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晅叹了口气,道:“是朕疏忽了,一步错步步错,早该听你的话才是。”
    “臣越听越糊涂了,难道是汉城有人起事?”
    汉城在咸江以南,当年卫太祖灭韩,韩帝曾率兵退至汉城,此后数十年,两朝划江而治,太宗期间方能统一收复,但此后汉城常有前朝遗民举事,至恒光年间,虽没有再起大波澜,但每隔数年总有人举着韩朝后裔的旗帜来闹事,难道是汉城又出事了?
    卫明晅颔首道:“你猜的不错,太子薨逝,有心人在汉城滋事。”
    贺兰松问道:“是谁?”
    卫明晅苦笑道:“汉城的探子来报,说是那人自称是韩氏后裔,他身边有个军师。”他顿了顿方道:“叫严炀。”
    贺兰松简直被气乐了,他豁然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怒道:“又是严炀,我还真是小瞧了此人。”
    卫明晅看着贺兰松跳脚,不知为何竟笑了起来,“过来,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我话还没说完呢。探子已经来报,但汉城府台却迟迟没有动静,朕不放心。”
    贺兰松暗自心惊,沉吟道:“陛下疑心汉城府台有异心?”
    卫明晅道:“不察事实,朕不想冤枉臣子。从吏部考核看,此人是个中庸的,无功无过,到底忠心几何,朕也不敢说。但汉城外的驻军统领尹关言素有野心,他们若是勾结了。”他目中露出忧色,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贺兰松将虎符攥在手中,正色道:“请陛下安心养病,就算这些反贼当真勾结了,您也不必忧心,臣定将他锁到京城来给您发落。”
    卫明晅轻笑着摸了摸贺兰松的官帽,道:“怎么今日如此鲁莽。”
    贺兰松忙正了正乌纱,显是对卫明晅的举动颇有几分不满。
    卫明晅收回手道:“对不住,是朕失礼了,小贺兰大人勿怪。”
    贺兰松黯然,沉声道:“臣知道了,这就去汉城。”
    “等等。”卫明晅道:“虎符给了你,汉城驻军由你调遣,我会写道圣谕给你,若是汉城府台和驻军统领当真有不轨之心,朕许你便宜行事,赐你尚方宝剑,敢有反者,立斩无赦。”
    贺兰松跪地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卫明晅起身将他扶起,到案前坐下,勉力写了圣谕,又将案边的宝剑和锦囊都递过来,道:“还有一事。”
    “陛下请讲。”
    卫明晅看向贺兰松的眸子,问道:“严炀此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贺兰松接了旨,咬牙道:“我定杀此人。”
    卫明晅目中露出奇色,他带着几分疑惑问道:“瑾言,你向来宽厚,严炀也算无辜,况且是你的妻舅,为何你如此恨他。”
    贺兰松正色,一派坦诚,“我不恨他。但此人必须诛之。”
    “为何?”卫明晅端起案上凉茶喝了一口,好整似暇的问。
    贺兰松愤然道:“此子以一人之力,毁陛下北伐,伤我朝兵将无数,更欲以阴诡之计搅动天下,他若不除,大卫朝便无宁日。”
    卫明晅道:“你也太瞧得起他了。不过我灭他全族,也不怪他要来搅乱朕的江山,成王败寇罢了,依你罢,杀了也好,饶他一命也罢。但此去凶险,万事以自己为重。”
    贺兰松道:“是,臣记下了。”
    卫明晅却还是放心不下,忍着不适嘱咐道:“当此之时,朕实在信不过旁人,本想叫卫政和去的,可,安华又有了身孕,母后不许,只好辛苦你一遭。瑾言,就算他们当真反了,也不打紧,一州一县之兵,还成不了气候,你却万万不能有事,知道吗?会有暗卫跟着你,要紧关头,决不许意气用事,听见了吗?就算十个汉城,也及不上瑾言万一,知道吗?”
    贺兰松不由动容,卫明晅已经许久不说如此亲近的话了,两人又是近半月未见,他竟生生的多出了几分离愁,忙低头掩饰道:“臣记下了。”
    卫明晅仍旧担心,“要真记在心中才是,回头你把郢哥抱到宫里来。”
    贺兰松正自难过,闻听此言,脱口便道:“难道皇上还不放心臣,还要以郢哥为质不成。”
    自古将帅出征者,常有帝王以家眷为挟,防其临阵退缩或变生异心,美其名曰为解其后顾之忧。
    卫明晅一片丹心被人误会,不由暗自恼怒,“小贺兰大人,这是诛心的话,不可乱说。”
    贺兰松话一出口便悔了,忙请罪道:“臣信口胡言,可陛下为何要郢哥入宫。”
    卫明晅叹道:“你去了汉城,谁来照料他。而且。”他抬首藏起眼中的悲伤,“朕想他了。”
    贺兰松亦是悲从中来,卫明晅是想卫瑜琛了吧,郢哥爱笑,或能逗恒光帝一乐,因此便道:“是,臣谢皇上体恤。”
    卫明晅看了看窗外的景致,道:“你看,叶子又落了,等你回来,怕是要入冬了,朕等着你来复命,请你喝酒好不好?”
    贺兰松叩首道:“臣,定不辱使命,请皇上保重。”
    贺兰松自宫中回了吉盛巷,也不及和孩子亲近,将贺兰忘郢交给冯尽忠后,便和恒光帝亲选的两名御前侍卫去了汉城。
    汉城不远,骑快马十日便到,几人在城门外分道扬镳,贺兰松赶在城门落锁前入了城。
    赶路辛劳,贺兰松委实有几分支撑不住,便先找了客店落脚,睡到夜半时分,便听见有人来叩窗,自称是朝廷暗探。贺兰松不动声色的同几人计议,心中却不由暗赞恒光帝行事缜密,深谋远虑。
    等暗探都去了,贺兰松却睡不着了,情形远比他想的要糟,不止尹关言,连汉城府台吴朔都投了那所谓的韩氏后裔**高。
    窗外的月牙尚弯,贺兰松对月思人,握紧了手上的长剑,明晅,你可大好了?
    卫明晅病的很重,太医说是积劳成疾,伤心之下又染了风寒,只需好好调养就是,可贺兰松却不安心,他万万不愿离京,却又知卫明晅心系汉城,此间之事不了,他绝难安心养病。
    第二日,贺兰松早早的就去城中拜会了汉城驻军副统领果恒,两人一见如故,深谈至子时方散。
    贺兰松踏月而归,他换了间客栈,一觉睡到翌日下午,此后他便在城中闲逛,逮着街上闲人和酒馆里的跑堂问问风土人情,还买了许多糖果和蜜饯。回到店里,要一壶清茶,靠在窗边,看着行人吃果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贺兰松到达汉城的第十日,恰逢当地的祭祖节,当地百姓纷纷在家祭祖送寒衣,街上的铺子都关了,罕有人影。
    过了晌午,百姓们听到街上有吵嚷声,便开门探头来看,却见无数兵丁穿着战甲,一溜烟的往城楼上去。有人多问了一句,便有钢刀砍来,唬的这些人忙退了回去,躲在家中战战兢兢,有年长的耆老便叹道,要变天了。
    城门聚集了约有两万军,驻军统领尹关言执刀站在那里,和汉城府台吴朔相视一眼,不远处,有兵士簇拥着步撵而来,撵上坐着一人,三十多岁年纪,做前朝皇族装扮,他面色阴鸷,耳垂近肩,满面皆是肃杀之气。
    步撵前一人骑马,瞧起来不过十多岁,白皙俊秀,神采飞扬,倒像是个世家的公子哥。
    吴朔咳了一声,对尹关言道:“尹统领,请吧。”
    两人几步上前,和那乘马的少年拱手道:“严丞相。”
    这少年便是从嚯鹮部逃出的严炀,他身后之人就是韩帝后裔**高,自封为韩复宗,封了严炀为宰相,几人约定今日起事,本想着去攻占了府台,没料到吴朔首鼠两端,被尹关言几句忽悠,立刻就降了。
    严炀看着面前肥头大耳的吴朔,目中不掩鄙夷,跳下马来还礼。
    几人寒暄过后,亦不废话,拥着那**高一路往前,直抬上了城楼去,吴朔高声道:“卫帝残暴,戮我子民,今有明主,众兄弟随我杀出城去,攻入京师,拿下皇帝人头,复我大韩河山。”
    尹关言亦道:“除暴君,复新朝,你我皆是从龙之臣,皆有厚赏。”
    汉城驻军皆是尹关言的心腹手下,当即跟着欢呼呐喊。
    群情激愤,这些久未见血的守军们被黄金白银激起了莫名的血性,恨不得现下就攻进皇城去杀人劫掠。
    “试问当今皇上有何暴政,这位不良于行的**高又是什么明君?”
    一片嘈杂吵闹中突然响起句清冷的言语,明明声音不高,却盖过了这些兵士的高呼声。
    众人被这声喝止所震惊,纷纷回头去望,但见城楼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此人穿着卫朝官服,瞧模样制式,倒像是京中一品的高官。
    此人腰上系着宝剑,双手捧着明晃晃的圣旨,目不斜视的拾阶而上,众人为他气势所慑,竟不由得让出一条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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