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鄞听闻裴照的一番话,虽然觉得好似冷水浇顶,却也不气馁。
    他此时已平复心绪,思忖片刻之后重新落座,虽然一双星目满含柔情地望向窗外西面的月空,可是口中却冷厉地说道,“你去也行,去看看谁的胆子这样大,趁我还未登基,就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想混水摸鱼一口吞下西州,那他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这样囫囵吞枣,也不怕哽着噎着。”
    李承鄞将腰间一枚龙纹玉佩摘下,顺手递给裴照,“这个你带上,此事由你全权决断,见此信物,如同面圣。”
    “是。”
    裴照双手取过玉扳指,很是虔诚地将它收进怀中,便不再说话。
    李承鄞也不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深深喟叹,“小枫的阿哥也去了,她的至亲……她如今就只有我了……在她最需要一个怀抱的时候,我却不敢贸然出现在她眼前。我恨我自己,我恨我只能这样遥遥相望……她也许并不知道,她哭得越是撕心裂肺,往我心上捅入的刀子,扎得就越深……哭丹蚩阿翁是如此,哭她的阿哥更是如此……阿照,我其实只想看她大大咧咧的样子,听她没心没肺地大笑,却无奈成了伤她最深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如今没了亲人,心里该是多么无助悲痛。我此刻多想前去告诉她,小枫你别怕,一切有我。我多想将她接回家,为她遮风挡雨,免她流离免她苦……”
    裴照静立一旁,无声地听着李承鄞絮絮说着,他分明看见,有两行热泪从他的眼中迅速滑进他的衣襟……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突然一阵说不出来的心酸涌上心头,他想起曾经见过的小枫因为失去阿翁,而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如今她又添新的悲伤,他也竟然觉得自己眼中有泪如倾,不由背过身去,静默而迅疾地向着殿外走去。
    到了殿外,裴照双手按住白玉石护栏,急促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冷凉的夜风吹拂着他的面容,令他舒缓了方才殿内激动的情绪。
    其实他也为自己讶异,本是见惯生死的沙场武将,自己本该是如同李承鄞一样的冷血绝情,他甚至也明白一个道理,太过多愁善感,只会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可是,今晚的李承鄞是那样的深情,那样的……爱而不得,他眼中流露出对太子妃的一片痴心,深深感染了他。
    三日后,豐朝新帝的登基大典。
    作为豐朝第四代皇帝,二十出头的李承鄞一身明黄,长身玉立于高耸的承天门城楼上,迎接文武官员以及城楼下万千百姓的跪拜。
    头戴十二支冕旒,那一身明黄袍子绣有十二章龙腾祥云纹样,将他衬得端肃威仪,龙姿凤章。
    人们向上仰望,见到的是一个年轻俊美,面无波澜的帝王正俯瞰众生,遥望西方的专注神情。
    这个年轻的帝王李承鄞,他终于将天下掌握于手中,他一路上抛弃了所有热忱与善良,终于坐上冰冷彻骨的龙座。
    他终于得到他孜孜以求的皇位,得到了整个天下,人们却见不到他有任何喜色,因为,他孜孜以求的人,已将他的心带走了。
    那个人,曾经如同一束耀眼的光芒,照彻他黑暗的世界,她的单纯善良犹如一面镜子,令他照见了最初的自己,照见了人性的美好,令他在争权夺位的残酷现实中,还能感受到生命的温暖与仁慈。
    令他,在灰暗无趣的生活中,学会了牵挂,学会了思念,学会了照顾,学会了爱。
    与小枫的那三年,他分明感到自己内心焕发着勃勃生机。而如今,他这才感觉到身边没有了她,他仿佛又回到了灰暗的原点,即使,得到整个天下又如何?
    他曾经孤独地一路走来,他算无遗策,将一切掌控在自己的算计之内。却独独,算漏了自己的心,会不可救药地爱上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稚子般天真善良的小枫。
    小枫,这天下唯有你能与我并肩,我们一起共看浮云,同赏烟霞……可好?
    西州王宫
    为了避免引发草原上的人心震动,小枫只通知了其他几位庶出的阿哥阿姐,并没有让所有的族亲知道西州王的死讯。
    她也并没有要将西州的政务独揽一身的打算,她只是想着,等阿哥的事查清楚了,到时候就从三位庶出的阿哥之中,推选一人继续当西州王。
    她在顾剑和米罗、阿度等人的陪同下,将曲天泽秘密安葬在阿爹阿娘的墓旁。
    从那日开始,小枫便没有继续躺回床上坐她的月子,她对永娘说,其实在草原上的女人都这样,并没中原女人那样娇弱。
    因为部落之间的男人经常混战,有时打输了,正好碰上女人临盆,为了逃命,或者为了给丈夫帮手,生完孩子之后,产妇都能迅速穿好衣服,把孩子挂在腰间,操起家伙上战场。
    所以,草原上的女人生孩子就像如厕一样随意,并没有像中原女人又是见不得风,又是要卧床调理身子的那般讲究。
    她召见了自己另外三个阿哥,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她说,她再也经不起亲人离去的打击了,她不希望三个阿哥再因为争夺王位而互相残杀。因此,她提议,谁先查清毒害曲天泽的幕后黑手,并将其带到她面前,谁就是新的西州王。
    三个阿哥同意她的提议,都各自前去寻找线索了。
    可是过了没几日,小枫没有等来阿哥们的消息,却听到侍女惊慌失措地前来禀报说,王宫的门前围满了博朔人。
    还有,她的三个阿哥被博朔人绑起来,吊在王宫大厅的横梁上。
    怎会这样?
    小枫急得身子发抖,她那三个阿哥虽然武艺不如自己嫡出阿哥曲天泽,可是他们也算得上是西州有名的勇士。可如今,他们被人吊在大厅的横梁上!
    还有,什么叫王宫门前围满博朔人?他们公然包围西州王宫,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小枫把狼月交给永娘,叫上米罗等人,急急让人用轿子把自己带往大厅方向赶去。
    进入大厅,最先映入眼帘的,果然如侍女所说,自己三个阿哥本是堂堂西州男儿,却叫人绑住,浑身无法动弹地吊在大厅之中。
    在他们被吊起的四周,则有一些陌生人围着他们指指点点,嬉笑玩乐。
    “你们居然擅闯我西州王宫,还如此冒犯西州王的兄弟,看来是活腻了!”
    小枫还未近前,就冲着那几个嬉笑的博朔人怒喝道,“快把我阿哥们放下,否则今日你们别想活着出去。”
    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亲人,被人这样对待,小枫在那一刻起,就将自己与人为善的心情抛弃了。
    虽然,从前的自己,心软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如果眼前这些人、渣继续冒、犯的话,她会考虑让顾剑杀了他们。
    “原来是九公主,哦不,如今该称你为皇后娘娘。”
    听到小枫的怒喝,原来一直倚在王座上含笑观看的人,虽然表情有一瞬间的讶然,却也很快恢复正常,随即走下台阶,悠闲地踱着方步,很是惬意地来到小枫的身前站定。
    “原来是新博朔王在此。怎么,博朔王想来我西州做客,请人通传一声便是。可你这样把我阿哥们吊起来任人侮辱,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小枫忍住心头的油腻感,实在觉得这人一身酒气,污染了这冷凉的空气,也不想考虑对方的感受,就很大步地向后退了两步,与博塑王拉开了距离。
    “九公主如今可是豐朝的皇后娘娘,却不知,为何放着中原安逸的生活不去享受,却跑来西州这蚊虫出没的地方来受苦?”
    博朔王见小枫退了几步,抚着唇边的八字胡,不以为忤地继续绕着她,转了几圈。
    “你如今身份是中原的皇后,所以,西境草原上的权力更迭,已不是你想插手就能解决的事。况且,我要将西州王宫,以及西州这片草原纳入我博朔的势力范围,也是师出有名。”
    博朔王感觉眼前的九公主如今丰腴了不少,实在养眼得很,于是,盯住她的眼神很是肆无忌惮。
    小枫让他这样一通直视看得相当不悦,猛然转头怒目而视,“很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有人与你达成一致,你出兵出力替人拿走西州王的性命,然后,西州这片土地就是你应得的报酬?”
    “可是,西州王宫的人并未死绝,你就用这种方法对待我三个阿哥?”
    “我郑重告诉你,博朔王,你回去转告与你合作的人。我身为九公主,如今更是豐朝皇后,我不会眼睁睁看着西州落入你手。身为皇后,我不想知道你用什么手段,杀害我姨父坐上王位。我只想声明,你若想用同样方法,来吃下西州土地,只怕你会噎死。”
    小枫本以为她这样一番义正言辞的话会震慑博朔王,却没想到,他听了之后,居然呵呵直笑,“中原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皇后娘娘再回头管这些事,只怕很不妥当。而且说句实话,反正我替人办了事,我一定要得到属于我的利益。”
    小枫让他轻蔑的眼神气得很想当场就把他砍死,可又想到整个王宫都是博朔人包围着,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裴照从外头匆匆而入。
    这个该死的博朔王见到他来,居然以主人的口气,很是热情地迎向他,“裴将军,有失远迎。”
    裴照抱拳回礼,然后静静听他讲述他今日入主西州王宫的理由,请裴照评个理。
    而裴照环顾了四周,又状似无意地扭头看了一下顾剑,米罗,然后深深地看了一下小枫之后,这才出示那枚龙纹玉佩,接着朝着博朔王的面,郑重表明态度,“新帝同意博朔王入主西州王宫,念及皇后娘娘产后需要调养,请博朔王一个月之后前来接受任命。”
    “不,裴照,我不允许。李承鄞,你敢将我西州送给这贼人,我要杀了你。”
    小枫听着,情绪很激动。她想上前制止裴照,却让顾剑和米罗带了出去。
    “原来皇后娘娘回西州产子,难怪。”
    博朔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小枫一眼,接着得意地边走边说,“好。本王一个月后再来,这就不打扰皇后娘娘休养了。”
    而裴照冷冷地看着博朔王走出门外的身影远去,这才命人将小枫的三个阿哥放下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一个月后,该给博朔王怎样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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