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台眼含深意看了方岚,她人虽在外面,也透过那三柱线香一般的喷水池直觉到有些异常冲了进来。
    现在看来,这座小小的男厕所可不是端端正正一具镇魂棺,就立在维多利亚公园的篮球场边?
    他若是平常的样子,普普通通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子,就算进这男厕一万次也不会有事。
    可阴差阳错之下,詹台为了寻找方岚,在自己手臂上浇下化尸水掩盖了阳气,又兼曾经召唤过邪祟之物,所以一进门便被“镇魂棺”吞吃入腹。
    方岚失去了他的踪迹,情急之下点燃了碧盏云蜡寻找他,却引来了杀害阿mark和温碧芝的匕首菜刀狙杀他们。
    詹台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们遇险只是巧合,但是有一点确实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
    “当日问米,我用了温碧芝的生辰八字,问到的却是阿mark。”
    “而我被锁在这镇魂棺中,第一眼见到的却是温碧芝。”
    方岚猛地抬头:“你是说,你问不到温碧芝的魂魄,是因为她被锁在了这座镇魂棺中?”
    詹台说:“不错。我们能够找到这里,也是因为阿mark在问米的过程中,给了我们维多利亚公园的线索。”
    其实不仅仅是这样,詹台犹豫片刻,却没有打定主意往下说。
    他再是荒废了道法,也不至于写错了生辰八字。问米以血为引,他就算是谁都问不到,就算是一无所获,也不应该问错了人才是。
    更何况,如果案件的经过是像方才碧盏云蜡展示的那样,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死亡,阿mark头被砍下,温碧芝胸腹被剖开,那么为什么案发的现场却没有阿mark的尸体或是dna。
    半年时间已过,坊间沸沸扬扬的传言仍然将阿mark当做杀害温碧芝的凶手。
    狗仔在门口蹲守三天,却没有拍到阿mark和温碧芝离开房间的画面。
    “但是关键在于,警方查案并不能将狗仔拍到的照片当做确凿的证据。”方岚沉吟,说:“说到底,狗仔的口供主观性太大,并没有物证更有力。”
    “温碧芝在第一晚就已经遇害,如果阿mark趁着夜色溜出大楼,阴差阳错却没有被狗仔看见。温碧芝的尸体三天后才被发现,如果阿mark利用这个时间差一路北上逃到内地,岂不是一直逍遥法外?”
    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推断。
    一个年富力强的英俊壮男却爱上了年近五十的整容怪,任谁也会猜想他是为了钱。
    温碧芝死后,阿mark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绝大多数的人认定为杀害温碧芝的第一凶手。
    “所以,这充分说明警方从来没有在温碧芝遇害的房间里面找到阿mark的尸体或是血迹。”方岚说。
    不错,詹台赞同地点头。
    如果警方发现了阿mark的尸体,或者足够多的血迹证明阿mark已经不在人世,都会排除阿mark的嫌疑,并且公布阿mark已经遇害的消息。
    但是现在,詹台和方岚分明知道阿mark已经遇害,还死得极惨,甚至连头颅都被砍了下来,可是公众和警方却明显并不知情。
    “阿mark死在了另外一间房里。”詹台轻轻地说。
    “如果他和温碧芝前后脚遇害的话,如果就像狗仔所说的那样,他们三天之内并没有看到温碧芝和阿mark从虹化出入的行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詹台眯起眼睛,抬头看着房顶上的白炽灯。
    “他死在了同一栋大楼,不同的房间里。”詹台说。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温碧芝的尸体被发现,而阿mark无论是活人还是死尸,都没有被发现。
    因为他一开始就是死在了另外一间公寓里面!
    不仅仅如此,狗仔蹲守阿mark和温碧芝的时候,只会捕捉两个活人的行踪,绝不会想到去捕捉一具尸体。
    如果mark遇害之后,第一时间以尸体的形式被运送出了那栋公寓呢?
    等到三天之后,警方接到报案前往案发现场,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消灭殆尽,而阿mark的尸体,也早已经被转移去不知何方。
    方岚冷哼一声,眸色深沉,瞥了一眼詹台说:“我们应该好好查查,温碧芝遇害后的两三天内,同一单位有谁搬过家才对。”
    詹台眼睛一亮,嘴角含笑:“不错。阿mark头被砍下,还有那把锋利的菜刀,说明阿mark死后被凶手分尸。”
    “分尸之后,要么选择公寓内藏尸,可是阿mark身材高大尸块如此众多,要藏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好的方法,就是想办法运出去。”詹台沉声道,“旅行箱和编织袋也可以,却不容易保存血迹。若是单人作案,也需要很大的体力。但若是分批藏在家具中,提前封好,再请搬家公司上门搬运,就可以轻易将尸体转移去别的地方藏匿或者抛弃。”
    “香港环海,抛尸入海可能性也很大。”方岚补充道。
    真相不过咫尺之遥,方岚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詹台却还显得有些犹豫。
    方岚刚才就已察觉他有话未说全,疑惑地看着他。
    詹台略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就是只有一点还想不明白。”
    “如果……如果阿mark和温碧芝死在了不同的地方,阿mark又为什么会知道温碧芝的魂魄被镇在这座镇魂棺里呢?”詹台喃喃地问。
    方岚大惊,面色一凛:“你是说,阿mark虽然也被杀害,但是他也是杀害温碧芝的凶手?所以他才能知道这些?”
    詹台却又迟疑:“……也有可能。但是……我曾经看过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情状,十分旖旎情深亲密有加,两人虽有争执,但是阿mark对温碧芝十分宽容宠爱,并不像是为了谋财害命才在一起。”
    “还有,即便是阿mark真的参与了杀害温碧芝的过程,但是这样并不能解释,为何我写下温碧芝的生辰八字,回应我问米的,却是阿mark。”詹台皱紧眉头。
    方岚一愣,之前倒没有想过这层因素,犹豫道:“你问米就一定不会出错?”
    詹台瞥了她一眼,自尊心受了伤:“也不是……”
    他少见这样吞吞吐吐拖泥带水,倒像是真的遇见了十分棘手的事情。
    詹台沉默了片刻,只觉眼睛刺痛得厉害,便拿没受伤的左手捂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脑海中却不断又不断地重复阿mark和温碧芝深情相拥,他掀开了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脯,再饿虎扑食一般噙上去的身影。
    “碧盏云蜡。”詹台轻轻说,耳语一般:“碧盏承载着婴儿的本能,云蜡寄托着母体的执念。”
    “初生的婴儿趴伏在母亲的身上吮吸乳汁……最完满的事不过如此。”
    “婴儿最爱的是……妈妈。”
    方岚蓦地睁大眼睛,指尖颤抖满脸的不可置信。
    詹台冲她点点头,说:“若不是问米的时候我出了错,若不是阿mark参与杀温碧芝的过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阿mark和温碧芝之间,有血缘。”詹台沉声道。
    第69章 土瓜湾
    “因为是血亲,血脉相连,才可以在问米的时候出现。”詹台说,“我们常说问米的时候最好需要至亲在场,也是如此。”
    方岚点头,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因为是血亲,血脉相连,才能在温碧芝遇害之后察觉到她魂魄被镇,才能向我们通风报信。”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劲爆惊悚。
    “你说的有血缘,是姐弟吗?”方岚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强压下心里的念头,眼带绝望问詹台。
    詹台瞥了她一眼,倒觉得她此时因为恶心反胃而挣扎的样子格外招人疼,似笑非笑地回她:“功课你做的比我熟,故事你知道的比我清楚。”
    这倒是实话,她一贯作风如此,动手之前先动脑,非要将两人的前情往事刨根究底查清楚。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知道维多利亚公园男厕所闹鬼的故事。
    方岚无意识地搓着指尖,叹口气说:“温碧芝是家中老幺,上头只有一个大她近十岁的哥哥。”
    同母异父的哥哥。哥哥的船员父亲一朝出海再未归来,温碧芝阿妈守了七八年才再嫁给了温碧芝爸爸。
    滥赌婆遇上了□□佬,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也长久不了。等到讲定分手的时候,哪个都不肯要当时只得两三岁的小碧芝。
    “温碧芝也真的够惨,如果不是这样缺爱,也不会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嫁人。估计自小到大,内心最渴望的就是拥有自己的家庭。”方岚轻轻说。
    詹台心里也有些可怜温碧芝,他和方岚早起去大家乐吃饭,还瞅到今天早上苹果日报娱乐版的头条便是温碧芝这位赌鬼妈妈。女儿去世半年多,还在和信托基金会对簿公堂争遗产,恨不得将女儿由小到大穿过的内衣底裤都拿出来拍卖给粉丝捞钱。
    温碧芝十七岁参选港姐出道。而阿mark却刚刚好,小她十七岁整。
    “温碧芝是66年生人,十七岁参选港姐,正好83年。”方岚说:“四月参选,五月决赛。等到九月她十八岁成人礼,就在丽晶酒店摆百万的宴席了。”
    詹台问:“阿mark是哪一年的生日?”
    方岚回忆了一下,嘴角勾了勾:“82年的年底。”
    时间契合得完美。
    方岚站起身子,干脆一股脑继续说:“82年底出生,赶在97年,也就是阿mark十五岁的时候转去加拿大读书。”
    “阿mark的家境不是不错,而是非常之好,个人隐私被保护得极好,就连香港先生选举参赛期间都没有被八卦小报挖出黑料。”
    方岚眯起眼睛,说:“有的时候,最恶俗的故事往往就是最现实的故事。”
    直到今天,非医学原因的堕胎在香港仍是非法。
    “富家少爷爱上贫穷灰姑娘,还珠胎暗结的最终结局,一般都是什么?”
    四个字,去母留子。
    十七岁的温碧芝,生下了一个男婴。
    也因此赚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金。
    “阿mark回国之后,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和温碧芝之间的关系呢?他们到底是先相爱,才知道身世,还是反过来?”方岚皱起眉头。
    詹台沉吟片刻:“温碧芝和阿mark一前一后,在同一栋大楼里遇害,说明整件案子都是有预谋的。”
    “我在碧盏云蜡中曾经看见两人起争执,阿mark将温碧芝抱在怀里安慰。如果他们起争执是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在危险中呢?”
    预谋杀人,不外乎寻仇求财或者是灭口。
    温碧芝已经退隐江湖多年,阿mark自选秀后也没有接到特别惹眼的资源,两个人和身边的人都没有利害冲突,寻仇这个动机站不住脚。
    既然不是寻仇,那就只能是求财。
    “阿mark家境富贵,温碧芝也小有积蓄,两个人吃穿不愁,如果只是普通的求财不会闹到两条人命的地步。”詹台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慢慢吐出一口气,继续说:“如果温碧芝和阿mark的真实关系,被人发觉了呢?如果发觉他们是亲生母子的人,以此来勒索他们,求取巨额报酬呢?”
    方岚想得却还要更远一些:“甚至,这样的勒索很有可能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温碧芝和阿mark起争执,也许就是阿mark受不了这日复一日无止境的勒索,这次决定不再妥协。”
    “他不妥协,于是就想说服温碧芝不再给封口钱,哪怕勒索他们的人将他们是亲生母子的关系公布于众,他也不会再一次又一次被这样敲诈勒索。”
    “正是因为这样,温碧芝才会激动地跟他争执。”詹台眸光一暗,说:“也正是因为,阿mark才会温言细语将温碧芝拥入怀中好好安慰。”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阿mark对温碧芝承诺,无论发生何事都会与她一起共同面对,甚至劝她跟他一同回到加拿大,远离这片纷扰喧嚣的世界。”
    方岚深深皱着眉头,轻轻叹一口气:“也正是因为他决定不再妥协,才会在这次被勒索他的匪徒恼羞成怒杀死。”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勒索他们的匪徒到底是谁。”方岚沉思道。
    詹台却轻笑了一声,伸手顺了顺她耳侧的头发:“不,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怎么从这座镇魂棺里逃出来。”
    他吐槽她,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每次查案子都拼命三郎似的,你忘了?你用了碧盏云蜡,我用了化尸水,两个人都被困在镇魂棺里出不去啦。”
    “不怕吗?”他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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