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七七之期已过,乔容备了厚礼前往钟府。
    老夫人见到她十分高兴,拉着她手道:“去年腊月来了后,可半年没来了。”
    “本想端午的时候来,可采薇出了事,我实在提不起精神,又怕见着二太太……”乔容抹泪说道。
    “可别提那苦命的孩子了,想起她我就哭,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遇上了那样的事,怎么就想不开……”老夫人也掉下泪来。
    乔容忙止住了,劝慰老夫人道:“是我不好,惹老祖宗伤心了。”
    老夫人慢慢止了眼泪,长叹不已。
    “怎么没见二太太?她可好吗?”乔容问道。
    老夫人摇头道:“五月初一去了德兴后就没回来,住在觉海寺吃斋念佛,为采薇超度呢。”
    “二太太待采薇比亲生闺女还亲,采薇这一去,估计最伤心的就是二太太。”乔容说道,“这时候呆在寺庙里最好,我爹娘去后,我在天竺寺呆了三个多月,心中才重获安宁。”
    老夫人拍着她手道:“可怜见的,孤零零的一个人,要我说啊,你那嫡母和三个姐姐指望不上,不如早些成亲,大小事也有个人帮着你分担。”
    乔容叹气道:“还没顾上跟老祖宗说,我那门亲事啊,不成了。”
    “怎么呢?”老夫人忙问。
    “之前一直没跟宝来说,五月初一是我生辰,巧珍就说,姑娘都十六了,也该告诉宝来了,一说才知道,宝来小时候,家里就给他订了娃娃亲,宝来和他的娘为此事愧疚不已,好像欠了我什么似的,我也是十二分为难。”乔容说着话低了头。
    “没什么好为难的,去你父母坟头上柱香,告诉他们实情就是。”老夫人瞧着她,“你既然和那孩子没缘分,我再给你说一门亲就是。”
    “其实,有一个人……”乔容迟疑着红了脸。
    老夫人眼睛一亮:“看来你是有了中意的人了,是哪家的公子?告诉老祖宗,老祖宗来给你做媒,保准能成。”
    “就是,孙家的小公子……”乔容羞窘不已。
    老夫人愣了愣:“你是说仲瑜?你见过他?”
    “上月在万松岭画院偶然见过,一见难忘,可他是采薇的……”乔容迟疑道。
    “采薇人不在了,仲瑜另娶也是正常。”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仲瑜是个好孩子,他如今名气越来越大,孙家的境况也日渐好转,要单说你们两个,我觉得十分般配,你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闺中好友,弈儿一定喜欢你做她的儿媳,只有一样,那孙正义偷过乔家的珠宝与银两,虽说物归原主,到底德行不好,那样一个人做你的公爹,你不介意?”
    “我也是因为这个拿不定主意,特来求教老祖宗。”乔容忙说道。
    老夫人沉吟着:“他如今瘫痪在床苦熬时光,说句不好听的话,时日无多,既然你对仲瑜中意,我觉得可行。不如今日就让弈儿来一趟,问问她的意思。”
    “还是等采薇过了百日吧。”乔容以退为进。
    “不必,早就想让你和她见个面,不是你忙就是她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不过呢,你说的也有理,先口头上说定了,等采薇百日忌之后再定亲。”老夫人做了决定,迫不及待唤了人来,吩咐去大马弄请孙太太。
    半个时辰后,孙太太到了,亲亲热热唤着老祖宗进了门,看到乔容脚下顿住。
    乔容静静看着她,穿着石青衣衫姜黄裙,染霜的青丝一丝不苟梳成元宝髻,髻间只簪一对素朴的银簪,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少了以前的花哨,多了几分端庄。
    她想起去年八月看到的那个疯妇,一夜之间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上去一般,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目光幽深得看不到瞳孔。
    看来,她的疯病已经彻底好了,乔容心中一声冷笑。
    “这是乔四姑娘,金音的宝贝女儿。”老夫人笑呵呵说道。
    乔容忙忙起身施礼,恭谨说道:“见过孙姨。”
    “原来这就是容儿。”孙太太亲亲热热拉住她手,笑着说道,“孙姨早就该去看你,先是忙着嫁女儿,后来家中祸事连连,我急得脑子里有了病,一直糊里糊涂的,刚清醒些,家里接连去了三口,包括我那没过门的苦命儿媳妇……”
    孙太太说着话哭了起来,乔容忙道:“应该我去看望孙姨才是。”
    “快,都过来坐下。”老夫人忙招呼道,“不要提那些不好的事,都过去了。”
    “有一件事还没过去。”孙太太拭去眼泪,毕恭毕敬对乔容行了个礼,“孙姨对不起你,没想到自己相伴二十年的枕边人那般不堪,竟然利欲熏心,偷了金音的珠宝和银两,他这是恩将仇报啊,我知道后气了个半死。不过呢,他如今中风瘫痪,也算是得了报应,容儿啊,孙姨以后会补偿你的。”
    乔容惶恐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笑道:“你先起来,别吓着她,你想补偿她,我这会儿就给你个补偿的法子。”
    “老祖宗快说。”孙太太热切催促。
    “让她做你的儿媳妇,如何”老夫人笑道。
    孙太太愣了愣,忙道:“老祖宗,采薇尸骨未寒,还是过些日子再说。”
    “你先应下来,等采薇过了百日忌,再派媒人上门。”老夫人做主道。
    “可是,仲瑜对采薇念念不忘,整日以泪洗面,我不敢跟他提再次定亲的事。”孙太太为难道。
    “这也是人之常情,未婚妻暴毙,他若是没心没肺的,还算个人吗?”老夫人道,“先不说仲瑜,弈儿你倒是说说,容儿怎么样?”
    “容儿是标致的美人儿,可是……”孙太太皱眉道。
    “你让仲瑜见见她,我保准他会喜欢。”老夫人胸有成竹道。
    “那就见一见。”孙太太笑着应下。
    她不好直接反驳老夫人,就只能用小公子对采薇的深情,来阻止这门亲事,乔容忖度着孙太太的想法。
    “行,打发人去接仲瑜过来。”老夫人吩咐着,做进一步的周密安排,“容儿到花园里赏花,仲瑜到了后也进花园,二人见面是如何情形,我们远远瞧着。”
    小公子到了后,潘妈妈直接待他进了后花园,说是老夫人在水榭那儿纳凉。
    到了水榭下就是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乔容歪着头。
    “为何在这儿等我?”小公子诧异道。
    “你骑马学得如何了?”乔容看着他。
    “差不多了,采薇尽七那日,我就是骑马到德兴给她扫墓的。”小公子说着话眼圈一红。
    “黑了不少。”乔容觑着他,手中帕子拭上他额头,“都出汗了。”
    小公子忙忙往后一躲,抿唇道:“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怎么怪了?”乔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有些装腔作势。”小公子说着话,在条凳上坐了下来,问道:“丁泓到京后,可有消息传来?”
    乔容黯然摇头。
    “两国休战已有两个月,叶全和他的部下未见归来,我觉得是有蹊跷,你不要灰心。”他叹口气,“采薇尽七已过,依然没有找到强人的行踪,我也不能灰心,我们都不要灰心。”
    “采薇的坟茔是什么样子的?”乔容问道。
    “城外荒坡上一座孤冢。”小公子叹息道,“她太寂寞了,我没听你的,去跟岳父商量,想将她的尸骨移到杭城来,岳父死活不肯,他说你想迁坟也可以,等我死了以后,我只好多去看看她,尽可能早去晚回,多陪她说说话。”
    “有别的人给她上坟吗?”乔容问道。
    “头七,三七,五七,尽七,我都是头一个去的,没见着有别的人。”小公子摇头。
    “坟头可有残留的香烛黄纸什么的”乔容又问。
    “没太留意,如今坟头的草疯长,大概给没在草丛里了。”小公子奇怪看着她,“你问的这些话是何意?”
    “没什么。”她怏怏说道,“没话找话呗,端午那日走后,再也不曾见过你,你在躲着我,不是吗?”
    “我还没有摆脱对四儿的依赖和眷恋,还是躲着你为好。”他叹一口气。
    乔容切了一声,问他道:“做大画家的滋味如何?”
    “有银子赚,滋味自然不错。”他自嘲一笑,“不过,我娘逼着我进县学,让我跟她保证后年秋闱中举,来年春闱一举高中。”
    “天下父母谁不望子成龙?”乔容说道。
    “可是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他执拗得抿了唇。
    “我知道。”她朝他靠近些,在他耳边说道,“告诉你个秘密,老夫人想为你我做媒。”
    小公子吓一跳:“采薇尸骨未寒,唐棣生死未卜,你拒绝就是。”
    “我自有打算。”她哼了一声,“孙太太若问起你,你就说喜欢我。”
    小公子连连摆手,乔容正色看着他:“采薇的事,我已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你听我的,我帮你报仇。”
    “什么蛛丝马迹?”他问道。
    “不许问那么多。”她凶巴巴得。
    “好吧。”他无奈答应了。
    ……
    “两个人说不完的话,我瞧着,仲瑜跟容儿比跟采薇还要投机。”老夫人得意看着孙太太,“起先我就想着给他们两个保媒,这兜了一圈又回来了。”
    “是啊。”孙太太心不在焉敷衍着,心下狐疑道,看起来二人不是头一次见,难不成以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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