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的笑容却极为明悦,“两个丫头年纪又不大,慢慢挑着,务必挑个好的。明年我们若就藩了,那便偏劳嫂嫂。”
    张皇后皮笑肉不笑,“做长嫂的,理应如此。”
    安康长公主带着妹妹们在观中四处游玩回来,永康、卫辉小脸都是红扑扑的,显然极是快活。就连年纪最小、身子最差的仙游,脸色也红润不少,眼中也有了笑意。
    青雀含笑看着她们,心中极为怜悯。这些可怜的小姑娘,平时总是拘束在宫里,好容易才能出来散散。祁青雀将军比她们强多了呀,我跟她们差不多大的时候,正骑着骏马在草原上奔驰!
    豆蔻年华的祁青雀将军,比公主还自由啊。青雀自恋的想道。
    上清观斋醮,圆满收场。
    斋醮之后,无尘有几天躲着不敢见张皇后。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终归是要给张皇后一个交待的。
    这天,无尘为皇帝进献过益寿延年的符咒之后,被内侍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宫室。
    “你竟敢说她一索得男!”张皇后冷冷道。
    无尘叹息一声,打了个稽首,“殿下,她不只会一索得男,她的儿子,还会是未来的帝王,君临天下。”
    “什么?”张皇后一声尖利的惊呼,“帝王?她的儿子是帝王,那我呢?你不是曾经说过,我命里有子!”
    无尘掐指算了算,面上有迷茫之色,“您命里确实有子,再不会错的。可是,她怀着的确是龙种,直有冲上九重天之气势……”
    张皇后大为不解,“这是怎么回事?”目光忽然凛冽起来,声音也变的严厉,“难不成,是她的儿子会谋逆,从我儿子手中夺走大位?”
    无尘面有惭色,“无量寿佛!贫道测算不出。”
    张皇后定定看着他,慢慢说道:“你说过的话,有些确实灵验,有些却不是。有些极管用,有些根本是模棱两可,敷衍搪塞于我。你说我命里必定有子,我信了,陛下也信了,可是,今日你却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无尘肃然,“殿下命中一定有子,确定无疑。”
    张皇后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晋王的面相,究竟如何?”
    无尘皱眉想了想,奇怪的摇头,“晋王眉宇之间时而有帝王之气,时而又没有,真是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张皇后嗤之以鼻,“先帝在时何等宠爱于他,大位一样是陛下的。你说他有帝王之气,不是胡说八道么。”
    无尘满脸陪笑,“贫道是据实所言,所实所言。”
    张皇后又沉默片刻,淡淡道:“晋王妃一定会生下未来的帝王,再无他法?”难道这一片大好江山,最终真会归了祁青雀的儿子么。
    无尘一脸庄严的掐指算了半天,为难的说道:“若说胎儿,以贫道的修为,是极易转胎的。可她所怀的胎儿却是一身霸道之气,很难转。即便真能转,也要耗尽贫道的体力,和无数钱财。”
    “不管花多少银钱,费多大力气,只管去转!”张皇后咬牙,“无论如何,这天下也不能是别人的!”
    无尘为难了半晌,方道:“殿下既有此吩咐,贫道勉力一试。成与不成,却要看天意如何了。”
    张皇后少不了勉励他几句,无尘索要了无数财物,再次稽首,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这道士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张皇后独自坐在榻上,苦思冥想,“晋王的帝王之气时有时无,祁青雀的儿子一定会君临天下,究竟是他胡扯的,还是真看出来了?”
    “是真的吧。”张皇后嘴角泛上丝迷蒙笑意,“母亲怀上我之前,到寺庙上香求子。路上遇到这道人,他指着我母亲大笑,‘求佛有何用?求我!’母亲面有不快,他却只顾着自说自话,‘你头胎定是女儿,生这女儿之时,你会梦月入怀。这女儿长大之后,富贵无边啊’。母亲听了倒也动心,送了他两升米酬谢,还暗暗记下他的形状面貌等等。”
    “等到生我的时候,母亲果真梦月入怀。我长大之后,果真被聘为太子妃。这道人,确有法力无疑。”
    “千方百计寻找到这道人,力气真是没有白费。他甫一见面,便断定我命中一定有子,不过是略晚数年罢了。我,一定会有儿子的。”从小一帆风顺的张皇后,对自己的好命非常有信心。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带来丝丝凉意。得意楼一间幽静的雅室中,一名青年男子悄然独立,面色很是焦急。信是送去了,她到底会不会来呢?他一会儿觉得她会来,一会儿觉得她不会来,备受煎熬。
    房门打开,一名蒙着面纱的少女身姿轻盈的走进来。青年男子见到那抹绰约的身姿,心狂跳起来。
    少女在门口默默站了片刻,缓缓伸手,取下蒙在脸上的面纱,露出真面目。她面容清丽娇柔,肌肤如同冬日初雪般纯洁晶莹,一双明眸秋水潋滟,闪烁着动人的光茫。
    “阿扬!”青年男子又惊又喜的往前走了两步,颤抖着低声叫道。
    “邓之翰你站住,不许往前走!”少女小脸一板,义正辞严,“我爹娘兄长就在隔壁,你若敢轻举妄动,我高喊一声,他们便会破门而入。”
    邓之翰听话的站住,柔情又贪婪的看着薛扬,“我听你的。”几个月没见,她长的更好看啦。阿扬,你太美了,怎怪的我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薛扬皱眉道:“我只能出来一小会儿,你有话快说。”
    邓之翰如梦初醒,“那个,不知怎么的,宫里竟传出想让我尚主的消息。我如何能尚主?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怎能娶别人?阿扬,你嫁给我吧!”邓之翰眸光热切,央求说道。
    薛扬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啐道:“胡说!没个爹娘在堂,却跟女孩儿家求婚的道理!你若有心,央媒人去,跟我歪缠什么。“
    邓之翰急的想跺脚,“可是令爹令堂不许啊。”
    “我爹娘不许,婚事自然不成。”薛扬不悦,“他们不许,我便不会答应。”
    邓之翰央求的看着薛扬,目光中满是痛苦,“我……我日日夜夜想着你,睡里梦里都是你……可是,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抛弃她,真的不能。阿扬,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做,只除了伤害我娘……”
    “你娘不能伤害,我娘便可以了?”薛扬气恼的小脸通红,“我娘她……是被你娘抢走了夫婿,被迫远走云南,好不凄惨。我娘说,我若敢认你娘为婆婆,她便抹脖子自尽,不再苟活于人世。我怎能做不孝女……”薛扬掩面。
    邓之翰一阵茫然。她的娘和自己的娘是死敌,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外面隐约有呼唤薛扬的声音,薛扬迅速整了整妆容,重新蒙上面纱,低声道:“我走啦,往后,咱们再不见面了吧。”
    邓之翰心如刀割,“不,不可能,我一定要见你,阿扬,我一定要见你。”
    他声音痛楚而热烈,听在薛扬耳中,竟令她生了怜惜之心,甜蜜之意。“这人是我命里的劫数啊。”薛扬脑子昏昏的,嘴角勾起一丝迷离的笑意。
    她蓦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笑,轻薄不尊重,有失矜持。转念一想,有面纱掩盖呢,又觉略略放心。
    “你都要尚主了,还怎么见我?”薛扬低低笑了一声,转身飘然离去。
    邓之翰追到门口,却没敢出门隔壁就是薛家的雅间,这会子出去,保不齐会撞上薛能,或是薛护。
    邓之翰呆呆站着,身畔飘散着纯正芳郁的蔷薇花香,很好闻,很受用,不绝如缕。
    “这是阿扬留下的香味。”他不觉痴了,“这是阿扬方才站过的地方。阿扬,阿扬……”
    尚主?不,我才不要娶公主,我要么娶阿扬,要么终身不娶。
    邓之翰侧耳听了听,轻捷的出了屋门,出了得意楼,飞身上马,往宁国公府的方向驰去。
    宁国公府。
    宁国公一脸不耐烦,“尚什么公主?公主是好娶的?我戎马大半生挣下这份家业,到头来娶个曾孙媳妇我得对着她磕头下拜?赶紧的,把阿扬给定下来,不许再拖延。”
    邓麒苦笑,“我拖延什么?我哪想拖延?我恨不得明天就把阿扬娶进门,明天就喝儿媳妇茶。可薛家不乐意,我有什么法子。”
    宁国公伸手从墙上取下挂着的马鞭子,拎着马鞭子在屋里踱了两圈,面带沉思状。
    邓麒吓了一跳,好好的您拿马鞭做什么?我可一件坏事也没做!见宁国公只是拿着马鞭子随手敲打,不像是要揍人的样子,才拍了拍胸,惊魂甫定。
    宁国公转了两个圈,停下脚步,“薛能不就是要休了沈茉么?依他。”
    宁可休了沈茉,也不能娶个公主进门。
    ☆、第136章 两桩喜事
    正在选驸马的永康、卫辉两位公主,和皇帝都不是同母。永康公主的生母早亡,卫辉公主的生母是一位宫女,在宫中都没有什么依仗。娶这样的公主根本得不着什么实惠,简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宫里既有选邓之翰为驸马的意思,邓之翰要么快手快脚的定了亲,要么就认命的迎娶公主。宁国公再怎么战功赫赫,到了皇帝面前也不过是名臣子,皇帝若是开了口,难不成宁国公敢壮着胆子说真话,“陛下,邓家不想娶公主”?
    不能够啊。他只能诚惶诚恐的道歉,“邓之翰,已和某家的姑娘定了亲。”
    哪家的姑娘呢?这人选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有合适的,只能是阿扬。因为宁国公府从前虽为邓之翰议过赵家大小姐,最后却不了了之了,这当儿要抓个合适成婚的长孙媳妇,其实是很为难。
    满京城的名门嫡女虽多,可是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又议过亲事的,只有阳武侯府大小姐。邓家要想为邓之翰娶妻,眼下没有比阿扬更合适的人了。
    “薛能提什么你便答应什么,总之要把翰哥儿和阿扬的亲事定下来。”宁国公简短吩咐道。
    “为了娶阿扬,休掉沈茉?”邓麒头疼的快要炸开了,“祖父,这不是太荒谬了么?这么一来,两个孩子之间,从一开始便有嫌隙,岂能和美?”
    我爱慕玉儿到了何等的地步?可以为她死,可以为她奋不顾身,但是,若让我为了娶玉儿,而伤害自己的亲生母亲,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我是如此,翰哥儿肯定也是,他再喜欢阿扬,也不会为了要迎娶心上人,便委屈自己的亲生母亲,生他养他的母亲。
    “不是为了娶阿扬休掉沈茉,而是为了不娶公主,要休掉沈茉。”宁国公黑着一张脸,“我不爱攀龙附凤,不爱娶个公主做曾孙媳妇,懂么?”
    邓麒痛苦叫道:“如此一来,翰哥儿还有什么颜面,屏姐儿还怎么出阁?祖父,您替两个孩子想想!他们的娘心肠又狠毒,眼皮子又浅,可孩子没过错啊。祖父,休掉沈茉,惩罚的是孩子们!”
    “这会儿你成好爹了。”宁国公哼了一声,“当年玉儿在老家待产,你在京城娶妻的时候,怎不想想玉儿腹中的那个孩子!”
    邓麒被噎的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脸成了一张大红布,羞惭惶惑,无地自容。
    “别再废话,写休书。”宁国公不耐烦的吩咐。
    “曾祖父!”邓之翰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眼中含泪,“求您给我娘留条活路吧!”
    宁国公黑着脸不说话,邓麒觉得爱子实在可怜,扭过头去,不忍心看他。邓之翰跨过门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叩头,“曾祖父,爹爹,我娘她知道错了,饶了她吧!”
    邓麒心有不忍,疾走两步到他跟前扶起他,“儿子,快别这样。”见他额头已是红肿,抱怨道:“你傻么,用这么大力气。”心疼的不行。
    邓之翰直挺挺跪着,含泪看向宁国公,“曾祖父,求您饶了我娘,许她在祖居终老。”
    宁国公冷冷道:“你若老老实实尚主,不休她也可。”
    邓之翰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失声道:“不,不用!我不要尚主!”谁要娶公主,谁这么倒霉,要被逼着娶公主?
    宁国公忍耐的说道:“那么,三天之内,你找到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找到一位清白妥贴、能胜任抚宁侯夫人之职的好女儿,定下亲事。”你们母子情深,好吧,不休你娘;你不爱尚主,好啊,不尚。可你总得定个亲吧,否则,宫里真发了话,你让我怎么应对!
    “我只要阿扬!”邓之翰脱口而出。
    宁国公忍无可忍,拍了桌子,“你这呆子!阿扬的娘在邓家吃过大亏,若不休了你娘,薛能怎会许婚?你又要阿扬,又要保住你娘,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邓 之翰呆了呆,煞白的面容上忽露出惊喜之色。他向前膝行几步,神色热切,“曾祖父,薛侯爷担心的无非是阿扬进门之后会被我娘为难罢了。咱们答允薛家,阿扬和 我娘永不相见,如何?”回乡祭祖,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才有一回,阿扬便是回了,不去家庙,不见婆婆,也就是了。
    邓麒脸上也有了喜色,“是个好主意!”阿扬一辈子不见沈茉,玉儿该不用担心了吧?不见面,沈茉想恶心都恶心不着阿扬。
    宁国公恨的牙痒痒,“你当这是小孩儿过家家呢?说一声就算了?你只管说去,看薛家会不会理你!”
    有那样的过往,你还指望着邓家说一句“永不相见”,薛家就信了?人凭什么相信邓家呀,邓家过去的信用又不好!有媒有聘有婚书的嫡妻说不认就不认了,如今你空口白牙这么一句话,薛家就颠儿颠儿的同意嫁女儿?别扯了。
    邓之翰脸色变幻,不知该如何是好。邓麒羞愧的低下头,唉,儿子,你被爹爹害惨了。若不是爹爹过去太过不堪,薛家怎会如此为难你?论人才,论学世,论前程,京城有几个年轻人及的上你呢,若不是因为爹爹,薛家定会兴高采烈应下你这东床快婿。
    宁国公本不是个多耐心的当家人,对儿子、对孙子都是非打即骂,不假辞色。不过,真到了曾孙子这儿,他还是变的慈祥不少,饱经沧桑的老人,最能触动他的还是自己亲手带大的翰哥儿、益哥儿这些个孩子。
    “休或不休,对她来说无甚差别。”宁国公温声道:“总之她余生都在家庙吃斋念佛,忏悔自己的罪过罢了,是一样的。”不休,她也回不来;休了,也不会赶她出家庙。
    “可是,她百年之后不能葬入祖坟,受子孙的祭享。”邓之翰哽咽道。人活着要吃饭,死了也要有人供碗饭吃,孤魂野鬼的,太凄凉了。
    “这有何难!”邓麒拍大腿,“老家有的是地,咱们把祖坟领近的田全买了,把她埋在领近祖坟的地方便是。四时八节,自有供给。”
    邓之翰含泪摇头,还是不肯接受。
    宁国公拍拍邓麒,“你可有再娶之意?”邓麒苦笑,“我哪还有娶妻的心思?祖父,往后等翰哥儿把阿扬娶进门,这个家便慢慢的交给他们吧,我……我含饴弄孙。”他还在盛年之时,心里竟已是这种想法了,却也令人唏嘘。
    “你不想再娶,那更好办。”宁国公有了主意,“只把族人、荀家、孙家的长辈请来,写下休书便可。连对外声张都不必。”你若还想娶个媳妇呢,这事便瞒不住。你若往后再不想娶了,这还不好办么,不对外声张,瞒个风雨不透。简直是除了令薛家放心,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种事说来毫不光彩,族人也好,荀家、孙家的长者也好,根本不会对外传。可是,薛家却能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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