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温言道:“我知道,我失去过一次行哲,不想再失去你。”
    没有丝毫犹豫,从见面开始,江行简便将自个的心剖开在楚离面前。楚离本能地想要逃避,身体却不受控制般僵立在原地。江行简的这些话在他的脑海浮沉,不是没有触动的,只是……楚离漠然道:“你忘了你是江行哲的哥哥。”
    这一次轮到江行简沉默,沉默到楚离以为他放弃时,江行简才轻声道:“我和行哲没有血缘关系。”
    第49章 惊愕
    楚离脑子里轰然一声, 仿佛七八级地震。宁卫东说江行简喜欢他,不过一场疾风骤雨,缓过来便可无事,但江行简说的话却让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认知崩塌。满地狼藉中楚离站在那里茫然无措,惊愕地望着江行简,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江行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握住了楚离的手。明明是炎炎夏日, 楚离的手却冷的像冰,好似有股寒意透过肌肤钻入江行简的心底。他仔细地将楚离的手拢在掌心,确保楚离即使情绪激动也不会离开自己, 才轻声道:“我和行哲没有血缘关系。”
    楚离整个人似不自知地轻轻抖了抖,几乎立刻便在心中认定自己不是江家的孩子。其实他早该想到的,父亲自幼对他的疏远,帮佣私下的窃窃私语, 不都证明这一点吗?他下意识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如此父亲的态度有了解释, 连带他不甚“光明正大”的过去都似乎看着正常起来。
    他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妈……”
    “小离,是我。”江行简打断了他的话,加重声音,握着楚离的手微微用力, 确认说:“小离,是我不是父亲的孩子。”
    “……”
    惊愕再次出现在楚离脸上,凝固成一个可笑的表情。楚离张张嘴,却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茫然地想怎么会是江行简呢?明明江行简是父亲最骄傲的儿子,是他从小向往羡慕的人。他渴望靠近江行简,却又因着身世在对方面前自卑不已。种种成长的境遇养成了他面对江行简时嫉妒、不甘,又憧憬的复杂情绪。他像个小丑般在江行简面前扑腾半天,最后把命都搭了进去,结果江行简跟他说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
    “小离!”江行简担忧地叫了一声。
    这就是江行简患得患失间无法向楚离开口的主要原因。他不知该如何向楚离解释自己鸠占鹊巢的过往,尤其是即使解释清楚,对如今的楚离也毫无用处。哪怕这件事他其实也算“无辜”。江行简苦笑着想,随即这点念头就被从心底泛起的,巨大的心疼所代替。他伸手把楚离揽入怀里,感受着怀中单薄的身体,歉疚道:“对不起。”
    楚离恍惚回神,轻声问:“什么时候?”
    “行哲出事前。”
    江行简低声说。尽管楚离说的不清不楚,但江行简下意识知道楚离想问什么。他紧了紧手臂,把楚离抱得更紧了些。
    那段时日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他记得清楚,那天他刚刚在医院探望外婆离开没多久,突然接到了舅舅的电话。电话中舅舅的声音很急切,说外婆病情突然转危,需要立刻抢救,但外婆不肯进抢救室,执意要见他一面。他甚至来不及挂电话便急急返回医院,一路把车开到极限,连闯无数个红灯才赶到外婆身边。
    他到时,外婆把身边的医生、护士全赶出病房,只留下他一个人。他那时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只以为外婆要交代遗言。只是他没想到,外婆拉着他的手说有个秘密在心底藏了多年,如今怕是要不行了,这个秘密不能再瞒着他。
    医院人来人往,但病房仿佛是一个单独隔出的世界,静谧地没有声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外婆吃力地张开嘴,断断续续说出了藏了多年的秘密。那一刻他如堕冰窟,只觉得内心“哗啦”一声巨响,有什么轰然倾塌。
    他没有时间消化外婆的话,浑身僵硬地喊来医生。当外婆被送进抢救室时,巨大的苍凉才从心底一点点升起。他站在抢救室外面,一边焦灼于外婆的病情,一边迟钝地想着外婆说的那些话。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底甚至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窃喜——如果他不是父亲的孩子,是不是他和行哲之间最大的障碍没有了,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追求行哲,坦然地陪在行哲身边。
    种种念头纷杂,他的脑海一片混乱,茫然间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才听到医生说抢救结束,外婆幸运稳定了病情。欣喜在心中只是一闪而过,他又不得不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该如何向父亲、行哲坦白自己的身世?这中间牵扯到谢家,如何能尽量避免冲突地解决这件事?
    那段时间外婆的病情一直不稳定,牵扯到他多数的时间和精力。他不敢离开医院,一直找不到机会向父亲和行哲坦白。直到行哲为了秦穆的事闹腾回家,他才抽出时间匆匆见了行哲一面,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他当时满心都在担心医院的外婆,又被嫉妒啃噬地失去理智,甚至来不及跟行哲好好解释,便不耐烦地丢下行哲回了医院。如果知道……江行简痛苦地想,他怎么会舍得和行哲不欢而散。
    他还记得赶往车祸现场的那个晚上,整个人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他颤抖着手推开过来的警察,心中怀着侥幸,希望警察认错了人。但可惜……命运不会因为人的痛苦而慈悲。
    他站在那里,感觉心似乎被什么剜空了一大片。绝望像是潮水把他淹没,他想自己该是嚎啕大哭的,但眼泪如何也掉不下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内心一点点枯萎,从此活着再也没了任何乐趣。
    直到……楚离回到他的身边。
    江行简低头同楚离紧紧贴在一起,压下心中惴惴不安的情绪,沉声道:“我已经失去行哲,不能再失去你。”
    ……
    一直被江行简带下山,楚离都没有再说话。
    江行简像照顾小朋友般牵着楚离的手,柔声跟他说:“车就停在前面,小离你晚上想吃什么,我们顺路买材料回去做。”
    回答他的是楚离的沉默。
    江行简不以为意,只紧紧拉着楚离的手。还能有什么比失去行哲更绝望,如今“行哲”就在他身边,哪怕不肯理他,他也幸福地想要落泪。长久的忐忑不安终于在今天尘埃落定,他只要知道行哲回来了就好。
    远远的,江行简看到了自个的车,也看到了车前的宁卫东。两人目光交错,宛如争夺交配权的雄性,同时不动声色打起精神。宁卫东的视线落在江行简和楚离握着的手上,心中嫉妒之余又强撑着想,就算江行简找到楚离又如何?哪怕楚离不认他,也无法否认自己是行哲的事实。两人怎么都是兄弟,又如何能在一起!
    他讪讪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叫:“行……楚离。”
    宁卫东不是不懂看眼色,只是之前楚离不值当他花心思。如今猜到楚离的身份,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行哲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要什么,更是千方百计哄行哲开心。如今行哲明显对他排斥,他愿意后退一步,姑且把行哲当做楚离来哄。
    宁卫东尝试着想要靠近楚离,楚离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一天之内情绪几番起伏,疲倦如坚固的笼子死死把楚离禁锢。他不想说话,甚至什么都不想,只是习惯地跟在江行简身边。楚离木然地上了车,由着江行简给系好安全带,闭上眼整个蜷缩成一团。
    柔软的椅背给他支撑,带来难得的安全感。这一刻他不需要去想秦穆、宁卫东,也不用想江行简,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闭上眼就好。
    “小离……”
    江行简在身边轻声说着什么,楚离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固执地往自己身上套了厚厚的茧,同江行简泾渭分明地划成不同的世界。他蜷缩在自己的茧里,偶尔会想起还是江行哲时的日子。那会他什么都不知道,在别人眼中大概无知的像个蠢货,自己却还洋洋得意,觉得生活美得不得了。虽然不能事事如意,但他并不怎么在意。
    他有钱有闲,还有宁卫东这个好友。唯二的不如意也就是头上压着一个江行简,还有秦穆不怎么喜欢他。前者只要他不去招惹江行简,江行简似乎也懒得搭理他,两人井水不犯河水,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后者,他觉得自己一腔真诚,秦穆迟早会被感动,更不需要他担心。
    谁知道……隔着数月的光阴,楚离再度回望过去,只觉江行哲时的生活早已陌生的面目全非。他所以为的全是谎言,他所坚持的更是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带着面具,只有他傻乎乎的,没心没肺活的像个笑话。
    他自嘲地睁开眼,看着车外渐渐远去的宁卫东,突然开口道:“我想见见谢外婆。”
    江行简握住楚离的手,说:“好!”
    第50章 可能
    谢外婆是江行哲对江行简外婆的叫法。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虽然年纪大了,但依然时髦的很。什么时候都衣着得体,举止行为优雅。跟人说话时细言慢语,身上流露出一种经过岁月洗涤的从容不迫。
    江行哲还不那么懂事时很喜欢谢外婆。他曾远远见过谢外婆跟江行简说话,眉目间一片柔和,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着慈爱的光辉。那会江行哲正是缺爱的时候,很容易就被谢外婆吸引。
    趁着江行简不在, 江行哲偷偷跑到谢外婆身边,学着江行简的样子软软叫:“外婆。”
    彼时他还不懂看人脸色,当然经过十几年, 现在在“看脸色”方面他也没长进多少。他只记得江行简的外婆笑的温柔,轻声跟他说:“乖,我不是你外婆。”
    后来随着江行哲逐渐长大,跟谢家不可避免的有了来往。他嘴上不说, 心里却一直记着当年的事。偶尔当着人面,他也不忘将自己同谢家分割, 不肯用“外婆”这种亲昵的叫法,只肯别扭地称呼一声“谢外婆”。
    有时候江行哲也会听家中的帮佣私下议论,说他越大越不讨人喜欢。江行哲每每听了都会想,小时候讨人喜欢是因为他还不懂什么叫冷遇, 等他遇得多了,渐渐明白了,自然不会再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脸。再说,只要他站在江家, 就是父亲不忠的证明,谢外婆怎么会喜欢他。
    过去的记忆不其然出现,像一幅幅失真的照片。楚离轻轻吐了口气,视线转向了窗外。江行简车开的并不快,路两侧的风景缓慢消失在他眼前。以前楚离不觉得,现在回想江行简大概是为了照顾他。他虽然努力遗忘车祸的记忆,但不可否认,时至今日那场车祸依然牢牢烙印在他身上。譬如,他从不碰驾驶座,亦或者车速一快他就开始晕车。
    类似体贴的小细节还有很多。他喜欢的礼物、熟悉的装修风格……楚离从后视镜中看着自己的脸,疑惑地皱了皱眉,江行简到底喜欢他什么?
    “不舒服?”
    江行简一直分心关注着楚离,很快问了句。
    楚离摇摇头,不肯再去想和江行简有关的事。
    从墓园到谢外婆所在的医院横跨了半个海城。他们到医院时,已是晚上下班时间。江行简先跟值班医生简单聊了几句,才回头跟楚离说:“外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由护士推着去外面待一会,我们先去病房等她。”
    楚离“嗯”了声,跟在了江行简的身后。
    来见谢外婆只是源于他的一时冲动,他甚至没有考虑好该以什么名义出现在谢外婆面前。“苦主”江行哲已经死了,站到谢外婆面前的又该是谁?死而复生的江行哲,还是一个和江行哲毫无关系的路人?楚离沉默地想,他又希望从谢外婆这里得到什么呢?
    不等楚离想清楚,两人已走到病房。如江行简说的那样,病房空无一人。楚离环视一圈,看到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三人座的沙发。他安静地坐到沙发上,江行简半蹲在他面前,斟酌道:“小离,待会见了外婆你就说自己是行哲。外婆生病后一直没有见外人,大概还不知道行哲出事的消息。”
    楚离掩耳盗铃般地不肯承认自己是江行哲,江行简就配合他刻意区分出“楚离”和“江行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行简便处处纵着他——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出现的莫名其妙,却宛如怎么都割不断的幽藤,顽固地扎根在楚离的脑海,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楚离垂下眼,冷淡地答应了一声。
    江行简还要说些什么,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护士小声说话的声音。很快病房门被推开,江行简起身看过去,正对上谢元珣意外的表情。
    “行简……”谢元珣扫过楚离,略过了他的名字,“你怎么这会来医院了?”
    谢元珣往前走了两步,紧跟着护士推着谢外婆进了病房。
    江行哲出事前,谢外婆便几次病危,差一点抢救不过来。及至江行哲出事又过了多半年,谢外婆顽强的挺过病魔的折磨,依然活的好好地。同楚离记忆中一样,出现在人前的谢外婆依旧从容得体。她穿的并不是医院惯常的条纹病服,而是一套颜色素雅的家居服。大概是行动不便,谢外婆坐在轮椅上,神色平和安静,并没有久病在床的绝望感。
    “行简和小哲来了。”
    看到江行简和楚离,她温和地说了句,回头拍了拍护士的手,示意对方先离开。
    “小哲”这个称呼让谢元珣眉头一跳,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楚离还是江行简都没有否认。他深深地看了江行简一眼,面上浮起淡淡的不悦。
    “外婆。”江行简走过来,俯身轻声道:“小哲他……”
    “我知道。”谢外婆打断了江行简的话,“正好我有话要跟小哲说,你们先出去吧。”后一句的听众自然是江行简和谢元珣。
    谢元珣不动声色看了楚离一眼,俯身笑着跟谢外婆说:“有什么话再说吧。护士刚刚说什么来着,您今天活动量有点超标,最好回来先休息。”
    谢外婆摆摆手,坚持要单独跟“小哲”说说话。谢元珣无奈地跟着江行简一前一后离开病房。一出门就压低声音,不悦地看着江行简:“你带楚离来做什么?”他不满道:“我知道你把楚离当行哲看,可他到底是不是行哲你心里清楚。你自己带身边怎么都无所谓,外面就要注意了。你外婆她一直不喜欢行哲你不知道?”
    江行简沉默几秒,往前走了几步,半靠着墙轻声道:“带楚离来是我自己的事,舅舅就不要管了。”
    谢元珣眼神闪了闪,似突然想起来:“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问,你外婆跟楚离——就当是行哲吧,有什么好说的?”
    江行简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担心地看了眼病房的方向。他原本想要陪在楚离身边,这样无论是外婆还是楚离说什么,他都能在中间转圜一二,可现在……江行简苦笑着想,他也想知道外婆会跟楚离说什么。
    病房内,谢外婆神色温和地冲着楚离道:“我知道你不是小哲……”迎着楚离愕然的神色,她说:“小哲出事的消息我听说了。”
    如此便解释了刚才的话。
    楚离眉头微皱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谁知谢外婆仔细地看了他几眼,轻声道:“你和小哲长得真像——你母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可能有一个同胞的哥哥?”
    楚离:“……”
    第51章 身世
    大概是今天听到的震惊意外太多, 谢外婆说的这句话反而是楚离觉得最“正常”的一句话。
    可惜……他平静地想,他并不是真的楚离。他对这具身体的过去一无所知,平常了解的只有张启国只言片语中流露出的一鳞半爪。他不知道真的“楚离”有没有一个同胞哥哥,更勿论谢外婆的意思是打算把“楚离”和“江行哲”联系到一起。
    他的心中生出那么一点点疑惑,但转念想到楚家又觉得不太可能。
    听张启国的意思,楚父和楚母的感情十分好,即使楚母生病多年, 楚父也从无嫌弃之意。比起楚离,临终前楚父更放心不下的是楚母——可以想象,楚母一定有什么地方值得楚父深爱。他很难把这样的一家人同帮佣口中那个挺着肚子上门逼宫, 从父亲手中要了一大笔钱的女人联系到一起。楚家实在不像是什么有钱的人家。
    况且,楚离从未在父亲身上看出还有一个孩子的意思。他忍不住想,假使父亲还有一个孩子,不可能他和江行简一点风声听不到。父亲就算再冷漠, 那也是他的孩子,总会露出些痕迹吧。
    一念至此, 他摇摇头,说:“我是家中独子。”
    谢外婆点点头,看样子只是随口问了句,并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她从容地看着楚离:“那么你今天冒充小哲来, 是想了解什么?”不待楚离回答,她已微笑起来,“是行简的主意吧?”
    楚离沉默不语,谢外婆小声道:“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指的显然是江行简, 楚离不知道谢外婆什么意思,却听出对方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埋怨之意。
    很快,谢外婆给出了答案。她轻声说:“看来行简已作出决定,你去跟他说,他想跟江坤说什么是自己的自由,谢家不会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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