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泰瞧见了,眉间微蹙,稍有不悦,正打算开口,却发现刑如意在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绫罗绸缎,大多都是富贵人家才穿的起的东西,可咱们眼前的这件衣裳,就算是朝廷的贡品,只怕都比不上。如意姑娘小时候可养过蚕?”
    “没有,我小的时候特别怕这些圆滚滚,肉呼呼的东西。不过倒是见过我本家的一个弟弟玩,最后还得了不少的蚕蛹。”
    “那姑娘可知这蚕蛹如何变成蚕丝,做成衣裳?”
    “大概知道一些,不过知道的并不详细。”
    “从蚕蛹到衣裳,起码要经过四道工序,这第一道是烧、第二道是拔、第三道是开,第四道则是拉,但在这四道工序当中,最重要的就是这第一道烧。烧蚕,也叫煮蚕。这煮蚕可是很有讲究的,除了要讲究时间更要讲究火候,稍微不注意就会将蚕给煮烂。
    另外,这一般的蚕丝,都是蚕蛹化蝶之后留下来的蚕茧。这样得到的蚕丝,就算工序再如何的完美都是断的,不完整的。咱们这件衣裳用的蚕丝却是不同的,那小店的掌柜说了,这衣裳,可是用天底下最完美的蚕丝做成的。”
    “天底下最完美的蚕丝?”刑如意笑了:“这个如意倒是当真不知道。请问红柳姑娘,何谓天底下最完美的蚕丝?”
    “这完美的天蚕丝,就是在蛹还没有化蝶之前,就将其整个放在笼屉里蒸,直到将里面的蚕化成水。这样,蛹就不会化成蝶,蚕丝在抽离的过程中,也就不会断裂,这样得到的蚕丝,就是最完美的蚕丝。”
    刑如意听的一怔,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了那个蒸蚕的过程。摸着那件蚕衣的手也瞬间落了下来。可当她再去看红柳时,发现这个小姑娘眼中,不仅没有一丝一毫不忍的模样,反倒是说的津津有味,兴致盎然,甚至眸子中还带着一些兴奋和激动。
    刑如意再也没有兴致去打听跟这件衣裳有关的事情了。
    她绕过屏风,进入了卧房。
    这失踪的夫人姓云,娘家就在云寨,夫君亦是这云家集上土生土长的人。家中做典当生意,在黑白两道上都有些关系,即便是胡家兄弟还在时,都会给这家的老爷几分面子,生意场上从不为难他们。
    云夫人失踪,是在三日前。
    据丫鬟红柳所说,那日本应是夫人回娘家探亲的日子。早起时,红柳还曾来门外询问,看何时启程。结果被夫人臭骂了一顿,说时候尚早,况且梳妆打扮也还需要一些时间,让红柳先下去安排早饭。
    这一大清早的就挨了夫人一顿骂,红柳虽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仍是委屈的。将夫人要吃的东西以及这两日的口味与厨娘说了之后,红柳便也回了房中,直到厨娘前来通知她,说是早饭已经备好,她才再次前来询问夫人。可连着唤了三声,都不见夫人答应,这才试着推了推门。
    “门可是推开了?”刑如意问。
    “若是一推就开倒好了,那至少还能说明咱们夫人是自个儿出去的。”红柳瞥了刑如意一眼:“当时那门是由内反锁着的,我推了好几下,还喊了夫人许多声,直到把老爷和管家都给喊来了,也没能把那门给喊开。最后还是老爷下的令,让人将这门给撞开,可撞开之后,除了这房内有些难闻的气味之外,连夫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常大哥?”
    “她说的没错。云夫人失踪之后,云老爷第一时间就报了官府,是县老爷亲自带人来的。当时,门栓就落在这个地方,从距离以及方位来看,应该是撞门时被撞落到此处的。如意你看,这门栓上有一道新痕,而这新痕的位置又与门后插栓处十分吻合。可以肯定的是,这门栓以前是从未使用过,这新痕都是这几日才磨出来的痕迹,而且插的位置很浅,这说明,夫人在房内时,只是不想被人打扰,所以这东西,做样子的成分更多一些。”
    “夫人以前的确没有这个习惯!”红柳说着,也看了那门栓一眼:“老爷与夫人成亲之后,十分恩爱,这卧房便是他们当初成亲时的新房。自老爷夫人成亲之后,这卧房的门便不曾由内上过。一来,是因为咱们云家集的治安相对较好;二来是因为老爷习惯晚睡,夫人总会给老爷留门,多年下来,已然成了个习惯;三来,这门前虽没有安排人值夜,但院内却是有家丁巡夜的,一夜两班,就算是有些宵小之辈,也不敢往咱们府里来。”
    “那夫人是从何时起,有这个习惯的?”
    “近几日吧。准确的来说,是从那件衣裳买回来之后。姑娘也瞧出来了,这衣裳十分的名贵,又是夫人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自是心头好。可偏偏因为这件衣裳,让夫人与老爷之间起了争执,后来老爷一气之下搬到了别的院子里,夫人则日日守着这件衣裳,还赌气的将门给锁上了。说起来,自从这件衣裳买回来之后,夫人她便极少出门。”
    “那这衣裳,你们夫人穿过吗?”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既是衣裳,夫人自是穿过的。”红柳不经意间又白了刑如意一眼:“在店中时,夫人便试穿过一回,当即便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回到府中,夫人还特意穿给老爷看,只是老爷他当时正在气头上,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出去了。夫人气的大哭,想要将衣裳给扯下来,后来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夫人失踪那日,原本也是要穿这件衣裳的,只是天气太过寒冷,这衣裳好看虽好看,却薄如蝉翼,只能穿在内里,夫人纠结再三,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哦,这衣裳还是我亲自给挂到屏风上的,就在夫人失踪的前一夜。那夜,夫人就像是着了魔一般,穿着这件衣裳不停的在房中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叨着,要将这衣裳穿回去给家里的老太爷和老太夫人看。奴婢规劝了好半天,才让夫人将这衣裳给脱下来,但还是架不住夫人的念叨,给挂在了这里。”
    “那窗子呢!你们可有查看过,夫人失踪时,这窗子可是打开的?”
    正文 第344章 玉屏风(8)
    “捕快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这里的门窗,除了被撞开的卧室正门外,其余的窗户均是关着的。不仅是关着的,且还是由内上了钉子的。”
    常泰将刑如意引到一扇窗户前,指着窗户正中的位置给她看。果然,这里头设置了一个巧妙的绊钉,可以将窗子牢牢的固定住,即便是冬日里七八级的大风,都不能将其吹动分毫。且在窗子内部,还设置了两重的挂帘,以保证这房中的舒适温暖。
    “整个府内,也只有这间卧房的窗户是这样的。”红柳话中隐隐的透出一丝记恨来:“老爷说,夫人身体娇贵,受不得风寒,所以特意请了能工巧匠来将这里的窗户给改了改。夫人失踪那日,这窗子也是由内用钉子牵绊着的。”
    “这么说来,夫人失踪,是一桩妥妥的密室失踪案了。”
    “这也正是我今日急着返回胭脂铺请你来现场查看的原因。”常泰附在刑如意耳旁,小声的问:“你可瞧出这房中有什么诡异的地方没有?若是没有,这夫人失踪一事,便是人为的,若是有,那估摸着就不是我这样的捕快能处理的案子了。”
    刑如意看着常泰的眸子,半响没有说话。
    午后,她正在琢磨着如何去接李茂的话,常泰急匆匆的回到了府中。见了她,也不说话,直接开口就问狐狸借人。狐狸倒是难得的大方,只说了句“我家如意还没有吃饭”便将她推到了常泰跟前,接着,她就跟常泰来到了云府,走进了这间所谓的案发第一现场。
    虽说是第一现场,可眼前的这间卧房明显的已经被人给清理过了,就连这窗户,在案发之后,也曾被人打开过,窗户外头的积雪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窗户背阴,阳光照射不到,积雪难消。同样的位置,没有打开过的窗户外头,积雪维持的都是半消融的状态,而这两扇,积雪上又明显的撞蹭痕迹,且有些还是旧痕。
    所谓的现场物证,几乎都已经被破坏掉了。人证呢,又只有红柳一个,而这红柳……刑如意给常泰使了个眼色,走到了红柳跟前:“这案子看起来简单,但细想之后,又让觉得离奇万分,一时半会儿的,只怕我们也很难从这里头找出什么跟夫人失踪有关的蛛丝马迹来。这样吧,我与常大哥先行回去,将这里头的事情,再仔仔细细的想一想,若是有了眉目,再来府中叨扰。”
    红柳低了低头,虽掩饰的很快,但她眼中的那一抹窃喜还是被刑如意给瞧了去。
    “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两个问题,需要红柳姑娘帮忙答一答。”
    “如意姑娘请问!”
    “第一个问题,这云夫人失踪前后,可有什么奇怪的表现,亦或者她身边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再或者,她是否做了一些平常不大会去做的事情?”
    “奇怪的表现?”红柳拧着眉想了一想:“若说奇怪的事情,大概就是她与老爷争吵一事吧。我家夫人性子极好,自入门之后,莫说是与老爷争吵,就是红脸的时候都很少。老爷说一不二,哪怕说的不合夫人心意,夫人也都是听着的。
    至于平常不大会去做的事情,大概是花重金买这件衣裳了。我家夫人出身虽不算低,可家中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即便是老爷这里,也不过是较一般人家稍微富裕一些。夫人一向勤俭,购置衣物都是按年算的,每年购置衣物、香粉、胭脂、首饰这些也都有个数,年年都不曾超出。只有这件衣裳例外。
    不过回头想想,夫人如此钟情这件衣裳,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所以严格算起来,这也不算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红柳姑娘说的是,女人嘛,看见漂亮的衣裳总是走不动路的。这若是换了如意,也必定如夫人这般,不惜任何代价,不惜任何金钱的将其买下来。如今,这件衣裳,如意是没有念想了,可否请红柳姑娘将那买衣服的地址写下来,好让如意也去寻一寻,哪怕只是寻到一块同样面料的帕子也是好的。”
    红柳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一丝不易让人察觉讥笑:“红柳是丫头,没有念过学,也不认得几个字,但这小店的大概方位,红柳还是记得的,至于如意姑娘你能否找得到,就看姑娘自己的缘分了。”
    红柳说着,念出一串的字来,刑如意听了,却是默默一惊。
    “这小店的掌柜可也是姓云?”
    “云寨中人,多半都是姓云的,就连咱们云家集上,大多数也都是姓云的。”红柳说着,挺了挺脊背,看神情,似有些不耐烦。
    “是是是,红柳姑娘说的是,是如意没有问清楚。请问姑娘,这小店的掌柜,可是姓云名生?”
    “好像是叫这个名儿!”红柳抬了抬眉:“如意姑娘只需记得大概方位就是,等到了云寨,再去一问兴许也就问到了。”
    “多谢!”刑如意说着,给狐狸使了个眼色。
    狐狸随即也向红柳告辞,与刑如意一块儿出了云府。
    红柳望着二人的背影,轻轻的哼了声,然后看左右无人,回到了案发的卧房中,将那挂在屏风上的衣裳取了下来。她先是对着镜子比了比,随后竟也按捺不住的,丝毫不顾房中的寒意,将衣衫尽褪,换上了那件原本挂在屏风上的,被失踪的云夫人重金买回的衣裳。
    原本,按照二人的体型,这件衣裳穿到红柳身上会宽大许多,但神奇的是,当红柳将这件衣裳套到身上时,竟变得不大不小,十分贴合,甚至就像是为她量衣裁定的一般。红柳对着镜子转了两圈,忽然觉得自己很美,甚至比云夫人还要美。
    她的手顺着衣裳的边缘游走,眼睛微闭,感受着柔滑丝缎与身体亲密接触的美妙触感,就在红柳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时,突然,她感觉自己身上一紧,那衣服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将她紧紧裹住,甚至越裹越紧。
    红柳慌了,她睁开眼,瞳孔毫无焦距的四处乱看着。
    难不成是……是夫人的……鬼魂?
    红柳大惊,她手忙脚乱的扯着身上的衣裳,想要将它脱下来,可那件衣服就像是黏在了自己的皮肤上一样,她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惊慌失措的手在身上胡乱的扒着。突然,她看见了一样东西,一样搁在梳妆台上的东西。那是一把剪刀,一把锋利无比的,甚至可以轻易划破自己皮肤的剪刀。
    红柳努力的朝着那把剪刀探过手去,终于,她拿到了那把剪刀,用力的握住,然后狠狠的朝着自己胸口划拉了下去。
    一缕鲜血从破口处流下,伴随着的还有红柳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当她的身子软软的跌落在地上时,身上那种紧致的包裹感也瞬间消失了。
    红柳捂着自己的胸口,趴在地上不停的喘息,眼睛里却仍带着那种劫后余生的惊恐。她几乎是爬到了门口,当她的手即将从门内探出去的时候,那扇原本微敞着的门竟猛地一下合上了。
    “不!不要!不要将我关在这里!”
    “夫人!红柳知道错了!红柳不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忘了自个儿的本分!”
    “是红柳该死,是红袖该死,是红柳不该妄动心思,是红柳不该触碰夫人的衣裳!”
    红柳一边碎碎的念着,一边不停的用手捶打着门板。
    “放我出去!外面有人吗?求求你们,救我出去!”
    尽管红柳喊的声音很大,尽管门外不时就有丫鬟或者小厮路过,但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的叫喊声。
    门内,门外,像是被分割开的两个世界。
    终于,红柳喊累了。她慢慢的转过身子,捂着还在淌血的胸口,将背抵在了门板上。
    她看见,夫人的那件衣裳又挂回到了屏风上。只不过,那衣裳的颜色变了,从高雅冷清的白,变成了妖娆热情的红。
    红柳心里清楚,那颜色,是用自己的血染成的。
    府门外,刑如意停住了脚。
    她回头朝着门外望了眼,问常泰:“常大哥,刚刚你有没有听见一个声音?”
    常泰侧耳听了听:“是风声,看着天气,兴许还会下一场雪。”
    “不!不是风声,我刚刚好像听见了红柳的喊叫声。”
    “有吗?”常泰又仔细的听了一听:“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可能是我幻听了!”刑如意揉揉自己的耳朵:“那个红柳,生是丫鬟的命,却偏偏有一颗不甘于当丫鬟的心。我瞧着她头顶似有一团黑气缭绕,这两日八成要遇到一些倒霉事。只可惜,她态度不好,若是好一些,没准我还能帮她化解化解。”
    “只怕你说了,她也不信。”常泰摇头:“对了,那个云生是谁?我怎么瞧着那会儿你的脸色有些不大对。”
    “还记得慧娘吗?”
    “当然!就是前夜里来找你求药的那名妇人。我记得,第二日你便让李茂送她回去了,倒是她的病,没有听你再提过。是治好了吗?”
    “没有!想要治好她的病,没有小半年怕是不成。来这里之前,我还在与狐狸他们商量,只是商量了大半天也没有个结果。眼下,我正发愁呢。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碰上了与她有关的事情。”
    “与她有关……你是说慧娘?那个云生莫非是……”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云生应该就是慧娘即将返回家中的相公!”
    正文 第345章 玉屏风(9)
    “应该只是巧合吧!云家集与云寨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云家集上的人留在云寨做个小生意什么的也属正常。两者之间,有些交集,也没有什么。”
    “兴许是我想多了!”刑如意想到那件衣裳,心头隐隐的泛起些不安来。
    “常大哥第一次来时,可曾发现那房中有哪些地方是不大对的?我总觉得这卧房太过于干净了,虽东西还是胡乱的摆着,维持的似乎也是主人失踪前的样子,但明显还是有被人清理和打扫过的痕迹。如意看不到云夫人失踪后的第一现场,很多的事情,也不能够进行准确的判断。”
    “房间的确有被打扫过的痕迹,与我第一次来时对比,也的确有几处不同。不过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
    “那咱们边走边说吧,看看如意心里想的与常大哥你的某些判断是否相似。”
    常泰一边点头,一边回忆着第一次到云府勘查现场的情形:“到达现场时,卧房门外已经站了许多的人,且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已经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痕迹。卧房的门,如红柳所说,是被撞开的。那负责撞门的人当日也在,体型壮硕,且是练过武的,所以撞击的力度比较大,一下就将门给撞开了,他自己则是随着撞击的力度跌进门里去的。在门内的地面上,也找到了与其相对应的痕迹。”
    “那房内呢,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有一股味道,但是我说不上来。”常泰的表情略有些纠结:“地面上有一块水渍,不知道是被人用水泼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因为那个水渍出现的地方,有些奇怪。另外,房内还有一些蛛丝。我曾问过负责打扫房间的下人,说之前从未在这间房内发现过蜘蛛。只是,云老爷与云夫人争吵过后,这间房,云夫人便不许她们再进去,所以在云夫人出事前的那几天,她们都只是清扫院子外头,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跑进去了蜘蛛,在房中吐了蛛丝。”
    “这些事情说起来,好像都与云夫人的失踪没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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