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点心之后,几个孩子经路途颠簸积攒的疲惫就泛了上来,正好皇帝原也打算睡一睡,便让宫人们各自带着孩子去偏殿睡觉,他自己也好休息一会儿。
    不过元昕赖着他不想走,他就把元昕留了下来,祖孙俩躺在床上又说了半晌的话。
    元昕年纪小,近来从宫人口中听说了一点点皇长子和废太子的事,此时便童言无忌地问了起来,问皇帝“大伯二伯都是什么样子?”。
    皇帝一刹的失神,但到底不会和小孩子计较,想了想就说:“你大伯是个很好的人,二伯不太好,不上进也不孝顺,你不要学他。”
    元昕用力点点头:“那我肯定不学!”接着想了想又问,“大伯有多好?唔……他和我父王比,谁更好?”
    皇帝微怔,略作斟酌,把元昕搂进怀里拍了拍:“都好。你大伯和你父王,都是朕很喜欢的儿子,他们都很好。”
    这话刚出口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哄孩子。因为谢迟怎么可能比得了谢迎?没有人能比得了谢迎。
    可说完之后,他却突然而然地沉默,有点心惊地发现,这或许是个事实。
    他一时觉得有点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九泉之下的长子。一时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你父王上进,品行也好。”他噙着笑,悠长地叹了一声,“若你大伯还在,他们大概会很亲近。”
    另一边,叶蝉被谢迟带到了地方,才发觉他方才可能是成心把孩子支走的。
    她于是不放心地看向谢迟:“这……不好吧?我瞧父皇也疲惫了些,你把孩子支过去,难免扰他歇息。”
    但谢迟轻松地摇了摇头:“孩子们都懂事,再说,还有乳母呢。”他一壁说着,一壁瞧了瞧眼前热气腾腾的池子,接着便推着叶蝉往哪边走,“今天你什么都不必管,好好玩你的就是了。”
    郢山上的几处温泉都好得很,最好的一处自是在皇帝所住的清凉殿后,但他们住的清正殿后的这一处也不错,谢迟早就听说了。
    所以,早在离开洛安之前,他就想着来后一定要让叶蝉来试一试。至于为什么把孩子都支走,是因为他觉得近来他们独自相处时候有些少。
    入主东宫之后,他实在是太忙了。虽说大多国事都还不归他管,但大事小情他都总要听一听想一想,在宜春殿的时间跟在府里时去正院的时间可没法比。
    而就算他去了宜春殿,也还有一部分时候是孩子们都在的。
    这么一来,他总觉得有点愧疚,感觉自己最近待她好像……不够好?
    但是吧,叶蝉现下却不太有勇气下水。
    虽然这温泉被圈在了一方独立的院子里。院子里呢,现下也没别人,可她总觉得怪害羞的!
    她于是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就红了脸,谢迟瞧着她的面色笑出声:“不是吧……”他不解道,“咱俩又不是……没看过!”
    成婚多年,都“赤诚相对”多少回了!瞎害羞个什么劲啊!
    叶蝉被他一说,却羞得索性把脸捂住了:“鸳鸯浴多没正经,我不要!”
    ……啧。
    谢迟笑出声,提步就走向了旁边的一间小竹屋。
    这屋子不大,屋中小桌上有宫人们提前备好的热茶和点心,除此之外便是两身浴衣。浴衣最早出自于《仪礼》,发展至今已有很多种,有的方便出浴后穿着,有的质地特殊些,泡在温泉中穿着也不难受。
    ——谢迟原本真没打算穿这个,他想都“老夫老妻”了,用不着嘛。如今一瞧,还真多亏刘双领画蛇添足般的准备。
    他于是捧着浴衣走到叶蝉面前,将衣服往她怀里一塞:“喏,进屋换衣服去!”
    “……”叶蝉脸还红着,看看他,强调道,“你也得穿!”
    “我知道!”谢迟无奈地瞪她,等她闷着头进了屋后,又觉得她羞赧的样子怪可爱的。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值得害羞的时候自然越来越少。今日一见她这模样,他竟然觉得十分新鲜!
    于是片刻后,叶蝉一边理着浴衣的系带一边从竹屋中走出来时,还没来得及抬头,就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猛拽过去。
    她不禁低呼着向前一栽,撞在一片温热上又停住,定睛一瞧,发现他已脱了外衣,半身赤裸着。
    “……你快去换衣服!”她反手想将他往竹屋里推,但他没把她松开,而是眯着眼睛很认真地欣赏了她一会儿,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荒山野岭的,这是哪儿来的小娘子?竟生得如此娇美。”
    “……”叶蝉懵了,一边在脑内纳闷他这是哪出?抽什么风?被妖魔鬼怪附体了吗?一边又莫名其妙地真脸红了起来,就像当真是在山涧被个纨绔子弟调戏了一样,连心跳都乱了。
    然后,她想接个茬,但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不过他也并不需要她接茬。他维持着轻挑她下巴的动作,一脸邪笑地低头就吻了下来。
    第156章
    刚到行宫,大家都要歇歇,于是一时都没什么要紧事要做。谢迟和叶蝉于是一直在温泉里玩到傍晚,然后分别换了身干净清爽的浴衣回到了寝殿,让小厨房上几道点心来。
    等点心送到,叶蝉就歪到罗汉床上吃去了。她泡温泉泡得口渴,端起一碗冰糖炖梨便吃得放不下来。被炖得绵软的梨和冰糖一起划过喉咙,温温暖暖的感觉一直蔓延到胃里,把叶蝉舒服坏了。
    不过,一小碗总共也没多少,叶蝉吃完了梨又喝尽了汤汁后,觉得意犹未尽,便将脚从榻桌下伸过去,踢了踢谢迟。
    “嗯?”谢迟吃着红豆沙圆子抬起头,叶蝉睇着他面前,笑吟吟道:“把你那碗炖梨给我行吗?”
    谢迟喷笑出声,伸手将那碗炖梨一端,绕过榻桌坐到了她这边。
    叶蝉一看就懂了,愉快地爬起来靠了过去,他便切了小半块梨喂给了她。
    方才在温泉里时,他没少调戏叶蝉。目下叶蝉吃着梨望了他一会儿,就来劲了。
    她用手指刮刮他的脸:“哪家的公子生得如此貌美?我久在东宫,太子妃妾众多,寂寞得很,公子不妨进宫来陪陪我吧!”
    她语气娇软慵懒,透着几分委屈的味道。谢迟听得眉头一挑,忍着笑接话说:“娘子生成这样都不得宠?那看来太子妃定是个悍妇。”
    “……”叶蝉强撑着脸红眨眨眼,“你们男人就知道把错处都归到女人身上——这事怎么能怪太子妃呢?太子妃人可好了。”
    谢迟听她自夸就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然后,叶蝉正等他的下一口梨呢,他却突然把碗一放,俯身就箍住了她:“那让我看看,太子妃到底有多好?”
    “?!”叶蝉悚然一惊,不及反应,他的手已经扯开了她腰际的系带。
    浴衣结构简单,外头只有一层。被他一扯,交领就散了开来,里面淡粉色的心衣映入眼帘。叶蝉双颊通红,一见宫人们已然低着头往外退去,更觉大事不好,匆忙推住他:“你是太子!可不能白日宣淫!”
    “都傍晚了,不算白日!”谢迟反应很快,反驳之后便一把将她的心衣蛮扯了下来。
    叶蝉欲哭无泪,他今天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方才在温泉里就已经来过一次了!
    难为情死了!
    另一边,几个孩子午睡后被皇帝带到湖上玩了好久。行宫里湖上的花船做得很讲究,一楼算是个厅,散步谈事看歌舞都可以,也可以坐在外头钓鱼。二楼可以算作卧房,有床有桌,睡觉吃点心都很舒服。
    皇帝便让御膳房备了好些好吃的,自己坐在二楼看风景,悠闲地听着孩子们在楼下玩玩闹闹。偶尔有那么一个两个跑上来,他就拦住他们喂一口点心。
    玩了一会儿,元晨先一步觉得累了。他年纪最小,而且身体一直比元晖弱,这些皇帝都清楚。于是皇帝见他打哈欠,便抱着他上了罗汉床,摸摸他的头说:“你再睡一会儿,皇爷爷陪着你。”
    但小孩子玩疯了哪能乐意乖乖睡觉?元晨便一边哈欠连天的,一边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我不困!”
    “连着打了几个哈欠了?还说不困!”皇帝佯怒道。可元晨天不怕地不怕,往他怀里一靠,声音甜甜地耍赖:“就是不困嘛!”
    皇帝:“……”
    他被元晨可爱得都发懵了,滞了好半晌才又回过神,一边拍着他一边又说:“那饿不饿?饿了的话,我们回清凉殿去用膳?”
    他想着也该回去了,眼下天已渐黑,再晚一些湖上就要冷了。
    但元晨摇头:“不要不要,大哥二哥在钓鱼呢,他们要比个输赢,还没比出来!”
    钓鱼?皇帝哈哈一笑,认真询问:“他们都钓了几条?”
    元晨歪着头糯糯道:“一条都没钓到!”
    这湖里的鱼……不少啊!怎么会一条都没钓到?
    皇帝觉得奇怪,就说让元晨先歇歇,自己去看看他们怎么回事。元晨乖乖地点了点头,皇帝就向楼下走去。
    他走到船舷边一瞧,就知道元显元晋为什么钓不到鱼了。
    ——他们心太急,垂着竿儿等一会儿就要拎起来看一看有没有鱼咬钩,能钓着才奇怪。
    皇帝不禁笑出声:“来,皇爷爷教你们钓鱼。”
    两个孩子扭头一看便笑了,元显让出了座位给皇帝坐。皇帝落座后便将线甩了出去,跟他们说:“鱼咬钩的时候,会往下拽线,你们会感觉到的,不用总拎起来看。”
    “……我们着急嘛。”元晋吐吐舌头,皇帝信手一捏他的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般说着话,他忽而觉得鼻下微微一痒。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抹,便见指上多了一条红色。
    “皇爷爷流鼻血了!”元晋道。傅茂川闻声赶忙让宫女去备清水和手帕,皇帝也只好将鱼竿交还给元显,自己起身向船中走去。
    没走几步,他忽地眼前一黑。
    “皇爷爷?!”元晋一惊,元显也猝然回过头:“皇爷爷!”
    皇帝试图撑住案桌但没能撑住,身子无力地向下栽倒。船中顿时响起一片疾呼,他在眼前发黑中隐约看到几个孩子向他跑来,他想跟他们说没事,但没能发出声音。
    于是,清正殿里,谢迟和叶蝉正准备用膳,就被御前传来的消息惊了一跳。
    还好二人方才都更了衣,谢迟搁下筷子就向外奔去。刚到殿门口,见傅茂川将几个孩子送了回来。
    “傅大人……”谢迟满心不安,“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怎的,突然就流了鼻血,接着便昏过去了。”傅茂川也是紧锁着眉头,“皇孙们都没事,只是受了点惊,殿下放心。”
    谢迟点点头,交待刘双领带他们去见叶蝉,然后径直又向外去了:“我与傅大人一道去清凉殿!”傅茂川赶忙恭请他往那边去。
    二人赶到清凉殿时,殿中已从混乱中重新安静了下来,宫人们几步一个的肃立着,见太子到来便齐齐见礼。谢迟走进寝殿,见皇帝床头放着药,就问傅茂川:“御医来看过了?”
    傅茂川颔首:“是,御医说先养一养,待得陛下醒来,再细作诊治。”说着他顿住声,想了想又问,“殿下,是否请几位公主进来侍疾?”
    以往皇帝病时,都是公主们在榻前侍奉的。但谢迟看了看天色,摇头道:“天色晚了,她们也是刚赶了两天的路。先别扰她们,明日一早再去禀话便是。”
    傅茂川欠了欠身:“是。”
    谢迟接着又道:“今晚我在这儿守着。有劳大人差个人向太子妃回个话,让她别担心。”
    “……”傅茂川神情复杂地应了声“是”。
    多少年不见皇子侍疾了。
    皇长子在的那会儿陛下还年轻,但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皇长子倒总在身边。
    后来皇长子没了,到了废太子时,就再也见不到这样从场面了。
    最后的那两年,废太子愈发顽劣,别说侍疾,就是来问个安都很敷衍。三位公主都为此发过大火,可骂他也不顶什么用。
    如今这位新太子,提出侍疾倒是自然而然,好像事情就该是这样。
    傅茂川感慨万千地退了出去,谢迟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小心地喂给皇帝。
    一勺喂进去,皇帝虽然没有意识,但到底顺顺利利地咽了下去。谢迟松了口气,他早先看医书时看到过,说人昏过去不要紧,能正常吞咽就好,若是石药不进就真是大问题了。
    然后,皇帝蹙了蹙眉头,似乎是感觉到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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