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年并不怎么信神佛,如今重活一世后,倒是多了些敬畏,但仍旧难免有些怀疑。
    “事到如今,也顾不上什么有用没用的,不过是有什么试什么罢了,大夫也点头同意了。”景宁顿了顿,“再有,太皇太后也的确是有心病,她又素来信佛,或许这样会有用处也说不定。”
    她说这话时像是怕旁人听到似的,见声音压得极低,云浓愣了一瞬,方才意识到她在顾忌什么。
    “当年……”云浓小声问道,“那些传言是真的?”
    太皇太后乃是景帝的继后,据说当年景帝属意承帝位的是先皇后留下来的长子宁王,是时天下尚有争乱,宁王常年带兵在外,父子之间日渐疏远。到后来,宁王骄纵,拥兵自重,竟生出了谋反的心思,景帝只得忍痛杀宁王,后又将储位传给了太皇太后所出第三子,也就是先帝。
    这是史书所载。
    可不知怎的,当年却又有传闻,说是宁王会沦落到这般下场,是有人在其中作梗,挑拨离间,又刻意栽赃陷害。
    这段旧事已经过去几十年,早就无人敢提及,云浓也是无意中听到过只言片语。
    但事情发生之时,世上尚还没有她这个人,也不好凭着那些个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去评判什么。毕竟这世上的事情,传着传着早就变了模样,眼见尚且可能为虚,更别说这些时隔多年的传闻了。
    再者,太皇太后这些年来待她不薄,云浓心中已有偏向,自然是不肯轻信这些事情的。
    可听着景宁如今的意思,难道那传闻竟然是真?
    云浓并不愿相信,可景宁的话却让她希望破灭。
    “年前宫变之时,先帝遇刺,卧床不起。其实那伤原不致死,可他却也是犯了心病,时常梦魇,太医们能治伤但却医不了心病,所以没多久便驾崩了。”景宁从来没将这些话向旁人提过,可如今在云浓面前,却没再遮掩,“那时我留在宫中,也时常去看先帝,无意中曾听到他的梦呢……”
    景宁像是有些说不下去,闭了闭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云浓沉默片刻,又小声问道:“太后如今也是这个模样?”
    景宁默认。
    云浓从没想到竟有知晓这些个陈年旧事的一日。
    当年知情的人要么被灭口,要么三缄其口,这些个宫闱阴私原本该是埋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再无人提及才对。可临到头来,竟是从始作俑者那里得知的,原因是将死之时问心有愧……
    这实在是让人不知该作何评价。
    景宁早在去年已经得知了此事,如今倒并没多震惊,只是觉着唏嘘。
    可云浓就不同了,她半晌都没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方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
    当年她是从一位冷宫中发了疯的太妃那里听闻此事的,太妃口中叫骂着,又哭又笑,让她小心窦太后这个蛇蝎。那太妃像是将她误认为一位已死的公主,说什么“犯傻”“认贼作母”之类的话。
    云浓那时已经在太后宫中留了两年,亲近得很,并没信这话,只是推开了那太妃,骂了句“疯婆子”便匆匆逃开了。
    众人皆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道理,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却又是当局者迷了。
    云浓这些年来并不轻信于人,可窦太后打小就待她好,她也投桃报李,从来没疑心过半点。可如今再想起来,窦太后待她如何,与那些事情的确是并没什么干系,原也不能一概而论,只不过是她自己想当然罢了。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景宁低声道:“你也不必多想……那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于你我并没什么干系,这些年来,她老人家待我们也的确是好。”
    话虽如此,可云浓却仍旧难以释怀。
    她先前对顾修元看走了眼,如今才发现,原来也从没看明白过窦太后。
    因着这件事,云浓始终有些心不在焉,送走了景宁之后,也没了制香料的心思。她也并不出门,只将自己关在房中,说是要看话本,但往往半日下来,也并没翻上几页。
    单从面上看,却又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略沉默了些。
    翠翘觉着不大对劲,问过一句,被云浓轻描淡写地驳回后,便也没再多嘴。
    倒是几日后再次深夜来访的顾修元一眼看出了不对,他也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云浓扯了扯唇角,试图露出个笑容来,但却没能成功。
    她能若无其事地骗过翠翘,可在顾修元面前,却总是没办法那么神情自若。又或者说,她明白自己没法骗过顾修元,也不想去再多费心力兜圈子。
    “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信赖的人,并不是你先前所想的模样,你会如何?”
    顾修元沉默了一瞬,几乎怀疑云浓是暗讽自己。
    若是旁的问题,他转眼就能给云浓提出建议来,可这件事情上却是无能为力了。他不敢多说,生怕会牵连到自己身上来。
    云浓也并没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明确的答案,自顾自地说道:“我不太能接受。”
    她也并非是要指摘太皇太后当年的所作所为,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一直以来信的人或事,竟然是错的。
    第042章
    云浓只穿了薄薄的单衣,抱着膝坐在床上,她原本就偏瘦弱,如今看起来更是显得可怜极了。
    顾修元将她这模样看在眼里,只觉着心上像是被扎了下,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云浓究竟是因着何事难过,不好贸然评判。
    云浓原也没想着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将下巴抵在了膝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顾修元靠近了些,将云浓半揽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耐性十足,倒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顾修元在她耳边低声道,“告诉我,好不好?”
    云浓摇了摇头,并不肯说。
    毕竟这件事称得上是宫闱秘事,景宁肯告诉她,便是出于十分的信任,她又怎么能转头再去告诉旁人?就算是顾修元,那也不成。
    顾修元见她不肯讲,并没勉强,但心中却难免有所揣测。
    认识云浓这么久,顾修元对她再熟悉不过。能让她这般难过,必定是极为在乎的人出了事,而云浓亲缘淡薄,这么些年来在乎的也不过就是那几人罢了。
    若不是景宁,那就该是如今重病不起的太皇太后。
    可若只是担忧太皇太后的病情,那她不该是如今这模样,更不会问出那样的话来。
    顾修元是个极擅长揣度人心的聪明人,再加上他对当年那些事情一清二楚,云浓在他面前就如同一张白纸,轻而易举便能猜个八|九分。
    只不过这事非同一般,纵然是猜中了,他也不能明着去问。
    “云浓,”顾修元揽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这世上的人或事,原就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即便真是有什么变故,那也不是你的错处。想得太多,就是为难自己了。”
    云浓安静地看着他,忽而开口道:“我心中一直存了个疑虑,想要问一问你。”
    顾修元没想到这件事会忽然绕到自己身上,一怔,而后谨慎地问道:“什么?”
    云浓平静地问道:“一年前的那场宫变,与你可有干系?”
    两人靠得很近,身体紧贴,是最亲密的姿态。
    可云浓这句话问出来后,却像是在两人中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顾修元的身体僵了一瞬。
    其实自打重逢起,云浓从景宁那里得到许多零零散散的消息,便一直对此有所怀疑。可她却并没问过,倒不止是想要等顾修元主动提起,更像是掩耳盗铃,仿佛只要不去问,就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控。
    但这因着太皇太后的事情,云浓左思右想,却又觉着,还是应当要一个答案才好。
    她这几日消沉,不止是震惊,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这件事像是一个引子,连带着勾起了前年的事情,让她进退维谷难以入眠。她总是难免会生出许多无端的揣测来,而一旦开了头,就再难停下了。
    当年就是并非是最可怕的,让她辗转反侧的是那些近乎荒谬的揣测。
    顾修元沉默许久。
    他不想欺瞒云浓,因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这沉默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无声的回答了。
    “看来的确与你有关,”云浓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又轻声道,“当年刺客杀我,总不会是你的意思。”
    “不是。”顾修元笃定道。
    云浓又问道:“那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将当年种种据实以告?”
    “当年之事已尘埃落定,再去细究,也没什么用处。”顾修元低声解释着,见云浓不为所动,只得又道,“那些事情牵涉朝政,我如今的确不便多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讲给你。”
    云浓淡淡地应了声:“那好。”
    她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倒也谈不上失望。
    想了又想,云浓又极小心谨慎地问了句:“顾修元,我还能再信你吗?”
    她声音中带了些微的委屈,眉头微蹙,又仿佛是带了些期许看着他:“我不想再有什么变故,只想要朝堂稳固,身边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可以吗?”
    顾修元被她这目光看得心头一震,几乎怀疑云浓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因着不便道破,所以只能旁敲侧击地来问这些话。
    两个人就像是在打哑谜一样,互相揣测着,谁都不肯坦诚相对。
    顾修元与她对视了会儿,颔首道:“可以。”
    说着,他低头在云浓额头落下一吻,缓慢但又坚定地承诺道:“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不要再想,尽管信我就好。我此生再不负你。”
    本质上来说,云浓是个很懒的人,好逸恶劳。她无意去掺和什么家国大事,也不爱跟人勾心斗角起争执,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吃喝玩乐。
    谁能让她轻轻松松的,她就爱同谁在一处。
    云浓抬手勾上顾修元的脖颈,小声道:“那我再信你一次。”
    两人谁也没再去提旁的事情,相拥着倒在了锦被中。
    时隔许久,云浓难得又主动了一次,她仰着脖颈,热情地回应着顾修元,又像是想要从他身上索取什么一样。顾修元虽说素了许久,但却并没急着进入正戏,而是耐性十足地抚慰着云浓,等到她主动开口要,方才沉身进入。
    纵然是做足了准备,云浓仍旧是觉着疼,顾修元观察着她的神色想要停下缓一缓,但云浓却又勾上了他的腰,像是着意勾引一样。
    顾修元的理智与克制霎时消散,握着她的腰,激烈地索取着。
    一夜云雨。
    云浓再醒来时,身侧的床榻已经空了。
    她眯着眼愣了会儿,方才想起,顾修元走时原是同她说过一句的,只不过她那时困得厉害,眼都没睁,含含糊糊地应了句,就又翻身睡着了。
    云浓撑着坐起身来,四下看着。昨夜虽荒唐,但顾修元还是有留心,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难遮掩的痕迹,事后又帮着清理了,倒是省去了她的麻烦。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云浓自个儿穿了衣裳,摸了根簪子将头发盘了起来,又开了门叫翠翘来伺候。
    云浓净了手脸,在梳妆台前坐了,由着翠翘摆弄。
    她看起来还有些犯困,眼皮半垂着,像是没什么精神。
    但这更像是因着未曾睡够所以困倦,与前几日那消沉的模样大相径庭。
    翠翘觑着她这模样,反倒放下心来,笑问道:“姑娘今日要出门去?”
    云浓在家中不出门时,对梳妆打扮并不上心,都是自己随意挽个随常髻就算了,只有要出门的时候才会叫她来帮着梳头。
    云浓偏过头去戴了红玛瑙雕的石榴花坠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去铺子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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