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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煌装铡!br
    众弟子道:“都是莫掌门要的东西?”
    沈妙舟迟疑一阵,很快又轻轻颔首道:“嗯,是的。”
    如是一说,就算有人好奇心甚,亦没可能再壮着胆子继续朝里翻找。沈妙舟撒了个弥天大谎,瞧着便神色不对,薛岚因在里看得不算清楚,却也勉勉强强品出一丝异样的味道。
    “厉害啊,这女人。”薛岚因啧啧称叹道,“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了。”
    晏欺眉目微舒,却仍是轻轻捂了他嘴道:“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么?”
    随后再次撩开车帘,沈妙舟已带着十来名随行弟子拐弯上了山路,步伐匆匆走得老远一段距离,没用多久,便渐渐失了踪影。
    程避一人在外,闷得满头皆是冷汗。这会儿见人已走远,便弯腰探进车棚里来,直喘着粗气道:“吓死我了,方才那是什么人?”
    薛岚因道:“还能是什么人?莫复丘的老婆呗!”
    程避瞪眼道:“那不是……掌门夫人?”
    说罢长长舒出一大口气,又是百般惊骇地道:“还好没让他们往车棚里看,不然就全玩完了…… ”
    薛岚因冷笑一声,顾自嘲道:“可不一定,看她那样子,十有八/九是在帮闻翩鸿打掩护。”
    程避犹是惶恐道:“那她刚刚不让搜车,也是因为……”
    “不用猜了……姓闻的和沈妙舟那档子风流旧账,谁见谁知道。”
    程避登时瞠目结舌,只觉让人强行灌了口苦酒,那味儿不定是他想闻的,后劲却是一股一股往鼻腔里钻。
    他看了看晏欺,又看了看薛岚因,似还想说点什么,晏欺却眯眼将视线外投,粗略一扫——彼时约莫处在聆台山脚下,过往的行人马车应接不暇,正是喧嚣繁忙的路段。
    闻翩鸿要想夹点私货运送上山,委实要花一番功夫,这会子倒叫薛岚因等人白捡一趟大便宜,蹭着人家掌门夫人的威名挥鞭赶马,跟随同行的车辆四下颠簸,一路绕进了聆台山对外惯用的通道口。
    待得行到一半的时候,晏欺摆手叫停,那时已近落日黄昏,程避实打实在外赶了一天的车,整个人都在累得打跌,晏欺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对他道:“行了,别赶了。一会儿再往上走,过了山门,也就不好糊弄了。”
    薛岚因以往是来过聆台山的——二十年前还在洗心谷的时候。但那记忆实在有些久远,大多细节已没法在脑中成形。
    他想了想,良久才向程避道:“聆台山常年向外开放,山间多半设有客居,来往人流更是数不胜数。你先混里头躲上十天半个月,届时再等我们消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程避亦觉此法甚妥,毕竟他这半点功底没有的大拖油瓶,跟人身后除了犯浑就是拖累,仔细一圈想来,还真找不出有什么别的用处。
    这会子程避正双目失神穷发着呆,倏而手中稳稳一沉,再低头时,两掌之间多了一把极为熟悉的细柄木剑。
    程避待要发问,却见晏欺正抱臂坐在长帘边缘,伸手将身下木板轻轻一叩,意味分明地对他说道:“……这么大个人了,打架不会,躲人你总该学着一些吧?”
    程避垂眼瞅着掌中木剑,正是从长行居带出来的那一柄。也是风雪夜里,晏欺自镇剑台内亲手挑选的那一柄。
    一切过往的记忆都还是鲜活的,跃动的,轻而易举便漾红程避一双黝黑清亮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最终却只将双唇微微一抿,紧握那把细柄木剑,对着晏欺深鞠一躬,道:“弟子……多谢师叔提点。”
    晏欺点了点头,只道:“赶紧走,过阵子天黑下来,山路危险。”
    程避又是一弯腰,这回却是对着薛岚因的,着实郑重而又严肃。
    分明只是普通一次告别,他却偏骇得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红着两眼,站定在原地动也不动。那模样薛岚因看了也难免有些发怵,后时干脆挥动手臂,压着嗓子对他道:“别磨磨唧唧的,快走罢!”
    程避到底不敢再磨蹭,抱着木剑,深一脚浅一脚便往山路深处钻。这回换了薛岚因扬鞭赶车,所用的力道比程避要大得许多,反手抽在马屁股上,即是一阵噼啪作响。
    彼时车棚内只剩了从枕与晏欺二人。晏欺嫌着里头腥味儿太重,不愿多待,方要伸手去掀车帘,却听从枕自他身后轻轻一笑,似夸似嘲地道:“晏先生这师叔当得……甚是称职。”
    晏欺头也没回,仅侧了侧脸:“……你也称职。”
    他没说称得是个什么职,彼此二人之间,却俱是心知肚明。
    晏欺是个聪明人,但他如今修为全失,禁术散尽,再不及当初那般凶煞慑人。
    从枕倒也不怕他,只是摸不透对方真正的心思。于是想了一想,继又意味不明地道:“晏先生素来最是宠徒弟的。如今赶着上聆台山,倒不顾岚因兄弟如何反对了?”
    晏欺道:“有我师徒二人在前做挡箭牌,岂不正遂了你的意愿?”
    从枕沉默半晌,后只淡淡应道:“先生言过。”
    晏欺冷笑一声,不愿与他过多周旋,随后单手一掀车帘,弯腰坐到薛岚因身边,再不往车棚里头瞧上一眼。
    那会儿薛岚因手里正握着鞭子,耳畔尽是嗡嗡响起的人声,后见晏欺从里钻了出来,便忍不住皱眉道:“师父何必同他废话,一会儿到了地方,我们便与他分开走。”
    晏欺仰头望着山头大片大片的苍翠林木,其间隐有烟雾弥漫缭绕,再远一些,甚至能见得聆台一剑派高耸入云的红褐色山门。
    十七年前,他便是在此处,手执那柄染寒光如昼的涯泠凶剑,将聆台一剑派上下尽百余弟子尽数挥砍至支离破碎,鲜血溅满山门内外一道道数不尽的青石长阶。
    ——为的只是给薛岚因一人殉葬。
    如今弯弯绕绕过了这么些年,他又同薛岚因一起回到这片满载旧忆的生死之地。
    晏欺从来不喜欢这里,若不是闻翩鸿的步伐日渐紧逼,他本不会有上聆台山的任何打算。
    “不用赶车过山门。”晏欺道,“再往前一些,我们也下车,人跟上去就行了。”
    薛岚因叹了一声,道:“你打算怎么折腾?”
    晏欺道:“你跟着我来,不会有事的。”
    两人窸窸窣窣忙碌片刻,薛岚因将马车赶得七扭八歪,最终彻底脱离上山的车队,拐弯绕向长枝茂密成林的高树丛里。
    薛岚因翻身跃下马车,一看头顶天色,一轮红日已落山头,用不了多久,想必便要彻底趋向昏黑。
    紧接着晏欺从枕也撑起车板跳了下来,三人合力将车板车棚一次拆得零零碎碎,成堆的木头破布纷纷散开了埋土地里,随后又抬着车后两大壮汉往布帘下狠狠一塞,裹一团扔山路外围的小陡坡下,且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光就这么藏着,怕是要叫来往巡逻的人瞧出异样。”薛岚因凝神望着眼前拆成一堆破烂的木板车,手里还剩下一匹无处可去的大屁股马儿,“眼下离了车队,再能到什么地方去?”
    “这地方够偏,路段又陡,没人会往犄角旮旯里打灯巡逻。”晏欺松松手腕,捏过缰绳将马儿拴树枝旁,对薛岚因道,“多了马车反而碍事,如今已混上聆台山,也不再需要了。”
    薛岚因道:“那俩黑市来的王八羔子……也都放这儿不管了?”
    “嗯,不管了。”
    薛岚因端起双臂,不放心地朝周边扫过一圈,总觉像是少了点什么。半晌过去,方要习惯性去牵起晏欺手掌,倏而眉心一跳,似全身上下被针扎一般,猝然开口喝道:“糟了,师父!”
    第160章 错漏
    晏欺正在旁边站着, 忽听徒弟这么一声高喝, 一双耳朵都不禁骇得嗡嗡作响。
    待回头时,恰见身前身后皆是一片空落,满眼山石林木之间, 顷刻只剩得薛岚因一人。
    晏欺心头一惊, 当即反问薛岚因道:“姓从的人呢?”
    薛岚因也跟着一并蒙圈儿了。适才那白乌族人还下车跟来一起拆卸车板,这会眨眼一瞬间的功夫,人跟变戏法似的,说没也就没了。
    “这龟孙子!”
    薛岚因气得骂了一句, 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四下张望搜寻好一阵子,确是没在附近见着半分熟悉的踪影。
    晏欺起先也有些纳闷不解,后时瞧着薛岚因还在原地站着打转儿, 便上前轻轻拍了他的肩膀道:“得了,别找,让他一个人去罢。”
    “谁知道他又玩儿什么花样。”薛岚因咬牙道,“万一中途卖了咱们怎么办?”
    晏欺边往大路上走, 边对薛岚因道:“他当真想溜, 光凭你我也拦挡不住。”
    薛岚因道:“你说要拿他当引路灯的,这下灯也没了, 还拿什么引?”
    薛岚因偏头看他,刚要说点什么,忽而见得数十尺外光影流动,草丛沙沙起伏作响,似有人正提灯往这一处来。
    晏欺脚步一顿, 霎时拽着薛岚因往树林里钻。师徒二人俱是屏息,双双/飞身跃往树梢上方,静候片晌之余,果见路旁一前一后来了两人,青蓝衣袍,灰白腕甲,腰间中规中矩系有一枚暗囊,不必多猜,定是聆台一剑派中弟子。
    那二人俱是少年模样,负剑在后,手提一盏纸灯,微光映照之下,眉目还算俊秀干净,表情不知为何却有些猥琐鬼祟,薛岚因竖起双耳,过不多时,便听其中一人道:“……掌门夫人近来下山下得甚是频繁啊。”
    “能不频繁吗?”另一人道,“咱掌门人都快不行了,听说咳疾愈发严重,有时甚至还会咳血……夫人急得焦头烂额,成天山上山下地跑,就是为了给掌门的请大夫抓药。”
    “还请大夫……有啥子用没?”
    “有屁用!我看啊,掌门人也是年纪大了,这又是断腿又是咳嗽的,换谁折腾得起?”
    “嘘……你他妈的,小声一点,叫旁人听见了,当心赶你回家种田去!”
    话正说至一半,眼前倏忽一阵昏暗,手里那盏纸灯瞬时跟着一并熄了,紧接着应声而来的,即是一阵凶猛凌厉的腿风。
    薛岚因纵身从树梢一跃而下,曲膝便从背后撂倒其中一人,而那另一人骤见变故袭来,不由分说,伸手去碰腰间用以防身的武器暗囊,不想指节微微朝下一动,正巧迎上晏欺一记从天而降的刚劲手刀,先劈腕骨,再至臂膀,最后一击直点后脑脖颈一带昏睡要穴,片晌只听扑通一声,二人同时失去意识,趔趄着朝后歪倒一处,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薛岚因一手一个拎着拖往树丛深处,彼时天色渐暗,晏欺轻轻将纸灯点燃,在后压低声音仔细提醒道:“小心点,随便寻一处藏好就成……他们睡穴被封,没人解是醒不来的。”
    薛岚因走到一半的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晏欺道:“师父来,脱衣服。”
    晏欺站在原地“啊?”了一声,人已被薛岚因一把扯着拖进草丛里,三五下除去外袍,随后窸窸窣窣发出一连串响,两人再出来时,皆已换得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蓝衣袍。
    薛岚因托过纸灯,借着一星半点微渺的火光,反手将腕甲暗囊替晏欺系上,末了取下发带绑在他头顶,轻轻松松缠了一束马尾,再看之时,眼前白衣胜雪的小师父,已成面容清朗的少年姿态。
    “好了。”
    薛岚因心念一动,望着晏欺的眼神逐渐柔软下去:“穿成这样,混进聆台一剑派总该没问题。”
    晏欺多少有些不自然,微别过头,捏过另一边腕甲给薛岚因缠上:“自欺欺人罢了,真叫闻翩鸿瞧见正脸,还怕他认不出来?”
    薛岚因低头在他侧脸落下一吻:“不怕,有徒弟保护你。”
    晏欺狠狠乜他道:“谁要你保护?”
    两口子各自穿着别人家的衣裳,互看不顺眼瞪了半晌,最终薛岚因哈哈一笑,大手拉过晏欺朝怀里一揽,将欲步伐迈开朝石阶上走,正巧远处投来一束微末的冷光,有人提着灯盏朝二人在的方向高声喝道:“——小张,小王,你俩在树林里磨叽啥呢,一会夜里山门关上了,当心没地儿去!”
    晏欺容色一滞,薛岚因倒是神情如常,照例扯着嗓子,扬声向那二人答道:“这就来了,不要急!”
    ——别说,装得还挺像那一回事。果然打灯那人也是个不管事儿的糊涂蛋,随便听得一声应答,也不再多问了,转身穿过树丛便朝另一处走。
    那人一准备离开,薛岚因也拉着晏欺一并往前道:“师父,我们跟上去看看。”
    “……悠着点。”晏欺望着前方直入云端的红褐色山门,皱眉低道,“别往大路上闯,叫人看着面生,定要起疑心。”
    “知道。”
    言毕,两人提着纸灯,绕过层层林木,向适才来时马车碾过的山路里边儿弯了进去。
    入夜的聆台山上人影稀疏,甚是安静祥和。约莫是门规严苛的原因,聆台一剑派的弟子夜时不曾在外流连,即便偶尔动了一颗贪图享乐的歪心思,大多数人也会选择约束言行,杜绝犯戒的可能,以此达到专心习武的一定境界。
    薛岚因对待故地重游其实没多大的兴趣,眼前陈列的事物尽数换了一副陌生面孔,待得再一次将之踏在足下的时候,一切回忆都只是虚渺无形的——其中也包括当年蚀骨钻心的剧烈疼痛。
    一件事情,挣扎二十余年,至今仍是同一批人,为着劫龙印的再现争至你死我活,拼进无数条命去,最后连口棺材也没能留下,走出来的,只剩得一粒风吹即散的尘埃。
    薛岚因眯着眼睛,将手中火光薄弱的一盏纸灯高高举起,映照着漫山遍野数不尽的苍郁树影,同时也在映照着他和晏欺两张晦暗无光的面庞。
    “寻常人上山走的是大路,也就是通往山门的石阶。”晏欺顺着光线,抬手指向远方蜿蜒缠绕的数道山弯,“但闻翩鸿运箱子的马车不一样。按时间来算,头天半夜从黑市那条窄巷子出发,到第二天同一时辰送上聆台山——刚好是夜深人静的好时机,加上沈妙舟包庇在后,门中弟子很难从中寻出异样。”
    薛岚因道:“可刚刚咱们把车都拆了,还怎么混上去?”
    晏欺道:“用腿走,会不会?”
    薛岚因拿过纸灯往前粗略一探,听那车轮滚滚的声响已呈渐远之势,可能时间过得久一些,待今日这批车队彻底归入山林,要再想摸着轨迹寻得货物运送的终点,也就变得愈加困难。
    ——如今身在山中,脚下踩着闻翩鸿一手掌控的土地,若想另寻退路,几乎已成不可能的事情。
    薛岚因偏头与晏欺对视片刻。半晌,叹了口气,再一次用饱含试探地出声询问道:“真打算追过去了?”
    晏欺不假思索道:“少废话,哪儿还有机会容你考虑?”
    话没说完,忽觉腰间猝然一轻。薛岚因摊开手掌,将晏欺整个儿裹往怀里,足下无声一点,踏过碎石纵身跃上树枝,后又拧来头顶一条相对粗实的枝干朝前一倾,如是持续数次之余,最终借力飞往车队行驶的尾端,匆匆落地站稳。
    二人同时熄灭纸灯,周遭便也失去照明的火光,待那落日余晖彻底散尽,耳畔只隐隐听得马蹄踏地的清脆声响。
    他们来时跟的是一批车队,中途为防不便,索性绕了个大弯儿,将所有工具一并藏匿销毁,待一切善后工作处理完备之后,这会子再赶急赶忙追出来,车轮滚动的尾音虽尚未断绝,天色却随时间渐暗了下来,周围俱是错杂一片的树木山林,一切事物混淆难辨,便也不好判断前方的车队最终会否抵达同一地点。
    薛岚因总觉有些不妥,回头看晏欺时,他却直截了当地道:“走,别落下。”
    薛岚因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胳膊道:“不成啊师父,同时间上山的马车有这么多,万一跟错了该如何是好?”
    晏欺道:“先跟再说,不会有错。”
    “喂……或玉?等等我!”
    师父在前,跑得溜烟儿似的快,可怜了徒弟在后,默默跟得胆战心惊。
    二人悄无声息尾随在车队末端,一路走得甚是小心。但见车群渐行缓慢,绕进深山,便只剩得一条细而曲折的长道。
    其间碎石铺了满路,硌上去的脚底板甚至都有些生疼。薛岚因牵着晏欺,笼统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再抬头时,前方白雾成烟,灯影熹微,隐约现出一间竹篱围筑而成的陈旧窄院。
    彼时距离山脚已近百尺有余,窄院地处山石林木之间,周遭潮冷幽僻,远看似是无人,近时却能见得炊烟袅袅。
    适才接连成群的马车队伍,眼下放缓速度,逐一停靠在半阖的院门边缘。紧接着,赶马的车夫纷纷自木板上方一跃而下,撩开车帘,即刻抱着棚内成堆的货箱朝外拖拽。
    过不多时,窄院大门吱呀一声,自内影影绰绰走出三四余人,清一色的青蓝长袍,人手一盏纸灯,见了车队,二话不说,便冷冷上前开箱验货。
    薛岚因与晏欺并肩藏匿在不远处的斜角树后,天暗而潮,耳畔尽是风声呼啸,偶尔夹杂数道铁箱车板相互碰撞的闷箱。二人静候片刻,待得抬眼再望之时,箱中货品包括放置铁箱的车棚已被人尽数剥开,由内至外,一次毫无保留地检查透底。
    “……还好我们半路先将马车给拆了。”薛岚因暗松口气,继又压低声音对晏欺道,“不然挨到这块地方,怕是根本过不了关。”
    晏欺凝神望着竹篱之下一批一批由人倒腾开来的大量铁箱,良久无言,眉心却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抬手反拧薛岚因的胳膊,犹疑不决地出声说道:“不对……”
    薛岚因忙道:“怎、怎么了?”
    “这批箱子里,装的不是人血。”晏欺眸色微僵,似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是别的东西……”
    第161章 药材
    薛岚因起先只是一愣, 很快反应过来, 脸色也随之沉下了大半。
    正如晏欺所言,眼前运送上山的大批货箱里,装的并不是他们一直以为的新鲜人血。
    鲜血的味道往往异常刺鼻, 即便彼此之间隔有很长一段距离, 也无法阻挡它由内而发的腥臭气息——这一点,薛岚因比任何人还要心知肚明。
    而与此完全相反的是,竹篱外成群堆放的大批铁箱,本身并无半分异味, 甚至当车夫将它们逐一开盖来与人查验的时候,都不曾听得浓稠血液惯有的沉厚水声。
    “你看,我说的吧……”
    薛岚因回头与晏欺道:“你刚刚走那么急, 现在跟错了车,可不是白忙活一趟?”
    晏欺眼底渐渐浮出一丝迷茫之色。
    这人素来固执又倔强,最不容许在重要的事情上出现任何差池。如今薛岚因见晏欺的样子,怕是要凑去将脸往箱盖儿上贴, 情急之下, 慌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或玉,这地方胡来不得, 你别顾着往风口上撞!”
    “我不会的……你放开。”
    晏欺当然没他想得那么愚蠢。于是用力挥手将徒弟赶至一边,转而挪动身形,继续朝窄院门前堆放的箱口里望。
    但见那铁箱当中轻飘飘一片,装的真真不是人血,硬要说来, 甚至和常人身上应有的物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晏欺看不清里边究竟是些什么,借着数盏纸灯投下的微渺光线,大约只能瞧见其松松垮垮一个形。
    那些车夫一个比一个手脚麻利,办事绝不磨蹭拖沓,三两下便抬过铁箱搬往窄院当中,逐一摆平放稳,随后迅速回车赶马,催着空落落的车棚继续朝山下行驶。
    如是一来,真正的问题也就瞬间显现出它存在已久的一小片边角。
    “闻翩鸿在黑市一带大肆搜集人血……这一点必定不会存疑。”晏欺道,“而且山上山下每日通行的车马数量有限,就算跟错车队,也不至于错到离谱。”
    薛岚因勉强朝外瞥了一眼,又匆匆拉过晏欺手腕道:“管他有错没错的,我们走了便是,这地方不适合多待。”
    “等等……你急什么?”
    晏欺最怕徒弟性急,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比谁都急。师徒俩匿在暗处,薛岚因来来回回站不住脚,晏欺拿他没有办法,便只好低声令道:“……你安生点,一会儿去看看那边箱子里装的什么。”
    薛岚因拧眉道:“你还要看?”
    晏欺简单“嗯”了一声,算是作为应答。两人无言片刻,待得人散灯熄,马车一溜烟走了个干净,竹篱外的青蓝色身影纷纷隐入篱内,也不知是在里捣鼓些什么。
    晏欺站着耗了一会儿,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回头对薛岚因道:“走了,过去。”
    薛岚因觉得师父自打失了修为,胆量简直就翻成了平日里的两倍。说是莽撞,又不像是莽撞,但归根结底,总就是没法叫人省心。
    然而晏欺行事一向干脆果决,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眼前正没人的空档儿,一个飞身便跃上窄院的房顶。薛岚因无奈紧随在后,见那竹篱围绕的矮屋乃是茅草搭筑而成,柔软的质地,算不上有多坚固,漏风不说,脚踩上去甚至会沙沙作响。
    ——至于适才运送上山的成批铁箱,便处在脚下一层茅草相隔的地方,并排陈列得齐整有序。
    透过屋顶横七竖八的数道缝隙,隐约能瞧见其间纸灯昏黄薄弱的火光。
    而窄院内围,笼统设有三人负责把守——说是把守,实际只是翘腿坐在铁箱旁边,俱是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看着就没什么精神。
    薛岚因陪晏欺卡在屋顶视线的死角处,费尽一身力气,也没能看清箱子里装的什么。
    末了,无可奈何,继又讷讷对晏欺道:“师父明知道箱子里装的不是人血,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追究到底?”
    “……你小声一点。”
    晏欺伸出一指,不偏不倚正抵在他唇边。无边夜色之下,只见那一束柔软墨发随风贴过耳际,一丝一缕间,尽是难加掩饰的温柔与缱绻。
    薛岚因直勾勾盯着他瞧,一时连自己要说什么,都给忘得一干二净。此时此刻,只想找来一张被子,将师父竭力裹成一团,摁在身下好生宠爱一番——在这露天席地里,想必也别有一般情趣。
    不过话要说回来,晏欺当然不知这会儿的狗徒弟在打什么歪心思。
    他只觉得和薛岚因这厮讲起道理来,简直甚是费劲。
    如今情况特殊,他没法将所有理由一次列得清楚明了。刚巧院内负责看守的一众人等状态不佳,显然是瞌睡连天的困顿征兆,于是晏欺好人做到底,扬起一掌,对着一旁尚在懵懂的狗徒弟道:“看准了,直接拍昏睡穴……这些都熟门熟路了,不需要为师教你吧?”
    这一头,薛岚因还在满脑子不找边际的飘忽幻想,那边晏欺已折腰一跃,翻身自房顶轻轻跳了下去。
    薛岚因适才回神,慌忙出声唤道:“或玉!”
    话音未落,晏欺正是单掌挥出,眨眼撂倒其中一个。这一举措,毫无疑问是在一片几近无声的死寂当中,陡然炸响一道引人戒备的惊雷。
    现今一人倒下,另外两人便像是那热锅上不知所措的蚂蚁,腾的一声,一前一后自座椅上飞跃起身,二话不说,反手抽开腰间三尺利剑,犹是警觉不安地高声呵斥道:“什么人!”
    薛岚因登时心乱如麻,唯恐晏欺不慎遭人刺伤,当机立断,亦是瞬身翻至顶下,抬起一腿,正中持剑一人后脑,随后夺其长剑,勾手一旋,以剑柄朝前,腕部发力,一击再中另一人颈侧。
    一时之间,满屋俱成混乱之势。薛岚因一人提着两个,晏欺倒是眼疾手快,五指朝前一勾,即刻掀起屋内铁箱一盖,另那两人还待开口呼喝,偏被薛岚因抬掌劈过后脑,声未能出,人已歪歪斜斜着软倒下去,再无挣扎余地。
    薛岚因忙前顾后,将那青蓝衣袍的看守三人逐一拖进角落,以防万一,还扯来一张厚布遮掩。
    末了,待得一切后事料理完毕,回身去寻晏欺,他却已将整间屋内堆放的铁箱尽数揭开,彼时满室皆泛着一股极为特殊的土腥气息,细细嗅来,当真不存在任何活人血液应有的咸涩味道。
    薛岚因低头匆匆扫过一周,复又不明所以道:“师父,你……”
    “别……先别出声。”
    晏欺抬起一掌,将薛岚因几欲张开的双唇轻轻掩住,随后以袖掩面,探出另一手,去拈那铁箱之中堆满的未知物什。
    箱中并非人血,也不存任何难闻的异味。晏欺伸手将里边堆放的东西小心捞了出来,只见得一捆不大不小的土灰色麻袋——其袋身干燥洁净,没有半分脏污,而袋口由粗绳系紧打结,似避免有漏风情况发生。
    托在手上,轻飘飘的质感,算不上重,无需凑近细嗅,已有微许不易察觉的草木清香。
    薛岚因想也不想,脱口便道:“装的是药材!”
    晏欺见他开口,慌忙又以一指抵在他唇畔道:“让你不要出声,你偏管不住嘴!”
    薛岚因无措道:“怎……怎么了?”
    晏欺自怀中迅速掏出一方巾帕,一把捂上薛岚因口鼻。自己则以长袖拂开,尽量避免与周遭空气产生直接接触。
    “药上有毒。”晏欺道,“不要大出气,当心没命。”
    薛岚因心里“咯噔”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隔着一层巾帕闷声问道:“什么毒啊?”
    “……不清楚。”
    晏欺抬手赏他一记栗子:“所以叫你小心一点,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罢五指伸开,照例探入麻袋当中,试图从里取出一点什么。
    薛岚因在旁看得胆战心惊,总归想上前一步加以阻止。然而晏欺不肯放手,薛岚因也就只能挨边上干守着不动,半晌过去,但见晏欺自那袋中取出一堆类似草药的霉黑色物什,干巴巴地挤在一团,稍事一碰,顿时便窸窸窣窣地碎裂一地。
    薛岚因蹲下腰身,将那破碎不成形的细小药物细细搁置在掌心,瞪眼打量片晌,并未从中瞧出任何异样。甚至再观察久一些,还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如果我没眼瞎看错的话,这些……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补药。风干碾碎了,再扔麻袋里,时间一长,就会变成这副乌漆嘛黑的模样。”薛岚因抬眼向晏欺道,“你说它们有毒,又是从哪儿来的毒?”
    晏欺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有毒没毒,光靠一双眼睛,还能盯出一朵花儿来?”
    薛岚因道:“那……要不放进嘴里尝尝?”
    “别……你给我老实点,不要坏事。”
    晏欺伸手过去,将薛岚因掌心摊开的细碎药草一把夺了回来。半晌之余,似还想说些什么,不料屋外竹篱发出吱呀一响,瞬时将这寂静无人的夜晚惊醒打碎。
    与此同时,一连串脚步声声乍然而起,毫无犹豫阻隔地,正朝铁箱堆放的昏暗室内迅速踱来——
    第162章 寒心
    当时的薛岚因, 大概是拼尽了全身力气, 适才紧抱晏欺一个闪身飞速跃上房梁顶端。
    室内本无门扉遮掩,因而在竹篱响过之后,便不存在其余杂乱的尾音。有的只是阵阵清脆的脚步声响, 踩在遍地枯草铺成的参差路面上, 反有种格外引人警醒的力量。
    薛岚因屏住呼吸,脚下的房梁算不上有多坚固,容纳他和晏欺两人的重量,已到了实在勉强的地步。
    然而脚步声愈渐朝他二人靠近, 这种时候,要想再次换地儿躲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晏欺拽着薛岚因, 悄然朝里退了些许。再抬头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即是一袭极为熟悉的素淡纱裙。
    薛岚因只稍稍朝下看了一会儿,人就差点弹坐起来。好在晏欺迅速伸手将他摁了下去, 两人紧贴着在屋顶磨蹭半天, 一时险些没站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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