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球会从另一边进球门,那球它就是愿意行不行!
    “……停停停!小丫头,你就是去帮忙开个球而已,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准再问了!”小霸王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强硬地打断了娇娘的“请教”。
    娇娘正问在兴头上,思绪还停留在方才问到的比赛规则那里,突然听见小霸王罢工,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说:“可是我还没问完……”
    对上她那一双乌灵灵又充满了求知欲的大眼睛,小霸王神色一顿,移开了视线,憋了一下恶声恶气地呵斥:“不许再问了,问这些你也用不上!”谁教她做出这么可爱的表情的,真是、真是用心险恶!
    娇娘的准备功课被小霸王粗暴截断了,她还没有遇上过这样的情形呢,从前不论是阿耶还是学堂的夫子们,向来是对她的问题悉心指教、细心引导,从不厌烦。
    不过也当然是因为他们学识渊博,娇娘根本问不倒就是了。可小霸王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蛋,虽然在球场上是一把好手,但是真叫他解释起东西来还是抓瞎,刚才也不过是仗着他比娇娘年长了五岁多见过些世面,又从小就在球场上混,随便糊弄她来满足自己罢了,哪里就是真的给她解惑,就连他说出来的那些也大多数是信口胡诌的。
    然而爱面子的小霸王怎么会承认他被娇娘这个小丫头问得答不上话了呢,看着小丫头不满地鼓鼓嘴,一副很认真的郁闷模样,小霸王眼珠子一转,就要继续忽悠她:“这些等你过几日到了球场上一看就全明白了,现下你问再多不上手也是没有用的。”
    对着娇娘怀疑的眼神,小霸王好说歹说才算又保住了面子又打住了娇娘的追问。
    六月初八是个好天气,东郊的马球场围满了不惧酷暑闻风而来看这场比赛的人,其间不乏学堂里熟悉的身影和其他娇娘并不认识的勋贵后裔,娇娘与谢静菲站在一处,身处世家之列,还是听着身旁人议论才知道对面那些华服美饰装扮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是谁家的。
    东郊的这处马球场原是长安城一户富贵人家的宅院,后来因为家道中落辗转卖了出去也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反正到这会儿就变成了马球场。
    其实今日比赛的这两拨人平日里自己打马球从不在这里,先不说谢家这一圈世家子,小霸王他们最常用的地方是西郊大营边上的那个球场,毕竟和他一起打马球的不是曾经睿王麾下的将门子弟就是亲近睿王一系的勋贵儿郎,对西郊那边更熟悉一些。
    但世家们自然不愿去西郊,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起的这个地方,最后也就定在这里了。
    娇娘是第一回 来,前两天小侯爷教她开球时是在永兴坊里头寻的一个小球场,占地比起这里要逊色得多,所以今日到了这里她觉得又兴奋又紧张。
    观望了一圈周围,娇娘就见到还有不少穿着素衣粗布衫的人也一副兴致勃勃等待的模样,便有些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大部分是长安城的百姓来看热闹的。
    “……雍乐侯在长安城里可是出了名的,这会儿听说比赛有他,当然好些人来看!”
    看着那人的神情,娇娘倒也略微明白了小侯爷出的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声,眨眨眼,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小侯爷在外边的“劣迹斑斑”。
    她还在听人说话,谢静菲抱着她的胳膊一直张望着场上,忽然眼睛一亮就激动地摇晃起她来:“娇娘,你快看,阿兄他们来了!”
    娇娘闻声连忙朝着场中望去,只是首先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谢家小郎君那一伙人,而是另一边。
    从西方入场的一队十余个小郎君,个个长发高束,穿着夺目的火红色窄袖袍,衣领处金线滚边,足蹬黑靴,身高腿长跨坐在高头大马上,马尾巴整整齐齐地束起。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只是叫人看在眼里难免有些趾高气扬的感觉,而其中尤属最前头那个看起来最是欠揍。
    果然是雍乐侯一行人。
    相比之下,他们的对手就显得有些寡淡了,低调的浅青色窄袖袍,脚上是同样的黑靴,但身形却显出几分薄弱的样子,一看便是书卷气十足,论起声势来明显不如。
    周围众人的呼喊声变得嘈杂,随着两边小郎君们策马入球场中间,娇娘能听见他们仿佛各有支持的人。
    只是娇娘惊讶的是呼喊的这些人并非两边来的那些世家子弟或者勋贵儿郎,反倒是声称看热闹的百姓们。
    这倒不是因为百姓们是他们各自的拥趸,而是这场比赛在长安城里传开以后,便有赌坊开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盘口,要赌一赌这雍乐侯与世家的马球赛谁输谁赢。长安城中居住的百姓大多是衣食无忧的小富之家,就更别提那些家资优渥的纨绔了,自然有不少人争相下注,他们今日来观看这场比赛的也并不是冲着热闹来的,而是想要一睹输赢。
    虽说小霸王在长安城里名声不好,但是在这场比赛上重金压他赢的却还真不少,方才使劲儿给他喝彩其实也都是为了自己的赌金。
    娇娘不知这其中的内幕,还有些惊讶,这么多人支持小侯爷,看起来也没有先前那个人说得那般不堪呀。
    不过这些场下的嘀咕影响不大场上的人,两边各自踏进球场隔着中间线对望。
    小侯爷很是嚣张,对着领头的谢敬崇喊道:“姓谢的,你敢来还是挺够种的,不过等一会儿本殿下把你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可不要哭啊!”
    谢敬崇不甘示弱,同样不屑地回敬;“雍乐侯要是想耍殿下的威风还是滚回你的皇宫内院去罢!球场上就手底下见真章,刚才的话还是送给你自己比较有用!”
    放完了狠话,两边怒目对视,显然都被激起了火气,恨不得比赛一开始就拿着球杆招呼道对方身上去。
    冷冷地盯着谢敬崇看了一会儿,小霸王倏地转开眼,准确地朝着娇娘的方向喊她过来。
    方才一进场他就看见娇娘在人家的队伍里站着,虽然知道她没什么错,但就是心里不爽。
    “娇娘,开球!”
    一只精巧至极的彩球被送到了娇娘手上,彩球不大,和成年人的手掌一般,是用质地轻巧又坚韧的木材做的,中间镂空,外面涂了一层彩色,看着很是喜庆。
    同时递来的还有一根球杆,长约三尺有余,端如偃月,拿在手里并不很重却有一种厚实的感觉。
    娇娘不知道这是什么木料,但看起来与她前次练习时候用的球杆并不一样。那时候她是用的小侯爷的球杆,比今日这根更长也更重。
    娇娘在谢静菲艳羡的眼神和众人的注视下,拿着那枚彩球走到球场一边的中点处,将彩球放置在先前已经做出标记的中点上。
    抬头,她先是看见了小侯爷漆黑如墨仿佛掩藏着深沉心思的双眸,愣了一下给他一个乖巧的笑容,等他僵了僵面颊也回她一笑,又转头看向谢家小郎君,同样给了一个笑颜。
    低下头,娇娘抿抿嘴,暗自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小侯爷教过她的技巧。球杆用力一挥,轻巧的彩球打着旋儿飞向球场中。
    第37章
    随着彩球正式入场, 两边的少年郎也飞快地纵马向着彩球奔去, 站在场边的娇娘看见一道红色的耀目身影率先将彩球纳入杆下。
    是雍乐侯那方的一个小郎君抢到了球!
    人群里也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显然是买了雍乐侯赢的那些,而买了世家赢的则是扼腕叹息, 不过倒也没有特别失望, 毕竟这才开始, 最后哪一方进的球多得分高还未可知呢!
    也不知道他们是商量过的,还是凑巧了, 场上的两拨人一边是大红的衣裳, 一边是大绿的衣裳, 倒是能叫围观的人分得清清楚楚, 球在谁的杆子底下也是一眼就能瞅见。
    娇娘开了球又回到谢静菲身边,不过这会儿谢静菲已经来不及跟她说什么, 一脸紧张地看着场上, 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摆在胸前,仿佛在给她阿兄鼓劲儿。娇娘看她可爱, 抿嘴一笑也转过去看场上的情状。
    彩球此刻换到了另一个红衣裳小郎君的杆子底下,但是这个小郎君显然已经被对手分批包围住,隔绝了他与同伴之间沟通的可能。
    对手这是要趁势夺走彩球。
    红衣裳的小郎君一手提杆一手驭马,眼见着周围都是对手的身影, 突破无门, 索性提了一口气,将彩球狠狠一击,彩球顿时从马腿间溜着缝儿翻滚出了包围圈, 只是那彩球终究没有到红衣裳的同伴手里,半途被一道飞速奔来的青色衣裳截住了。
    红衣小郎君懊恼地一挥杆子,低声咒骂了一句,被这时候赶上来的同伴安慰了一句:“无妨,且看咱们再抢回来!”说着就一扬马缰,加入了争抢的行列。
    场上情状瞬息万变,精彩至极,场下围观的众人也跟着或惊喜或懊恼,时不时发出一阵呼喊或唏嘘声。
    娇娘坐在世家这一群人里,心头却记挂着小侯爷那边的情形,跟他们喝彩都喝不到一起去,只好暗自沉默着攥紧了衣摆。
    “娇娘,你看!”谢静菲是个很活泼的小娘子,场上但凡有一点儿动静,她都要抓着娇娘叫上一句。
    不过这回却真是有事儿了,雍乐侯与谢敬崇对上了!
    两人都是各自马球队伍里的核心,是负责进球的那个,这会儿彩球正在谢敬崇杆下,谢敬崇在三四个同伴的帮助下准备进球,小霸王这方自然不会同意,也立刻就有人围了上来要阻拦顺便借机抢下彩球。
    双方的马速都很快,相距不过一个马身的距离了,小霸王脸上露出一个冷酷的狞笑,他将手中的杆子提高了寸许,这并不是一个准备击球的姿势。
    这是一个准备阴人的姿势。
    即便谢敬崇已经看见了他的动作,然而现实却根本没有时间来让他做出反应,虽然他已经极力想要避开,但是小腿处仍然被雍乐侯狠狠挥了一杆子,剧烈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失去了对球杆的控制。两边本该帮他护住彩球的同伴也被小霸王的人盯上,同样是狠狠敲了一记猛棍,那巴掌大的小彩球顺着势就被一旁等待的红衣裳小郎君轻而易举地撬走了。
    看着小霸王面上得逞的放肆笑意,谢敬崇的眼睛都瞪红了,狠狠地盯住他远去的身影,恨恨抽身再去抢球。与他同样遭到偷袭的两个同伴却是忍不下气来,冲着方才对他们动手的苏昱瑾就凶狠地冲了过去。
    纵马相交间,两人一面迎上苏昱瑾,也顾不得其他挥杆就要朝苏昱瑾身上砸去,苏昱瑾却是猛地一侧身半滑下马来避开了这一击,小霸王在后头看见此时已经赶了上来,当先一杆子将其中一人挑了开去,回转过马身时一手用力抓住苏昱瑾的手帮他坐回马上,一手已然将球杆伸到另一人面前。
    小霸王神色严峻,开口却是讥讽:“就这点本事?”
    那两人勃然大怒,也是使力避开了小霸王的球杆,又飞速压近,想着两个人总该能叫他吃点亏了,谁知小霸王当仁不让,这二人还没靠近他就自己欺身上前,飞快地两下就将人直接从马上掀了下去!
    这厢四人对峙情形紧张,那厢带着球的红衣小郎君在同伴的帮扶下趁机冲开了谢敬崇等人包围圈,成功进了第一个球!
    边上围观的众人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枚鲜艳的彩球,直到彩球被一杆打入球门,买了小霸王胜利的众人抢先欢呼了出来,然而紧接着就看见离着球门不远处的骚动。
    马球比赛还没有结束,打马球的人却先打了起来。
    众人纷纷起身向那处张望,却也只能看见几个青色衣衫和红色衣衫的小郎君扭打在一起,仿佛很是激烈的样子。
    “姓苏的,你还真是雍乐侯的一条好狗啊!我呸,你们家是被世族除名之后连脸皮都不要了吧!”
    “苏昱瑾,你还真当自己是跟雍乐侯一样的皇子凤孙不成,你不过就是给人家当下人的!”
    “真是给世家丢人!”
    “跟你主子一样是个不要脸的货色,就你们会阴人是吗!”
    失了球的世家小郎君们转念又想起来,适才就是苏昱瑾帮着雍乐侯一起偷袭,这次才能把谢敬崇即将入门的球给抢去的,因此说起话来也是尖酸刻薄得很。
    他们的话也确实狠狠戳中了苏昱瑾的伤处,苏昱瑾是睿王妃的亲侄子,也是雍乐侯的亲表弟,然而他们却已经不是肃州苏氏的人了。他的父亲官任朝中御史中丞,顶顶的实权官职,也是睿王妃的亲弟弟,肃州苏氏被除名的嫡系后裔。
    听着这群小郎君恶意的辱骂,苏昱瑾眼底愤怒的火苗愈烧愈旺,烧红了瞳孔,也烧红了眼眶,他们骂他什么都无所谓,但不能骂他苏家,这群孙子!
    苏昱瑾高抬的手被小霸王一把拽了回来,适才先动手阴人的是他,这群人冲着苏昱瑾去不过欺软怕硬罢了,打是要打的,但先出手的不能是苏昱瑾:“你们可是连给本殿下当狗的资格都没有,想当本殿下的狗,也得看看本殿下愿不愿意要吧。”
    “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怂货也好意思在本殿下面前摆世家的谱儿啊,世家的脸是被你们丢光的,这脏水可别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泼!”
    “阴人谁不会?可你们怎么就没成功呢?”
    “宁昊谦,你不要太放肆!”小霸王嘲讽起人来可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间或发出两声鄙夷的嗤笑,把那欠揍的泼皮无赖样展现得淋漓极致,终于有忍不住要和他呛声的了。
    小霸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正要再接再厉非得让他们先动手再打个痛快——方便事后被找茬儿的时候哭惨。
    “睁大你的狗眼瞧瞧,现在是谁在谁面前放肆?一帮弱不禁风的废物也好意思找上本殿下跟你们比赛,本殿下这边随随便便抽个人出来都能把你们干趴下!嘿,穿得跟个娘们似的,没想到打起球来还不如娘们呢!”
    小霸王在军营里耳濡目染,这等肮脏的污言秽语简直是张口就来,与他一起的也都是在西山大营里操练过的,他一说,几人就齐齐笑着起哄,将对面那群面生的世家小郎君们臊得面红耳赤,个个手紧紧在身侧攥成了拳。
    “呼!”
    终于有个忍不住的飞身扑了上来,小霸王正等着呢,嘴角咧开恶劣的笑,带头就冲了上去,剩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忍,一场混架就这么打了起来。
    等那头球进了,众人才见着这边已经乱成了一团,奔过来下了马要劝架的,凑近听见了对方嘴里不干不净,索性也加入了混战。
    这一下,比赛可算是不得不中止了。
    小郎君们在球场上扭打,围观的可都是没闹清怎么回事,眼看就要乱成一锅粥。
    谢静菲一脸茫然地拉着娇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打起来了?”
    一直没错眼盯着小霸王的娇娘先前就看见了小霸王拿着杆子打在谢家小郎君腿上,抢走了球,后来更是看见他跟人家起了冲突,没说几句话就厮打起来。可是这会儿她又不能直接跟菲娘说“是因为小侯爷打了你阿兄他们才打起来的”,只好保持沉默。
    不过心里到底有些抱怨,雍乐侯这是刚出了禁闭才没多久又闹出这种事情,真不知道这回他会被罚什么。
    是的,娇娘已经预料到了小霸王这回只怕要糟。
    她们在这处坐立不安,并不敢闯入场中,周遭来观看比赛的也跟她们一样茫然,彼此凑着头不知在说什么,更有那等下了重注的直接冲着场中大喊:“你们还比不比赛了!”
    这场风波最终还是皇家那边不知哪位从哪里叫来的右金吾卫把这群打得鼻青脸肿的小郎君们一个个分开,上报到右金吾卫将军那里,右金吾卫将军也不过擅专,最后扭送到了宫里。
    这一场令长安城瞩目的比赛仅仅持续了不到了半个时辰便草草结束,无疾而终。紧张有序的比赛最终没有意外地演变成了一场聚众斗殴事件,参与人:名震长安的雍乐侯与他的小弟们、诸多世家的嫡子嫡孙们。
    开盘的赌坊最终只能无奈宣布流盘,然而买小霸王胜的人却是不依不饶——因为他们进了一个球。不过这就是另一段说道了。
    ***
    六月初八是大朝会的日子,下了朝,皇帝按着惯例将几个心腹重臣留下,于延英殿议事。
    今儿要议的却是一桩几个月以前的事儿,常州官银被劫一案。
    “陛下,大理寺调查的全部结果都在这里了。”大理寺卿卫少坤从身上取出他带来的卷宗呈递给皇帝。
    皇帝并未翻看,而是问他:“何继文被刺杀的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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