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宁国公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惜邓之翰不肯答应,依旧泪流满面的央求。
    最后宁国公火了,“要么休了你娘,要么老老实实尚主!三天之内,给我个准话!”抬脚把邓之翰踹了出去,邓麒想求情,被他飞起一脚,正踢在心口。邓麒吓的不轻,赶紧跑出门去,拉起邓之翰便走。
    把邓之翰拉回房,亲自替他上过伤药,邓麒安抚的拍拍他,“儿子,别急啊,这不还有三天的功夫么,咱们慢慢想法子。”
    邓之翰闷闷,“我娘要被关一辈子,已经很惨了。我不能再雪上加霜,往她伤口上撒盐。”
    “对啊,是这个道理。。”邓麒大为赞成,“儿子,听爹的,你不能尚主,赶紧寻个妥当人家的闺女定下,方是正经。”阿扬你是娶不成了,可是也犯不上娶公主,还是换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吧。
    让邓麒郁郁的是,邓之翰又是摇头,一脸执拗,“不要别人,爹爹,我只要阿扬。”
    邓麒晕,“怎么又绕回来了?”实在受不了,晃晃悠悠站起来,想走,“儿子,爹爹被你整治的没主意了。”
    仆役进来送贴子,“英国公府的喜贴。”邓麒接过来看了,叹气,“张祜这小子终归还是娶了表妹为妻。”喜贴上写的很清楚,张、周联姻。
    邓之翰约略知道张祜为何多年来不肯娶妻,嘟囔道:“我要是他,我也娶表妹。自己喜欢的反正已是没指望了,还不得娶个娘亲喜欢的啊。”总得落一头吧。
    邓麒福至心灵,热诚的劝他,“儿子,你也娶个你娘喜欢的,成不成?你娘喜欢谁来着,让我想想……”
    “不成!”邓之翰怫然,“爹爹,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喜欢的并非没有指望!我未娶,阿扬未嫁,我们……我们一准儿是有缘份的。”邓之翰想起阿扬稚嫩娇柔的面庞,心里涌起一阵热流。阿扬,可爱的小阿扬。
    邓麒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垂头丧气的转过身,走了。
    你就傻死吧,不休了你娘,薛家是不会答应婚事的,知不知道?休了你娘,你忍心,你舍得?为了娶媳妇而这么做,你还是人不是人啊。
    你娘她阴险,她狠毒,她无耻,可她对你和屏姐儿却是位慈母。她没亏待过你,你不能不孝。
    “阿扬,不过是你的痴心妄想。”邓麒顺手摘下路边花圃里的月季花,信手撕着花瓣,“翰哥儿,可怜孩子,你跟爹爹是一样的命,终究会错过自己最心爱的人。”
    邓麒估计错了。
    邓之翰埋头睡倒,一天一夜没起床,当然也没吃饭。孙夫人心里自是着急,可是宁国公明令禁止,“不许管他。”于是孙夫人着急归着急,却是束手无策。邓之屏不忍弟弟受苦,吩咐厨房备了细粥小菜,悄悄命侍女捧了,亲自来劝邓之翰,“翰哥儿,好歹喝两口薄粥。”
    邓之翰肚子也饿了,闻着鸡肉香菇粥的香味,胃里蠢蠢欲动。再加上邓之屏柔声哄着,也便不再躺着,起床洗漱了,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不能再睡了,转眼间三天期限快到,难不成到时候我真娶公主?才不要。我不要端庄古板无趣的女子,闷死人了。”邓之翰喝完粥,开始慎重的思考。
    邓之屏温柔的、试探的问道:“翰哥儿,你究竟怎么了,竟睡了这么久?”有什么烦心事么,快告诉我,我是你亲姐姐。
    邓之翰打了个哈哈,“没事,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城打猎,累着了。姐,你忙你的去,我已歇好了,出门办正经事去。”说着,便想立即出门。
    邓之屏忙问,“什么正经事?”邓之翰随口搪塞,“哦,张祜要娶妻了,他和爹爹交情非同一般,前阵子又帮过爹爹,我要送他一份大礼。这便到古玩器看看,要挑两件能入眼的贵重物件儿送他。”
    “什么?”邓之屏惊呼,“祜哥哥要娶妻了?娶谁?”
    邓之翰不觉一笑。女人就是这样,不管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张祜要娶妻而已,姐姐竟至如此。
    “周家姑娘,他表妹。”邓之翰笑道。
    邓之屏面色灰败,声音尖利,“我不信,祜哥哥怎么会娶他表妹!他明明……”娘不是说过,他一定会娶自己,到最后他一定会是自己的。娘不是保证过,自己一定会成为英国公府的新妇?那样的信誓旦旦,原来是骗我的么。
    “他明明怎样?”邓之翰觉得她神色不对,敏感的问道。
    邓之屏虚弱的笑了笑,眸光轻柔,“没怎样。翰哥儿,娘曾经说过,祜哥哥会娶我,她有办法让祜哥哥娶我。”
    邓之翰愕然。姐姐这是……他蓦然发觉,姐姐对张祜的称呼是这么亲热,谈及张祜时的口气,痛苦中也带着甜蜜。
    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你对祖母挑选的夫婿人选总是不满,几次三番嘱咐我想法子破坏婚事。我以为你只是对他们不满,却不知你是心有所属。
    邓之翰沉默片刻,忽的如闪电般伸出手,捉住邓之屏的手臂,厉声问道:“姐,娘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个话?”邓之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凌厉。
    邓之屏乍闻噩耗,受到的打击太大,平时的雍容端庄再也无法维持,凄惨的笑了笑,全盘托出,“便是大姐出阁前那段时日。我不大高兴,因为我只比大姐小不到半岁,大姐嫁得如意郎君,我的终身却还没有着落。娘便一直安慰我,说祜哥哥是我的,一定是我的。”
    邓之翰心中卷起惊涛骇浪。娘为什么敢说这个话?姐姐为什么信了?邓家和英国公府的女眷向无往来,并不亲厚,不可能是英国公夫人给透的话,绝不可能。除非是……?邓之翰痛苦的闭上眼睛。
    娘,你不只是为着要替沈家报仇,才要害大姐的,对不对?你还要因着害大姐,去替姐姐求份好姻缘。你存了这个心,才会和沈荷等人同流合污。
    邓之翰微微笑起来,笑容和邓之屏一样,也有说不出的凄凉。娘,你就是这么爱自己的孩子么?别人的孩子,爹爹的另外一个孩子,她小时候只差一点点就被你害死了,等她长大成人之后,幸福的嫁了人,你还要上赶着再害她一回,就为着让姐姐嫁给张祜。
    大姐若真的如你们所想,被皇家认做骗婚,她会是什么下场?邓之翰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邓之翰疲惫的吩咐侍女,“请大小姐回房。”
    邓 之屏浅浅一笑,眉眼灵动起来,容色间有种迷人的风采,“弟弟,我打小便喜欢祜哥哥了,你知道么?喜欢了这么多年,从没变过。”邓之翰变了脸色,亲自陪在邓 之屏身边,强行把她送了回去。送回之后,沉声吩咐侍女,“去煎安神汤。”侍女不敢有违,战战兢兢的答应,煎了安神汤呈上。邓之屏脸上一直带着迷蒙的笑意, 喝过安神汤后,沉沉入睡。
    “我哪有脸再到薛家,我哪有脸再见阿扬。”邓之翰安顿好姐姐,身心俱疲,万念俱灰,“我万万不能抛开我娘。可我娘是这样的人,除了我这亲生儿子,谁还能尊敬她。”
    “其实,即便是我这亲生儿子,也不大能尊敬她。”邓之翰很不孝的想道。
    邓之翰呆呆坐了一夜,次日去见宁国公,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哑着嗓子说道:“曾祖父,翰哥儿的终身大事全由您主张,您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您若真想让我尚主,我……我便尚主。”
    他这副德性,差点没把宁国公鼻子气歪了。尚主?你敢尚主让我看看,敲不死你个臭小子!
    宁国公府中,最不想让邓之翰尚公主的,是宁国公。最想让邓之翰娶阿扬的,还是宁国公。
    凭什么我就应该娶荀氏,而不是香秀?宁国公想起这点就觉得委屈。他心里这个委屈,可是已经攒了几十年。自打香秀打了他一巴掌,飘然远去,他就开始后悔了。之后每逢和荀氏有了龃龉,他这后悔便加深一层。攒到今年,已攒的厚厚的、满满的。
    宁国公温和告诉邓之翰,“你娘只管在老家静养,京城所有的消息,全不用告诉她。她的日子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让薛家去个疑,许嫁爱女。”
    邓之翰羞愧道:“我配不上阿扬。阿扬天真美好,我却……污秽极了。曾祖父,我不要玷污阿扬,她是那么美,那么好。”
    宁国公听着这傻话,心竟有些软。他微笑起来,“你怎不想想,你若远离阿扬,阿扬便要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这男人是不是能疼爱她,是不是能保护她,是不是能照顾好她?若是阿扬遇人不淑,过的不好,翰哥儿,你会不会内疚?”
    邓之翰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成!谁也不能委屈阿扬!”
    宁国公舒心的笑起来,“她若嫁了别人,你便管不到。翰哥儿,听曾祖父的,娶了阿扬吧。你若心中歉疚,便要十倍百倍的对她好,疼爱她,呵护她,照看她一辈子。”
    邓之翰挣扎良久,点了头。
    阿扬,我会对你好的。我不许别人把你娶了去,我怕他不会善待你。
    接下来的事情极其顺利。宁国公写下休书,请了在京的一位远支族中长辈、荀氏的哥哥荀亮、孙氏的弟弟孙超做见证,申明沈氏“多言、不义”,邓家再难容她,定要休了去。只是她原本姓沈,如今沈家已是凋零的不像样,虽是休了,却依旧容她在老家住着,直到寿终正寝。
    “这算什么?”荀亮、孙超都是皱眉。可是,他们是亲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不曾开口相劝,或质问什么。这是邓家家事,他们只是来做个见证罢了。宁国公是一家之主,他既定了,那便定了吧。
    族中长辈一向是靠着宁国公府过日子的,也无异言。
    邓麒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休了妻。
    休妻之后,邓麒亲自约见薛能,当面求婚。薛能只打哈哈,却没答应,“夫妇为五伦之首,缔结婚约必要慎重。邓大人,容我三思。”
    邓麒没法子,只好等。他也没法跟薛能说,“我儿子可能要尚主,咱们赶紧把亲事定了吧。”他跟薛家没这交情。
    邓麒学乖了,这种事不告诉青雀,只讲好笑的、好玩的。邓之翰坐不住,薛扬实在见不着见,心急如焚,去到晋王府求青雀,“大姐,您替我美言几句。”
    青雀好奇的看着他,“邓之翰,你确定不会后悔?确定你不会日后你后悔了,却怪罪起阿扬,迁怒于阿扬?”
    邓之翰脸微红,“不会。大姐,这不干阿扬的事。”阿扬只说不再见我了,从没提过什么要求。阿扬那么善良,我怎会怪她、怨她?
    青雀无语。
    晋王从宫里回来,见邓之翰在座,目光便有些不善。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准儿有事要麻烦我家妞妞!若是平时也便罢了,妞妞这会儿怀着身孕,不能操心操劳,懂不懂?
    邓之翰被他看的浑身难受,坐不住,仓惶告辞。
    “祖母好么?你皇帝哥哥好么?大姨呢,有没有问起我,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青雀兴致勃勃问道。
    “祖母好,哥哥好,你大姨也很好。”晋王无奈的摸摸鼻子,“你大姨说,她找高僧算过了,这胎是男孙。说这话的时候,你大姨笑的都成一朵花儿了。”
    “大姨不会失望的。”青雀骄傲的挺起肚皮。
    晋王爱抚的摸着隆起的肚皮,小声说道:“孩儿,你出生之后,记得要称呼我母亲做祖母,可千万不能叫大姨奶奶啊。”
    青雀笑的不行。
    说笑了一会儿,青雀问,“令兄令嫂,还在宫中斋醮求子么?”皇帝、皇后跟着了迷似的想生儿子,频频在宫中斋醮,乞求生子。
    晋王无奈点头,“是。”
    青雀嫣然。这想要儿子,不是应该夫妻一起做些正经的事、神圣的事才对么?斋醮有个鬼用。阿原的哥哥是个好皇帝,不过,过分迷信道士了。
    其实,也或许不是真迷信道士,只是爱重张皇后吧。以帝王之尊,妻子婚后四年没有身孕他也不肯另外立妃,只诚心跟着皇后一起折腾斋醮,也算是痴情人了。
    晋王问起邓之翰的来意,“不会又是来央求你的吧?我看他对你妹妹,倒有几分真心。”
    青雀捧着大肚子,似笑非笑看向他。晋王心虚,忙顾左右而言他,“妞妞,你眼看快要生了,产房要准备好,还有接生婆,也要早早的接过来住着。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青雀颇觉好笑。阿扬不就是小孩儿心性,喜欢过你这美丽少年么。喜欢你而已,又没追着你不放,也值得你这般耿耿于怀。
    “两人倒也般配。”晋王讪讪道。
    “其实不般配。”青雀笑,“不过呢,他们若真有心,两家尊长必定会成全。”
    “不般配啊?”晋王这姐夫很尽职尽责的建议,“既然不般配,那还是设法让他们分开为好。一辈子的大事,不可轻忽。”
    “谁知道呢。”青雀抬头看着殿外青郁葱庞的花草树木,悠悠道:“有多少非常般配的夫妻,到最后也会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不足。什么人能做夫妻,什么人不能做夫妻,只有天知道罢了。”
    若在祁青雀看来,邓之翰不是薛扬的良配。可若邓之翰喜欢,薛扬也喜欢,为什么要阻隔他们呢?他们还很年轻,未来会怎样,谁也无法预知。
    若是硬把他们分开,邓之翰别娶淑女,薛扬另嫁他人,谁敢确保他们就一定会幸福呢?既然不能确保,还是由着他们吧。他们自己的日子,自己决定怎么过最好。
    往后他们若过的好,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有什么不如意,也是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可抱怨的。
    说到底,日子是人过的。你若存心把日子往好处过,总会有办法的。至少在眼下,邓之翰对薛扬有真心,薛扬也对邓之翰有真意,往后会如何,看他们自己了。
    秋风渐起,青雀已大着肚子快要生的时候,接连有两桩喜事。一桩是英国公府世子张祜娶妻,新妇是他舅父家的表妹,周家的姑娘。另外一桩是宁国公府长子长孙邓之翰成亲,隆重迎娶阳武侯府大小姐,薛家的独养女儿。
    青雀已是八个多月,没人敢让她大着肚子出门,只好很遗憾的没有喝上喜酒。不过,上门看望她的亲朋好友很多,这两桩亲事的八卦她听了不少。
    “邓家重视长孙媳妇。”英娘笑着告诉她,“阿扬才进门,第二天敬茶的时候,宁国公给的见面礼竟是邓家的钥匙。宁国公说,好孩子,我邓家往后便交给你了。”
    青雀微笑。宁国公这是……把他多年来的遗憾要弥补在阿扬身上么?也好,有他这当家人这般青眼相看,孙夫人也好,其余女眷也好,大概不敢给她使绊子。
    寺庙。
    荀氏一脸戾气,愤怒的把连连挥手,把桌案上的茶杯、茶壶等物,悉数扫落地面!之后,她还觉得不解气,又颤颤巍巍的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一件一件东西往外扔,往外摔。
    翰哥儿娶了薛家丫头!祁玉的女儿往后会是抚宁侯府的女主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阴魂不散的香秀,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又杀回来了!她的后人占据了邓家,而自己却在这里若修!
    有没有天理王法啊。荀氏越想越来气,手上越发用力,摔东西摔的更狠。
    没良心的、天杀的邓永!你心里既然有香秀,娶我做什么?娶了我,心里却一直想着她,你对得起我么,你对得我么?
    荀氏喃喃咒骂着,颓丧的坐到地上。自己为了儿孙的前程,牺牲富贵清闲日子来这里苦修,儿孙呢?早把自己这老婆子忘到脑后了吧,翰哥儿娶亲,竟无人知会自己。曾长孙娶妻,竟无人知会自己。
    “去,回府去把翰哥儿叫过来见我!”荀氏指着门口吓得直发抖的两个小丫头,厉亏喝道。
    小丫头哭丧着个脸,壮着胆子说道:“府里说了,大少爷新婚,不便……不便前来。”新婚夫妇跑庙里,很好玩么。
    荀氏坐在地上,愤怒的以手捶地,“大胆!是谁这么没天理王法,敢说这种话!”
    她跌坐在地的时候还是看了看的,坐在一件衣服之上,倒不觉硌的慌。可她以手捶地的时候却没细看,她不远处是满地碎瓷,近处虽少,却也有碎星子。她这一捶,正巧捶在两片碎瓷上,顿时,钻心般的疼痛包围了她。
    荀氏流着眼泪骂道:“蠢才,还不快叫大夫!”她大半辈子都是养尊处优的,这阵子在寺庙过清苦日子,已是觉得自己凄惨到了极点。可她究竟没吃过皮肉之苦,这会儿被碎瓷扎着了,简直是悲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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