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绥就住在潼关唐军大营外不远处一座因为战乱而被空置下来的庄园里,虽然因为前线封锁,未能顺利溜到魏州萧华任刺史的地方去,不过,紧挨着西北军大营,真有什么军情消息,她知道的也就比王忠嗣、哥舒翰这些将领们稍晚上一步,得知萧华处境安稳后,萧燕绥也就放下心来,掩着身份继续在这里鼓捣各种弹药武器。
    王思礼来的时候,正听见院子里某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早先,不管是周围的将士、乃至于萧燕绥身边的护卫婢女,都被吓得面如土色,还以为天公震怒、将有大难,如今一段时间下来,众人大概也都被萧燕绥各种吓人的玩意给折腾到麻木了。
    等到爆炸声散去,王思礼还听到了一阵热闹的狗叫声——萧燕绥这次北上,自然不会带上小猎犬,而是将其留在了老家那里,还拜托了祖父萧嵩帮忙照看。
    于是,到了潼关这边之后,身边没了狗子的萧燕绥,多少有些想念,王思礼索性就挑了几只他一直养在身边、同样在军营中长大的猎犬送了过来,弄得萧燕绥这里现在比老家还热闹……
    也不用人通传,王思礼熟门熟路的便自己找到了萧燕绥做实验的院子,周围的婢女仆从、还有护卫各个面不改色,可见是真的麻木了。
    “六娘,”王思礼喊了一声,然而,正低头写公式的萧燕绥却并不曾回应。
    还是他一直走到了萧燕绥面前,使得萧燕绥面前被投下了一片他遮挡下来的阴影之后,她才突然抬起头,然后恍然,抬手从耳朵里扯了两个自制的耳塞出来,简单解释道:“剧烈的爆炸声对耳膜有损伤,最近经常戴着,刚刚没听到你来。”
    “嗯,”王思礼随便应了一声,“朔方军到了。”顿了顿,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话道:“建宁王也在其中。”
    萧燕绥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轻笑道:“啊,我知道了。”
    王思礼也扯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却是极淡,弧度微小的几乎不存在一般。
    ·
    随着新帝肃宗势力的前来,顷刻解除了此前西北军在前线孤军奋战的窘境,那种孤立无援、仿佛看不见任何希望的压力,便是萧燕绥炮制出来的那些杀伤力巨大的热武器,也无法悉数缓解。
    甚至于,若非此前潼关前线陷入困境,别无他法,这些在萧燕绥的主导下、直接跨越了时代的热武器,在给予了安禄山叛军重大打击的情况下,其实,对于西北军诸多普通兵士而言,其实同样心存恐慌、满怀畏惧……
    好在,如今一切都有了转机,不只是朔方军的强援让人顿时有了平定这场战乱的希望,在封建王朝中,新帝肃宗李亨的亲临,同样也让这些原本因为玄宗入蜀避难而惶惶不安的将士有了新的主心骨。
    倒是如今手中兵权在握、在战乱中迅速崛起、权势愈发煊赫的李倓,骤然间见到了一个护卫竟是熟悉的萧嵩身边的面孔后,不免怔了一瞬。
    等到那护卫上前求见,而后又将他请到了萧燕绥如今所居的那座府宅中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在战乱最激烈、最残酷的潼关前线见到萧燕绥的李倓,满怀震惊,甚至以为自己如同在做梦一般。
    依旧是先摘掉了耳朵里的耳塞,萧燕绥还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站起身来,看着李倓,忍不住对他笑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李倓的嘴唇轻轻的动了动,半晌,却并未发出只言片语的字句。
    片刻后,就在萧燕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李倓已经快步上前,毫不犹豫的直接将她一把抱入怀中。
    熟悉的她的气息,登时萦绕在身边,压抑许久的思念,更是顷刻间涌上心头。
    太过惊喜也太过震惊,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倓喉结处滚动了两下,嗓音甚至有些微弱的哽咽。他很快压下心中激荡的情绪,只是闭上眼睛紧紧的抱着她,许久,才带着一丝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垂头在她耳畔私语般低声回道:“昔年一别,后会有期?”
    言语间,嘴角根本掩不住的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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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原本僵持许久的战线终于从潼关推进,等到兵家必争之地的洛阳城也被收复后,本就不是一块铁板的安禄山叛军内部,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内乱。
    为了夺权、安庆绪弑父,本就受了重挫的叛军之中,势力越发分裂,随着大军压境,安庆绪携余部逃亡邺郡。
    将魏州治理的极为稳当、且施行仁政、令百姓生活安稳的萧华,更是在叛军失势之前,便暗中与朝廷通信,作为内应,顺利的将魏州收复。
    知道萧华此前与众人失散的遭遇,郭子仪唯恐他再次霉运上头被如今已是末路而越发疯狂残忍的叛军俘获,索性直接将他安置在军中,待到战线进一步推进后,才将其安然送回。萧燕绥就在李倓身边,自然是第一时间便见到了父亲萧华,如此,离别数载的萧家人,也总算是再次团聚了……
    太子李俶得知此事,心中倒是长舒了一口气,只将此前的疑窦尽数压在心底,权当是自己一时多想,再不提起。
    局势一天天好转,然而,肃宗李亨作为大唐如今的权利中央,围绕在他身边,张皇后、权宦李辅国、太子李俶、建宁王李倓等人之间的争斗,却是愈演愈烈。
    适逢张皇后所出的幼子李佋早夭,痛失爱子后,张皇后更是肝肠寸断,然而,悲痛欲绝之中的张皇后,非但不曾收手,行事反而愈发狠辣逼人起来。
    权宦李辅国进献谗言,诬蔑建宁王李倓因未能如愿成为大元帅,早就心怀不满,如今他执掌兵权、更是有意谋朝篡位、取而代之!
    肃宗李亨的皇位,本就是另立中央后、强行尊玄宗为太上皇而来,其中,建宁王李倓更是出力良多。
    念及此,思忖再三,曾经还对李倓为他献策筹谋而百般赞赏的肃宗,自然是心神不宁,越发惶恐不安,着意赐死李倓。
    太子李俶闻讯,自然是立即求情阻拦,却反被肃宗李亨大加训斥。更有张皇后的诛心之言,只道李俶同李倓兄弟相得,反倒目无尊长,怀疑李俶伙同李倓,亦有谋反之心!
    军中被下诏赐死的李倓尚且无恙,宫中的李俶却是顿时随之陷入了困局、危机四伏。
    战乱之中,并不知晓历史进程究竟如何的萧燕绥便是并不张扬,随着她那些军械武器的扩散、以及一些基本抗生素在救治伤员中的推行使用,渐渐的,不管朝中官员作何想法,倒是颇得了诸多军中将士的支持。如此一来,随着肃宗李亨诏书的送至,萧燕绥更是在李倓身边亲兵的支持下,诛杀传旨太监,直接毁了那道圣旨……
    失地尚未完全收复,携余部逃走的叛军也还在负隅顽抗,然而,后方的洛阳城中,已经如惊雷掣电一般,顷刻间上演了一出宫中惊变!
    太子李俶重伤濒死,李倓闻讯率兵逼宫,当着其父肃宗李亨的面,直接诛杀张皇后、李辅国等人。
    宫中血色尚未褪去,朝中势力也在一夕之间,又是一场骤变。
    平叛途中,太子李俶本就不善军事,更有旧伤在身,张皇后痛下毒手,李俶终于还是没能熬过去……
    待到前线大将郭子仪、王思礼等人传讯回来,叛军尽数伏诛,失地尽数收复,至此,长达数年依旧的安史之乱,终于落下帷幕。
    此时的李倓虽然并无名分,然而,数度遭逢大变的肃宗李亨随着李倓逼宫、张皇后和李辅国被杀、李俶身死的接连打击和惊惧交加之下,亦是病体孱弱、难以支撑朝政,如今,朝中已经是李倓实际掌权。
    之后,即便尚未言明,可是,萧燕绥时常出现,李倓有意迎娶萧氏女,看在众人眼中,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心力交瘁之下,终于,撑着病体且每日噩梦折磨、难以维继的肃宗下旨,封其第三子李倓为太子,且自己主动退居华清宫为太上皇。
    一时间,尚未娶妻、甚至不曾定过亲的李倓的婚事,登时便成了朝中要事。
    当即便有朝臣上奏,直指萧燕绥之父萧华曾任叛军大燕的官职,且安禄山当初有意与萧华结为姻亲,以萧燕绥的身份,出身不正,如今便是成为太子妃,将来怕是也不堪后位!
    ——说白了,李倓硬要娶她做太子妃的话,还是可以商量的,但是等到太子登基,将来要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却是要另说的,为了不平添麻烦,干脆连太子妃也换人吧!毕竟是兰陵萧氏女,地位低了也不合适,既然太子喜欢,做太子良娣就很好嘛,以后封贵妃也没什么,唐高宗在位之时,萧淑妃那里都是有先例的!
    城外,秋天刚刚收获的松散麦田里,萧燕绥独自一人靠躺在上面看天空。
    因收复东都洛阳、且歼灭史思明叛军,战功赫赫、接连累加之下已经被封为霍国公的王思礼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我要回西北了,郭子仪等人留守,朔方军那边,还需要一个将领。”
    萧燕绥闻言,稍稍抬起头瞅着他,“让你一个国公去朔方军镇守?”
    “战乱四起,是英雄冢,亦是青云路。”王思礼突然笑了一下,并不多谈,转而问她,“要不要同我一起离开?我记得你说过,你去过很多地方,长安和江南我都知道了,不过,西北和朔方,你应该还没去过吧?要不要去看看燕塞边关、长河落日的景色?”
    王思礼朝着萧燕绥伸出手。
    萧燕绥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似要抬起手来。
    王思礼面上平静,心中却是猛地一颤。
    与此同时,李倓的声音突兀的传了过来,“妥妥。”
    李倓过来寻萧燕绥,身边并无随侍人员。
    王思礼已经许久见他都是面沉如水、不露声色的模样,唯独此时,竟似面露急色一般。
    李倓看了看仍自随意的伸着手的王思礼,脸色微微变了变,口中却平静道:“郭子仪应该告诉你了,让你回朔方接管朔方军,打算何日启程?”
    王思礼这才从善如流的收回手,眼神有些复杂的笑了笑,“明天便是了。”他又看向萧燕绥,对她认真道:“我只是来同你告别——”
    李倓的心还没放下去,便听到王思礼继续道:“顺便问问,要不要顺路也带上小猎犬,去它的家乡看看。反正,这会儿朝中大局初定,正是忙碌之时,难为那些经历过战乱竟还活蹦乱跳的朝中大臣们,一个个都精力十足,全都在盯着你百般挑剔。”
    李倓再没看王思礼一眼,只是走到了萧燕绥的身边,沉声说道:“我自会护着她。”
    王思礼似乎颇不以为然。
    温暖的阳光落下来,晃得萧燕绥几乎睁不开眼睛,她抬起手来,遮挡在了自己的额前,半晌,对王思礼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很平静,“我从未打算离开。”
    李倓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的笑意,就连声音中仿佛都满露温情,“妥妥。”
    “他们越是看我不顺眼,我就越不会让他们如意。”说着,萧燕绥抬起头看向他,继续说道,平静的语调里,竟似还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固执和气势。
    对此,李倓丝毫不以为意,看向她时,眼底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
    王思礼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已经走上前去,正无比温柔的帮萧燕绥扑身上沾的那些草屑的李倓,转头望向远方,无奈笑笑,道了一声告别后,便径自离开。
    清静的麦田里这会儿只剩下萧燕绥和李倓两人。
    李倓单手抱着萧燕绥,和她额头相抵,另一只手同她十指交握,低沉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奇妙的蛊惑,“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你,妥妥,我会一直护着的。”
    萧燕绥轻轻的握着他的手指,许是因为此前的战乱奔波,男人的手指上,除了指腹的薄茧,指侧还能摸到受伤痊愈后留下的轻微痕迹。
    “嗯……”良久,萧燕绥看着远处,轻轻的应了声。
    他把她拉了起来,自己却又随之也坐在了旁边,两个人颇有几分慵懒的依偎在一起,倒是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山海镇上时的安宁和清闲。
    许久,他突然开口道:“给我生个孩子吧……”
    说这话时,李倓握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按在胸前,温热而结实的胸膛上,透过她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跳动时比平日里更快了几分的悸动。
    萧燕绥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
    对上那双如同星光般璀璨,似乎还闪过了一丝惊吓的眼眸,李倓不由失笑,低声同她私语道:“你都从来不想想,我们的将来吗?”
    “……”突然受到了惊吓的萧燕绥。
    她当然考虑过他们的将来,但是还完全没考虑到生孩子这件事上。
    “要是女儿呢?”萧燕绥冷不防的开口问道。
    李倓顿了顿,握着她手指的力道稍稍收紧,“皇太女。”
    “真的?”萧燕绥扭头看向他。
    李倓望着她的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带着一种认真的笃定。
    “好。”萧燕绥也终于应下了,他最初的那个会一直护着她,自此相伴一生的许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鞠躬
    番外可以开始点单了~
    作者君想好的一个番外是,后世流传的基本上是把“我是穿的”四个字写在脸上的萧皇后0.0,别的你们提吧,我尽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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