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躺在藤椅上看电视,天花板上的电风扇转得晃悠悠的,让人害怕会从头上掉下来。
    一见她进来爷爷很是意外,连忙起来了:“这么热天你怎么来了?要不要喝饮料?有橘子水。”
    言菡摇了摇头,爷爷却还是走到前面拉开了冰箱门,翻找了半天,拿出了瓶玻璃装的芬达,又找出了一根棒冰塞进了她手里:“家里好吃的都给你弟弟吃光了,每天来这里翻,尝尝这个。”
    这是世面上最普通的盐水棒冰,一块钱一根吧。言菡拨开了塑料纸咬了两口,心里很不是滋味。
    “爷爷,上次小叔说你翻修房子要五万块钱,我虽然没有这么多,不过,平常零零碎碎也攒了一点,”她从包里取出了一叠钱,“这是一万块,你拿着凑合着用,也算是我和我爸妈的一点小心意。”
    爷爷怔了一下,忽然一下生气了:“拿什么拿!冠武那小子就是个混蛋,居然动脑筋要让还在读书的侄女出翻修钱,说出去被人笑掉大牙,家里的大人这都是死了啊!那天大过年的我也不想骂他,还有你奶奶,成天就是知道骂你妈,我看老二媳妇也没比你妈好多少,整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他的声音又响又凶,言菡被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差点把棒冰掉在了地上:“爷爷……你别生气……我妈过得太苦了,家里现在也还有债要还,其实过得并不宽裕,这是我赚来的零花钱,你别嫌弃少就好了。”
    爷爷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跌坐在了椅子上,一双满是裂痕的手捂住了脸,破碎的哽咽声从指缝里泄露了出来:“小菡,其实爷爷后悔了很多年了,冠文为啥会出事,就是因为你奶奶给闹腾的,硬生生把他给逼走了,我要是那时候能管着这个老太婆一点就好了,我们这一家人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言菡的眼圈红了,是啊,要是当初言冠文没走,现在一家人虽然不能大富大贵,可也应该小康幸福。
    爷爷一定不肯收钱,两个人推搡了一会儿,言菡把袋子丢下就跑了。路过小店门口,那只杂毛狗也不知道是不是认识她了,呲着牙追着她跑,还一叠声地叫唤着,言菡被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了,朝着宁则然的轿车狼狈地飞奔而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身边一闪而过,就好像一道坚实的屏障,挡在了言菡面前。宁则然轻叱了一声,眼神冷厉,朝着杂毛狗挥了挥拳头,杂毛狗“嗷”的一下顿住了。
    言菡揪着宁则然的后背,清晰地感受到了被衣服包裹着的肌肉虬结勃发的力量,一颗紧绷的心渐渐安放了下来。
    杂毛狗色厉内荏地又叫了两声,刨了刨脚下莫须有的灰尘,一转身跑了。
    宁则然转头瞟了她一眼:“胆子这么小。”
    “我本来就胆小。”言菡小声辩解着,脸色还有点泛白。
    眼前的小情人娇弱可怜,真是恨不得让人揉进身体里去,宁则然无奈地摇了摇头,长臂一伸,把她揽进了怀里:“好了别怕了,有我在呢。以后记住了,狗这东西你千万不能在它面前示弱,你越害怕它就越嚣张,你假装要打它,它叫得再凶也就跑了。”
    “嗯。”言菡乖乖地轻嗯了一声。
    进了车子,宁则然没有让司机马上开车,而是仔细打量了言菡两眼,皱起了眉头:“在里面发生什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眼睛又红了。”
    “没什么……”言菡想要岔开这个话题。
    宁则然沉声道:“不许瞒我,是你爷爷奶奶欺负你了?还是你又想你爸爸了?”
    可能是宁则然刚才勇驱恶狗的形象太过坚实,也可能是那句“有我在呢”太过有力,言菡不知怎么的鼻子发酸,往宁则然怀里努力靠了靠,想要汲取几分温暖。她的语声低喃:“不是…都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太公平……为什么有的人这么倒霉……”
    “好了,别难过了,”宁则然心疼了,“你有我呢,怎么可能继续倒霉下去?只要你乖乖的……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许诺,才能让他的小情人安心一点;他也还不清楚,他对这个小女人到底抱着怎么样的心思。可他知道的是,这辈子他都没有对一个女人这么好过,这是唯一一个让他想要疼进骨头里的女人,此时此刻,他想让她成为这个世界的公主,随心所欲地露出她甜美的笑容,而不是这样委屈地躲在他的怀里低泣。
    然而,他是个商人,他的本能让他不想让自己的软肋暴露在别人面前。泄露底牌是商家大忌,会让自己在今后一连串的协商谈判中溃不成军;泄露自己的感情,岂不是以后要任由小情人予取予求?
    如果言菡爱他,他可能会不吝于说出那个字来,可现在言菡心里对他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
    平生第一次,他尝到了心里没底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醋哥:分手倒计时三。
    宁大少:我会改。
    醋哥:分手倒计时二。
    宁大少:我爱她。
    醋哥:分手倒计时一!
    (鲜花、香槟、狂欢)
    宁大少:来人,拖下去杖毙。
    醋哥:救命……我改剧本……
    第51章 洋槐花(二)
    晚餐是在一家私人会所里用的, 原本言菡还以为是两个人的便饭, 没想到宁则然的一众好友居然都在饥肠辘辘地等着他们, 因为去了一趟郊区,他们足足迟到了大半个小时。
    霍南邶的妻子简宓温柔甜美,贺卫澜的女朋友田蓁蓁俏皮动人, 唯有庄西行,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一见到她,庄西行就拍着身旁的位置叫人:“小菡,来这里。”
    宁则然压根儿不理他,几步就到了他身边坐下, 把简宓身旁的位置留给了言菡:“和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说的, 小菡和小宓亲近亲近才对。”
    庄西行气乐了:“好啊则然, 你就惯着你自己这臭脾气吧,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宁则然莫名有些心慌,转头看了一眼言菡, 见她嘴角依然带着微笑, 没有半丝不高兴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不过, 他还是亡羊补牢, 佯做绅士地询问:“要和你换个位置吗?”
    言菡早就习惯了他的霸道, 柔顺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有话这样也可以说。”
    简宓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言菡,她是和宁则然有过几次接触的,深刻明白这位大表哥的严苛, 言菡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女孩,怎么看都要被宁则然欺负狠了的模样,忍不住让人心生同情。
    几个男的都是好友,三个女人也都是脾气好的,田蓁蓁又开朗外向,说起在微博上的趣事眉飞色舞,言菡很快就和她们俩融洽了起来。
    听说言菡就是出演《拂晓》的舞院校花,田蓁蓁和简宓顿时刮目相看,叽叽喳喳地问了一些拍电影的趣事,言菡也知道了她们俩的职业,一个是微博当红宠物博主,一个是知名新锐画家,忍不住心里一阵羡慕,当然,最让人羡慕的是,这一对夫妻和一对情侣之间流露出来的几乎肉眼可见的情愫,自然而热烈。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样正大光明地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自豪而骄傲地表达彼此之间的爱意呢?
    “怎么了?在想什么心事?”宁则然瞟了言菡一眼,压低声音问。他和好友虽然聊得开心,不过一直没忘记留意言菡。
    这阵子言菡的情绪并不高,偶尔还会莫名出神,眉宇间带着几分轻愁。
    今天也一样,和简宓她们聊得好好的,却一下子没了声音,低头无意识地晃悠着杯子里的饮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想去深思是什么原因,越想只怕会胸口越堵。
    “他们真幸福。”言菡轻声道。
    宁则然不高兴了,心里很想把那两个现在装二十四孝老公和男友的劣迹给抖搂出来,霍南邶和贺卫澜能和他比?也就是现在看上去像个男人样了。
    霍南邶替简宓剥了个虾,田蓁蓁不爱吃海参羹,贺卫澜在那儿哄着她说是美容养颜。
    宁则然盯着这两对腻歪的恩爱两秒。
    剥虾太脏了,他向来就是让厨师直接做成虾球;哄吃菜也根本用不着,他要是说一句让言菡吃什么,言菡一定没二话乖乖地就吃了。
    宁则然在心里哼了一声,思忖了片刻,体贴温柔谁不会?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刚好上了一盆金玉满堂,服务生照例为宁则然单独盛了一小碗。
    宁则然接过来,递给了言菡,放缓了声调道:“你喜欢吃玉米粒,这份给你。”
    “不用不用,”言菡连忙拒绝,“我吃大份的好了,小份给……”
    宁则然看了她一眼,言菡最后一个字吞进了嘴里。
    好像不太对劲,和预想的有点不一样。可是这一眼已经看出去了,也没有收回的可能,宁则然只好再次放柔了声音:“不喜欢吃胡萝卜吧,我帮你挑出来。”
    他拿起筷子一块块地挑着里面红色的萝卜丁,全桌人都见了鬼似的盯着他的手。
    庄西行骤然咳嗽了起来,赶紧捂着嘴到了窗口边,宁则然慢条斯理地瞪了他一眼:“都和你说了,要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不要总是熬夜和美女对戏,你看,不听的下场就是这样。”
    “我什么时候……”庄西行猛然被泼了一盆脏水,有口难言,“行行,你继续,反正我是个单身狗,受伤害惯了。”
    “哥,你行啊,”霍南邶一脸的仰慕,“你以前怎么从来都没教过我这一手啊,还整天对我说,这女人嘛,就是衣——”
    宁则然咳嗽了一声,威严地扫了他一眼。
    霍南邶讪笑着截住了话头,庄西行一脸的惊诧:“噯呦,则然你怎么也咳嗽了,昨晚和哪位美女熬夜对戏了?”
    言菡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眉眼弯弯,刚才的轻愁一扫而空。
    宁则然的心一下子变得绵软了起来,虽然他从来都不喜欢开玩笑,但如果言菡觉得开心,这样被调笑戏谑几句,好像也别有意趣呢。
    这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意犹未尽,末了大家都互留了联系方法,约着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聚着玩。
    临别时庄西行终于逮了个空,和言菡聊了一会儿。
    微博上言菡按照剧组的要求,一般一周发一到两条微博,其中关于剧组的内容都是有专门的宣发人员会发给她的,联系人还是以前的助理小岑。微博上一开始的热闹劲儿散去以后,她的粉丝数就不再疯长了,路人粉看完热闹就撤退了,留下来的继续转发评论的都是真爱粉。
    她有时候也会发一些舞院里训练、学习的日常,评论区都一片和谐,诸如“女神气质好好啊”、“好想也有这么一双大长腿啊”等等,就算偶尔有黑粉冷嘲热讽也很快就被淹没了。平常有空言菡也挺喜欢和粉丝互动的,耐心地一个个回复,小盐巴们都很喜欢温柔可亲的女神大大。
    “我马上就要闭关修炼了,你可能要很长时间看不到我了。”庄西行一脸忧伤,每次电影拍摄好以后,漫长而费神的后期剪辑几乎都是废寝忘食的,他需要全身心地投入。
    “小西瓜们会想你的。”言菡笑着道。
    庄西行朝着宁则然努了努嘴:“我看则然现在对你很不错啊,有没有和他提一提下一步计划?”
    庄西行一直觉得言菡可以在演艺这条路上继续往下走,她的先天外形条件好,表演有灵气,没有很强的功利心,耐得住寂寞,很适合那种艺术路线,不追求大红大紫,却能出好的作品。
    言菡摇了摇头,微笑着道:“算了。”
    庄西行以为是宁则然不愿意,气坏了,开玩笑道:“这家伙可真霸道,你还是把他给甩了,投奔我的怀抱吧。”
    言菡掩着嘴乐了,朝着庄西行眨了眨眼。
    庄西行只觉得头皮一阵发凉,回头一看,刚才还在和霍南邶说话的宁则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阴测测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你不在的时候,小菡就交给我,我一定替你照顾好。”庄西行一脸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凛然。
    “滚蛋。”宁则然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拉着言菡远离了这个挖朋友墙角的恶劣导演的身旁。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
    卧室里的日历上,画的圈一个接着一个,眼看着离早早做好的记号没几天了。
    学校也开始这个学年的结尾,专业考陆陆续续地开始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言菡今年又能拿到奖学金。
    可是很显然,言菡却并不快乐。
    其实说不快乐也不尽然,这些日子宁则然对她很好,好得让她有了一种幻觉,好像两个人在谈一场美好得像幻境一样的恋爱。
    这样的宁则然,让她好像再也没有勇气把“到期”两个字说出口。
    有时候夜深人静从睡梦中醒来,她侧身看着宁则然熟睡的脸庞,忽然会有种自暴自弃的念头从心底泛起:就这样吧,这样好像菟丝花一样依靠这个男人一辈子,他那样无所不能,照顾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外面的世界太过辛劳太过复杂,就这样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就算有朝一日色衰爱弛,也有着这辈子都挥霍不尽的财富,有什么不好?
    眼前这个男人,眉目隽挺,气势卓然,有着这世上一等一的皮相,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黏都黏不上来,她还有什么好清高好自傲的?
    而且,宁则然帮了她这么多,抛开两个人的交易不谈,宁则然帮她解决了骆羽的诬陷、替她在蒋湄和同学面前遮掩、帮她去n国找父亲,还让她出演电影……如果决然要离开,那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就算她狠下心一定要离开,宁则然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她寸步难行吧?
    或者,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宿命让她在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遇见了宁则然,就意味着,她要把这辈子都托付给宁则然。
    言菡想得头痛欲裂,一整晚都没睡好,宁则然早上起来去晨跑了,她抓紧时间又睡了个回笼觉,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早餐的时候,宁则然一边吃一边和她交代:“今晚我不过来了,公司有点事情,你别等我,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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