民并没否认:“看着他让我想起了还关着的那个变态佬说的,凶手背着个斜挎包。”
    严良略微皱起了眉:“背斜挎包可不是特殊装扮,随便哪条街上都有一大把。”
    “当然当然,凶手犯罪时背着个斜挎包,不代表他平时也是这副装扮。不过—”赵铁民细细地瞧着他,“原本你去见骆闻一次,也没什么,不过你这几天见他的频率似乎高了点吧?而且林奇告诉我,昨天你找朱慧如和郭羽时,说到凶手特征时,有点不太对劲。”
    严良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半晌,才道:“你跟踪了我?”
    “不,我只是调查案情。”赵铁民解释。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就是问我,骆闻到底是不是凶手?”严良道。
    “因为你昨天描述凶手特征的情况,似乎和骆闻……”
    严良笑了一声,随后摇摇头:“那又怎样?”
    赵铁民站起身,给严良杯子里重新加上水,道:“骆闻我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不太了解,你和他熟。以他的专业技能,他完全拥有这次案子凶手的犯罪能力,他的心理素质——他接触过的死尸恐怕都有成百上千了,杀人后对着尸体割血条这种事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他以前毕竟是个警察,还是他们宁市市局法医和物鉴部的双料主管,他的犯罪动机……我不理解。”
    严良呼了口气,笑了笑,道:“你怎么就认定凶手是骆闻?”
    “你昨天描述的凶手特征,除了骆闻,还有别人吗?”
    “证据呢?”
    赵铁民摊手道:“我还想问你要证据呢。”
    严良苦笑一下,摇摇头:“我没有任何证据。”
    赵铁民奇怪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怀疑起他?就因为他在城西,他拥有凶手的能力和心理素质?”
    严良道:“我掌握的证据,只是逻辑上的,并不是法律上能认定他涉案的。不过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也可以坦白告诉你,不错,我就是怀疑骆闻犯罪。我从一开始见到他的第一天就怀疑是他在犯罪。这也是我为什么突然要求介入案件调查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我怀疑他犯了重罪,你的这些命案我压根没兴趣参与。”
    赵铁民一愣,脸上透出几分尴尬,他对严良当时突然说要参与调查确实感到几分奇怪,但严良说是帮助老朋友,他当时并未想得这么深,也根本想不到是因为严良怀疑案子是骆闻干的。
    他咳嗽一声,恢复了神色,道:“以你对骆闻的了解,他为什么杀人,而且还是连续杀人?杀的都是些刑释人员,他仇视法律,想要法外制裁吗?”
    严良很果断地摇头:“不,他不是那种人,你错估他的正义感定位了。他的正义感一向只放在法律的框架中进行,他很厌恶超越法律之上的惩戒,哪怕这是在很多人看来正义的行为。他追求程序上的正义,所以他选择了这一行,因为他的工作能把犯罪时的细节铁证拿出来,给犯人定罪,而不是单纯靠口供、靠人证。他说过物证相比人证和口供都靠谱得多。人证也许会撒谎,口供可以靠严刑逼供,唯独物证,是实实在在,改变不了的。他更不是一个追求法外制裁的人,他说过,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耻的。”
    “那么他……”
    “如果真的是他犯罪,那么他一定有另外的目的,这个目的绝不可能单纯是为了法外制裁。不过,现在我并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
    “那么徐添丁呢?我听林奇说,你说人是朱慧如和郭羽杀的,有另外一个人替他们掩盖了罪行。那个人自然是骆闻了。他似乎和这两人并没太多关系,这又是为了什么?”
    严良摇摇头:“我不知道。”
    赵铁民来回踱步几圈,回过头,道:“这么说,你只是怀疑他,没证据?”
    “是的。”
    “行吧,那么查证据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我只希望你的怀疑是对的,可别到最后骆闻压根不是凶手,只是因为他有犯罪能力引起你的怀疑。”
    严良立即道:“你要怎么做?”
    赵铁民笑了笑:“很简单,拿他的指纹比对一下不就行了吗?”
    严良顿时摇头:“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那样做没有任何结果—除了打草惊蛇。”
    赵铁民不解道:“你怀疑他是凶手,那么采集他的指纹比对一下不就有答案了吗?”
    严良不屑道:“如果那样就有答案,他就不是骆闻了。”
    “他犯罪留下的指纹,难道会是个不相干的第三人的?”
    严良道:“换成别人不可能,但骆闻,他就很有可能。我告诉你吧,如果是他犯罪,凭他的专业技能,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证据。因为一起命案出现后,警方到现场勘查,根据现场遗留的信息、数据,能够分析得出什么结论,他了如指掌。他更对勘查会采集到的数据信息,采集的步骤,分析的过程,一清二楚。什么样的现场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还有人比他更了解的吗?所以,如果真是他犯罪,那么警方在这一连环命案得到的所有勘查结果,都是他希望你们得到的。也就是说,他不光出了一份试题,还把标准答案也给你印好了,他等着你们按照他给出的标准答案往试卷上填空而已。”赵铁民眼中一抹寒光闪过,过了片刻,他摇摇头,道:“我不信,我会去验证的。除了指纹,还有电击棒、绳子,也许,这些犯罪工具就藏在他的斜挎包里。”严良生气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了,你这样是查不到任何结论的!”
    赵铁民顿时咬牙怒道:“我办案还用不着别人教!只要他真是凶手,我肯定把他的证据抓出来。”
    严良抿抿嘴,和他对视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随你吧,也许你这么激一激他也好。现在我只要你帮一个忙。”
    “说!”赵铁民虽然显得满脸怒气,但看样子这忙他终归还是会帮的。
    严良不禁笑了出来,道:“好了,我不跟你争了。我请你开一张介绍信,我去宁市查几样东西。”
    “关于骆闻的?”
    “是的。”
    “你一个人去?”
    “对,在事情没有明朗前,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怀疑的对象。”
    赵铁民点点头:“好,没问题。”
    56
    今天是周六,骆闻和往常一样,下楼吃了早点,回到家中,看着电视打发时间。
    他的爱好很有限,以前在单位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方面的活动,空闲时也是看些国外的专业书籍。这几年他的爱好就多了一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常常想着,如果能寻回妻女,那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该是多么惬意的事,也许妻子会称呼他“土豆男”,现在大概是“土豆大叔”了,那样的感觉很好。可是每次回过神来,他只能望几眼墙上的小照片。
    再过三年自己就是五十岁的人了,头上的白丝也会跟着变多,那样的自己是不是太老了?
    他记忆中的妻女,是八年前的妻女。记忆中的人,女儿不会长大,妻子不会变老,永远定格在当初的岁月里。只有他自己,在岁月蹉跎中,比相框中的男人老了很多,好像已经不再是他妻子的丈夫,他女儿的爸爸。
    这时,门铃响起,骆闻站起身,心中带着几分好奇。
    他自从住进这套房子后,几年里除了两三次维修工人找错楼层和送外卖的外,门铃没被任何人按过。
    此刻会是谁?
    他走到门后,通过猫眼向外窥探。
    门外站着一个老头,看着有点眼熟,骆闻想了想,好像是小区物业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
    “有什么事吗?”骆闻隔着门喊了句。
    对方回答道:“你好,楼下住户说家里漏水,我们上来检查一下。”
    楼下?
    骆闻心中快速反应了一下,楼下根本没人住,是空房子,他在阳台时,能看到楼下的阳台,没有装修,也从来没有人出现过。而自家唯一可能漏水的只有卫生间,但卫生间昨天他洗澡依旧是好好的。最近也没有下雨,楼下怎么可能漏水?
    他在警局工作了这么多年,当然对有些套路一清二楚。如果真是那样,说明严良已经不再只是怀疑了,他是否发现了更多证据?朱慧如和郭羽现在怎么样了?
    骆闻心中泛起了一丝焦虑。
    不过,他们既然来了,躲是躲不过的,他决定还是大大方方地开门。
    “咔嚓”,他刚转动门锁,突然听到门外几声急促的脚步,紧接着“砰”一声撞在了门上。
    骆闻虽然有此预期,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穿着警服的杨学军右侧肩胛骨隐隐作痛,和另外三名警察站在一起,杨学军皱着眉,脸上透着尴尬。
    原本他计划等骆闻一开门后,几人瞬间冲进去,把骆闻控制住,随后开始采证。那样效果是第一时间给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心理震慑,说不定当场就露陷了。
    但他始料未及的是,骆闻尽管把门开了,但他把门内的链条锁挂上了,高档小区的防盗门极其牢固,杨学军奋力一撞后,只觉得自己骨头差点开裂。
    骆闻心中感慨着,幸亏刚刚挂上了链条锁,否则他们这一下冲进来,直接把他撞飞了。他故作惊讶地瞪大眼:“你们要干吗?”
    四个警察满脸尴尬,这原本是设计得很好的搜查方案,一开门突然袭击,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让对方自以为罪行暴露,心理崩溃,说不定还没搜证前他就认罪了。谁知犀利的开场方案被一根链条锁就轻易地打断了节奏。
    杨学军收起尴尬表情,咳嗽一声,露出严肃的表情,道:“我们是缉毒队的,接到举报,怀疑你房子里藏有毒品,我们要进去搜查。”
    这都行?
    骆闻心里想着,这肯定不是严良教他们的,自己烟酒不沾,怎么可能吸毒,傻子才想出用这个理由来搜查他家呢。
    他转念一想,这也是一个好的信号。他们编了个理由来搜查,而不是明说调查命案的,这是为警方的调查行动留后路,表明他们目前依旧没有任何证据。当然,朱慧如和郭羽此刻也很安全。
    骆闻微微皱眉,隔着门打量他们:“缉毒警通常都是便衣行动的吧,不应该穿警服吧?”
    杨学军稍微愣了下,他知道骆闻对警队工作人员的职能安排一清二楚,可是现在话已说出口,只能咬牙到底了。他冷声道:“别废话,开门!”
    “我想你们一定是误会了,或者报案人搞错了,甚至是恶作剧。”他平淡地说着,大方打开门,让到一旁—他可不想被人按到墙壁上。
    见他大大方方地开了门,让到一边,杨学军心中又是一阵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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