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微信名改成了简单稳重的“归程”,头像是黑暗中的一个光点。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去听过一场艰涩的讲座。主讲人是诺奖获得者,青大报告厅人满为患,她提前几小时去占座,也只能坐在过道上。
    那场讲座似乎讲到了奇点,讲到了弦理论,都是她一窍不通的东西,早就记忆模糊了。
    但她清楚记得,在一个别扭的角度,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能看见陆归程冷峻的侧脸。她无数次转过头,默默记下他脸上峰峦起伏的线条,然后画在笔记本上。
    手机屏自动熄灭,喻述把脸埋进枕头。
    他把徐灵认成了谁呢?她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是自己,毕竟他看自己的眼神那样陌生。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隔了这么多年,她明明都已经忘记了,他凭什么又出现?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番外十
    失眠的结果是,喻述第二天起晚了,漂亮的卧蚕变成了两个大黑眼圈,脑子昏昏沉沉,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往地铁站跑。
    好在今天她不用做“大白”,只需要穿着蓝色防护服维持秩序,俗称“小蓝”。
    “小蓝”不用穿闷热的防护服,却得在太阳下暴晒。喻述站了一上午,喝了三瓶矿泉水,仍觉得嗓子冒烟,小腿肚打颤。
    正午时分,地上的蒸蒸热气扭曲了视线,喻述昏昏沉沉,全凭一口仙气吊着等放饭。
    一阵轰鸣声响起,她觉得自己晒出了幻觉,仿佛看见一辆银黑的摩托车从夕山脚下飞驰而来,带起一阵凉风。
    那车一路开到核酸检测点旁边停下,车上的人长腿撑地,利落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喻述一下子晃了眼,赶紧背过身。这人天天来测核酸,一会儿白天一会儿晚上,到底是需要上班还是不需要上班?
    虽然确信陆归程不会认出自己,但她今天没戴面罩,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正好贺淳从面前走过,喻述赶紧叫住他:“贺哥,江湖救急!能不能帮我盯会儿?我去喝口水。”
    贺淳一脸为难:“我内急,你再坚持三分钟,哥来救你!”
    喻述急中生智:“哎等等,把墨镜借我一下。”
    贺淳从兜里掏出墨镜拍在她手上,边跑边回头说:“你昨天笑话我戴上像盲人,我可记着仇呢!”
    喻述手忙脚乱把黑超墨镜架在脸上,然后一回头,对上了陆归程的胸膛。他居高临下,目光穿过布满指印的镜片,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让她忍不住怀疑这墨镜漏光。
    喻述身高174,鞋子稍微带点跟就能傲视群雄,平时极少会遭遇这种充满压迫感的情况。
    她浑身不自在,心跳兵荒马乱,连忙举起手里的二维码挡在脸前:“请打开健康宝扫码登记。”
    陆归程慢条斯理掏出手机,把喻述“打了码”的脸框进取景框,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二维码扫了几遍都识别不了,陆归程低声道:“喻述,手指挪开点,挡住定位点了。”
    喻述好像听见陆归程说了什么,又好像没说,她耳中全是轰鸣的心跳声,盖过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忽然脸前的二维码被人拨开,陆归程修长的手指几乎碰到镜片上,喻述向后趔趄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陆归程他眉宇间带了点无奈:“挡住了。”
    喻述被他幽沉的眼睛盯着,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反应了一会儿,才侧过身,给他让开排队通道入口。
    陆归程伸手点了点二维码:“我说这个。”
    塑封的纸片在她指间轻颤,像蝴蝶的翅,扇得人心痒。喻述低头,发现自己的拇指按住了二维码一角,急忙挪开了手:“抱歉,我没注意。”
    陆归程扫了码,把绿码界面亮给她。
    照片里的陆归程面容却有些苍白,眼下一片青,像是刚熬过夜,眼神却亮得惊人。和四年前的那个清晨一模一样,喻述不禁看怔了神。
    陆归程见她呆呆盯着自己的手机没有反应,翻转屏幕检查了一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喻述如梦方醒,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没问题。”
    陆归程锁了眉:“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这句喻述听明白了,忍不住想笑,她脸遮得严严实实,怎么就能看出脸色不好?
    但这句抬杠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觉得胸闷恶心,眼前的陆归程忽然颠倒了方向,连带着烈日、夕山、整个世界都错了位。
    耳边唤她名字的声音忽远忽近,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怎么每回见他都能这么狼狈?
    喻述醒来时,正躺在三张桌子拼成的台子上,社区居委会赵副书记正往她嘴里灌藿香正气水,贺淳则在一旁拿着纸板拼命扇风。
    “哎呀小喻你可醒了,你再不醒我们就要打120了!”赵书记一边说,一边又给她挤了几滴祛暑神药。
    喻述撑着手臂坐起来,忍过一阵头晕目眩,茫然看着他们。赵书记一脸关切:“你刚才突然晕倒,小徐给你看过了,估计是中暑。头还晕不晕?”
    喻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好多了。”
    贺淳一脸懊恼:“都怪我,刚才我要是答应帮你盯一会儿,你也不至于晕倒了。”
    喻述有些赧然,她刚才试图水遁,可不是因为什么高风亮节的理由:“是我早上起晚了没吃早饭,不关你的事。”
    贺淳赶紧从桌上塑料袋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她:“咱们这工作强度,你还敢不吃早饭。”
    喻述懵懵地把糖含进嘴里,感觉不到甜意,反而有些发苦,但糖浆慢慢化开,她眼前的重影终于合在了一起,昏倒时的记忆也涌了上来。
    世间万物分解为一个个光点,她一直在向下坠,就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一双手接住了她。那人紧紧揽着她的肩,给了她一个安定之所,然后附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声音却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让人听不真切。
    会是……他吗?
    喻述环顾四周,四处都没有陆归程的身影。她用脸颊蹭了蹭肩膀,纯棉布料微微汗湿,分辨不出是否留有他的温度。
    她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出现在这里,是否伸手拨开了被自己挡住的二维码,是否朝自己亮出健康宝的照片。
    赵书记看她眼神发愣,问道:“是不是还难受?这样不行,还是去医院吧。”
    喻述赶紧虚虚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缓一缓就好,你们快忙吧,我没事的。”
    徐灵换岗吃饭,急匆匆赶过来,递给她一瓶运动饮料,然后拿着体温枪朝她脑门儿嘀了一声,38.2°c。
    她眉头紧锁:“不行,外面太热了,贺哥,你送她去居委会躺一躺吧。”
    贺淳立刻应下:“我去把小电驴骑来。”
    喻述刚要说不用,就感觉到额上一阵冰凉,原来是徐灵拿了一只雪糕覆在她额头上。
    凉意侵袭,她一下子清醒不少,扯着嘴角开玩笑:“让我吃了它可能更有效。”
    徐灵白她一眼:“你是护士还是我是护士?拿着物理降温,别瞎逞强,你体温降不下去,哪儿也去不了。”
    喻述乖巧接过雪糕,使劲按了按,感觉体内的烦闷又驱散几分:“知道了,谢谢你的雪糕。”
    徐灵挑了挑眉:“不是我买的,是那个京a帅哥,他叫什么来着……”
    喻述的手猛然攥紧,手里的雪糕段成两截:“陆归程?”
    徐灵点点头:“对对对,就是他。他倒是懂点医学常识,我听见动静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赵书记也附和:“没错,你一晕我们都慌神了,是他把你抱到阳伞底下,指挥我们给你脱防护服扇风,还去给你买了一堆东西。小伙子又高又帅的,遇事又果断,真不错。”
    喻述把雪糕从额上拿到眼前,有些怔愣:“这是他买的?”
    赵书记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是呀,这袋子里都是给你的,那边还给工作人员买了一堆零食。他虽然话不多,做事倒挺周到。”
    原来他真的来了,不是自己的幻觉。
    喻述下意识向路边张望,那辆银黑的摩托已经没有了踪迹,忍不住问道:“那他人呢?”
    “说还有事,放下东西就走了。”
    徐灵看她目光急切,促狭笑道:“你找他干嘛?”
    喻述转回头来,手里捏着装纸:“我只是想跟他说声谢谢。”
    徐灵抓着她的手放在额上:“你再捏雪糕就化了,赶紧再降降温。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来,你要想谢他,加他微信呀,大不了就是跟我一样被拒绝呗,也算你有诚意。”
    陆归程微信头像上的光点在喻述眼前闪个不停,她伸手从袋子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糖,慢慢剥开塑料糖纸放进嘴里,甜意一下子在舌尖荡开。
    一块糖吃完,贺淳就骑着小电驴在路边按起了喇叭。徐灵扶着她上了后座,又叮嘱了两句,才放二人离开。
    钥匙一拧,车轮一转,带着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温热的风吹在脸上,竟然让人感到了几分凉爽。
    喻述忽然想,不知道陆归程每日骑着大摩托风驰电掣,是不是比这更畅快。
    居委会离得很近,三两分钟就到了,她独自斜倚在沙发上,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雪糕举到眼前,是栗子红豆口味的。断成两截的雪糕早就化得没了形状,包装纸上凝满了水珠,她却不舍得放下,而是用纸巾擦了擦,贴在重新燥热起来的脸颊上。
    本以为早就淡忘的记忆卷土重来,五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陆归程那天,他也给了自己一支同样口味的雪糕。
    说来魔幻,喻述和陆归程初次相遇,竟然是在篮球赛场上,那是她人生中最狼狈的四十分钟,如果不算今天当众晕倒的话。
    当时她刚考上青大,因为成绩擦线,被调剂到了中文院。青大向来以理工为重,中文院是前两年新设的,人丁稀落百废待兴,她入学时,头顶只有一届师兄师姐,连个毕业生都没有。
    新生入校那天,她大步流星地推着行李箱走进迎新处,174的身高在中文院小姐妹中间格外出挑,为了冲刺高考剪短的头发还参差不齐,背后看去像个细瘦的少年。
    院篮球队队长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上去:“哥们儿,篮球了解一下?”
    喻述转过身,露出白净的小尖脸和圆圆的小鹿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清脆:“抱歉师兄,我不会。”
    队长看清她的样子,面上一愣,但随即想到校篮球赛在即,招兵买马kpi还没完成,于是把传单硬塞进她手里:“男女都一样,我看你骨骼清奇,很有天赋,不会不要紧,可以培养。”
    无事殷勤必有妖,喻述连连后退:“不用,谢谢,再见!”
    队长使出苦肉计,仰天长叹:“我去年好不容易凑出一支队伍参加比赛,虽然输得很惨,但至少让青大师生知道学校里还有一个中文院,难道今年竟要丧权辱院失去参赛资格了吗?我们院人少就活该默默无闻吗?”
    喻述面露为难:“师兄,你到底还差几个人……”
    队长嘿嘿一笑,对她比了个三。
    后来她才知道,迎新当天,中文院但凡一米七以上的,无论男女都被队长软磨硬泡了一个遍,没有严词拒绝的只有三个大怨种,而她是唯一的女生。
    队长把他们仨捧在手心,除了赶鸭子上架集训外,每天洗脑安抚,看淡输赢是院队的光荣传统,淡泊名利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虽然第一场就对上三冠王信科院,但比赛重在参与,只要能站到场上就是胜利。
    经过十几天的魔鬼训练,到比赛那日,喻述的篮球水平从终于从罚球十进一提升到了十进二。她不禁有些丧气:“队长,你干嘛要重新凑人头,去年的三位师兄呢?”
    队长痛心疾首:“他们水平跟你半斤八两,打了场比赛,内心受到重创,被虐自闭了。”
    喻述当时还觉得不至于,可等到下午比赛开始的时候,听见震耳欲聋的加油声,看着对面体格比自己壮一圈的五个大高个,忽然有些腿软。
    场边人头攒动,几乎都是来给信科院加油的,中文院仅有的几个人散落在人群中,势单力薄,根本寻不见踪迹。
    喻述背过身去猛灌凉水,场边的讨论声传进耳朵。
    【中文院是真的没人了,今年竟然派了个女生上场,待会儿不会被虐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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