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腰上系着宝剑,双手捧着明晃晃的圣旨,目不斜视的拾阶而上,众人为他气势所慑,竟不由得让出一条道来。
    严炀看着此人上来,唇角高高扬起,目中却露出了阴狠之意,他抬了抬手,冷声道:“让他上来。”
    吴朔不免惶恐畏惧,凑近了问道:“那个,严丞相,此人是谁?如何会穿着京官的衣服?”
    严炀瞥了吴朔一眼,冷笑道:“怎么,吴大人怕了?”
    吴朔嘿嘿干笑,却见那人已经登上了城楼,他冷冷环视众人一眼,然后将目光定在了严炀身上。
    严炀上前半步,挡在**高面前,抬手招呼道:“小贺兰大人,久仰。”
    貌似前来之人正是贺兰松,他立得端正,双手捧着圣旨,正色道:“严丞相,久仰。”
    严炀吃了一惊,他被封丞相是机密之事,怎么眼前这人竟能知晓。
    贺兰松却不再理会他,他转向吴朔,扬声道:“怎么,吴大人身为朝廷命官,食我朝俸禄,不接旨么?”
    吴朔向后一退,身上肥肉也跟着哆嗦,“这,我。”他本就意志不坚,明明身后有千军万马,却被手无寸兵的贺兰松两句话就给吓住了。
    尹关言暗骂吴朔没出息,将人往旁边一推,便上前道:“谁会接这狗屁圣旨,老子正愁着没人祭旗呢,就有人巴巴的赶来,别着急,我这就杀了。”
    杀了两字方落,他便听到了长刀出鞘声,接着胸口一凉,他木然垂首,只见刀尖上带着血,从他的前胸戳了出来,正是他军中每日皆能见到的佩刀,他立刻觉到浑身冰凉,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连回身看一眼是谁杀了他的力气都没有,就砰然摔在了当地。
    众人哗然,连严炀都变了脸色,他回首看时,却见驻军副统领果恒拔出插在尹关言身上的刀,他脸上溅了血,亦不擦拭,只冷然道:“敢谋反者,当诛。”
    果恒是驻军副统领,素来冷面冷心,此刻又杀了长官,众人立时噤声,竟谁也不敢多言,吴朔更是吓得蹲到了地上去。
    变故突起,饶是严炀也没反应过来,贺兰松高声道:“我乃陛下御赐钦差,圣上有旨,汉城驻军统领尹关言谋逆,立斩无赦,诸位被贼子蒙蔽,放下兵器,既往不咎,否则株连九族。”
    众将士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立时便有人动摇了,小声议论着此人究竟是谁。
    严炀上前将吴朔拉起来,扬声道:“大伙且听我一言,果恒犯上,诸位当听吴大人号令,这人乃是当朝佞幸贺兰松,不可听他胡言。”
    贺兰松上前摸出尹关言身上的虎符,又拿起自己的虎符,两下里放到一起,道:“虎符在此,汉城统军,由我暂代。”
    果恒把刀一竖,冷声道:“顾男,丁富贵,花丛唐,管好你们的兵。”
    这几人是果恒的心腹,眼见贺兰松带了圣旨和虎符,便知形势如何,当即约束着自己手底的兵将,喝道:“都不许动。听候大人吩咐。”
    严炀见形势不利,当即把吴朔往地上一摔,对自己带来的人一扬手,指着贺兰松道:“杀了他。”
    众人一拥而上,果恒当先迎了上去,城楼上立时就乱了起来。
    严炀带了有近千人,这些人是跟着**高的死士,和汉城驻军不同,惟严炀马首是瞻,根本不分是非对错,拼了性命的就往前冲。
    贺兰松避过众人,得了空隙,收起圣旨,拔出手上宝剑,对着吴朔直刺过去。
    吴朔大惊,举着双手惊叫饶命,贺兰松冷笑一声,长剑避开半寸,只在他肩膀上刺破了道伤口。
    吴朔立时嚎起来,惊道:“大人饶命,我错了,大家都住手,听贺兰大人的话,放下兵器,快放下啊。”
    贺兰松将吴朔一提,飞身将他扔到果恒身后的副将手里,道:“看好他性命。”
    虽说有两万驻军,此时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两边都不讨好,除了果恒的心腹,压根没人敢冲上前送命,因此城楼之上,倒是严炀一方占了上风。
    贺兰松见势不对,便欲上前去擒**高,却被人一刀架开,严炀带来的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贺兰松几次不能得手,反而为救身旁的果恒,险些被人砍了一刀,他侧身避开,躲到了角楼上,待向下一看,却见城楼下聚集了无数兵将,吆喝着开城门。
    贺兰松暗自松了口气,他自怀中取出火铳,拉动机括,啪的一声打到了反贼身上,这人被力道一冲,直接从城楼上摔了下去。
    众人愕然住手,贺兰松扬声道:“赵城军奉皇命已至城下,还敢不降?”
    贺兰松入城之初,便和同行的御前侍卫兵分三路,另外两人去赵城搬兵,他则潜入汉城联络果恒,得知今日**高要在城楼起事,定了计策来应对。
    此时兵临城下,汉城驻军在不敢含糊,不要命的跑上来砍杀叛军,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脚来杀敌表忠心。
    不等赵城军入城,汉城军便已奋勇杀敌,将**高等人逼到了墙角,果恒一把抓住了**高,此人啊啊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果恒不由冷笑道:“原来不只是个瘸子,还是个哑巴。”他手起刀落,一刀砍掉了他脑袋,往众人群里一扔,喝道:“**高已死!”
    **高带来的死士本就步步后退,此刻见自家的土皇帝都死了,立时没了斗志,有弃械投降者,有负隅顽抗者,果恒一概不饶,令全部斩杀。
    严炀见大势难回,躲在人群中,趁乱偷偷溜下了城墙,正要遁走,忽觉面前一冷,一柄长剑寒光闪闪直刺向他面门。
    严炀立时驻足,那长剑便也顿住了,染血指着他颈项处。
    贺兰松手执长剑,端然立在严炀身前,他身上官服碎裂,染满了血,索性便都扯了去,此刻着一身白衣,萧萧肃肃,面如寒霜,冷冷的看向严炀。
    严炀却觉得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般,他深深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整了整鬓边的乱发。
    贺兰松持剑跟上两步,什么话也不说,眼中却满是杀意。
    城军入了城,被统领约束着暂不妄动,眼睁睁的看着贺兰松将严炀逼到了街角。
    “贺兰松。”严炀先开了口,“我姐姐,多蒙你照看,我无以为报,这条命就给你去请功吧。”
    贺兰松却没料到他开口竟是这句话,他眼中陡然闪过失落黯然,悠悠开口,问道:“你还有话么?”
    严炀摇首,忽的笑出来,道:“我的话,你要带给谁?”
    贺兰松默然无语。
    严炀自嘲道:“这世上,已无可与我言说之人。小贺兰大人,等郢哥长大了,你猜他会不会做我今日做过的事。”
    贺兰松面上更冷,他唇角翘起,道:“不劳你费心,郢哥有人疼爱,有人看护,今日的事他将永远不会知晓,他的手上,绝不会染血。”
    “呵。”严炀抬首看天边的太阳,是啊,谁想手上染血,谁不想在太阳底下肆意张扬的笑呢,他转向贺兰松道:“但愿吧。”
    整顿了叛军,贺兰松将汉城诸事写了折子,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自己却不急着回京,跟着果恒肃清汉城军中异己,又带着吴朔将汉城上下的官员们彻查了个遍,由果恒继任汉城统军,和府台相互牵制。
    贺兰松在汉城又待了十日,待诸事平稳后,方才回京。
    正如卫明晅所言,回到京师,已是初冬。
    贺兰松先去宫中递了折子,然后便回吉盛巷歇息,他奔波了十余日,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回府倒头便睡,一觉睡到了日暮时分。
    贺兰松在床榻上又赖了一会,方才披衣起身,推开门却见蘅芜正在院子里给桂树剪枝,他先是咳了两声,便道:“蘅芜,你慢些剪,郢哥就爱这桂花香。”
    蘅芜答应一声,笑道:“公子醒了,小公子哪是爱桂香,分明是馋那桂花酿,桂花糯米藕,桂花山药糕。”
    贺兰松一笑,踱步去用了点饭,又喝了药,正要去书房时,蘅芜跟着进来道:“公子,您先别急着写字,中午皇上派了人来府上,宣您入宫呢。”
    贺兰松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他还想着汉城这么要紧的事,卫明晅为何迟迟不宣他,原来是被蘅芜给耽误了,“什么时候?为何不叫醒我?”
    蘅芜很无辜的道:“我叫了,公子您也应了啊。”
    贺兰松气道:“什么时候叫的?”
    蘅芜茫然道:“您睡着的时候啊。”
    贺兰松顾不得跟他废话,赶紧换了官服,怕坐轿不及,骑了马便奔出了府,蘅芜险些没跟上去。
    贺兰松急匆匆的跟着传旨太监入了宫,去的却是乾安宫的偏殿祥云殿,殿外不知何时种满了桂树,可惜此时已无花可赏,桂树下一个小小的人影蹒跚着跑过来,呜呜的大声喊着。
    贺兰松驻足,看着走的还不稳当的贺兰忘郢出神,他戴着观音兜帽,颈项上挂着个金锁,穿一身天青色的百蝠绣袄,脚上只套着罗袜,没穿鞋子,往他走过来。
    贺兰忘郢走了两步就累了,噗通一声又跪到地上去,四肢并用的往前爬,边爬边喊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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