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玥瑚点头:“这不是小事,还是要让该知道的人了解情况,省得下次错过了报仇之机。”
    卫将离数了数,除了害她的人和照顾过她的翁玥瑚之外,最先看出来她被灌过毁身子的药的是佛子温仪,其余的都误以为她是与剑圣斗的那场过后气海受损,至少梅夫人没看出来。而殷磊可能也知道了。
    ……就只有白雪川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对此一概不知。
    不,他根本就不能知道,知道还得了?
    卫将离脑海里骤然就出现了世界爆炸的画面,浑身一寒,抓住闲饮道:“我警告你,你知道就好,在外人面前少逼逼,那宝音王被我打了个半死跑了,我这回就是回楚京来追杀他的,你别打草惊蛇。”
    “那多憋屈,让白雪川知道多好?我们联手,一口气掀了密宗的摊子,先灭他一教,再谈其他。”
    “掀密宗我是没意见,就怕他殃及池鱼……”
    谈到一半,忽然外面一串脚步声打断了他们,宫妃的娇笑声传入殿内。
    “哎呦,这白棠花开得这样好,怎么就被打烂了?是不是知道活不久了,自己把自己住的地方砸了?”
    ☆、第79章 城度假
    后宫里的女人不能闲,一闲就容易酸。
    现在这位的皇帝忙着追杀暂时卸任的皇帝,每天只去空荡荡的扶鸾宫待上小半个时辰,便是有新被送入宫的秀女在路上偶遇,也是无视而过。
    这些女人先前都还是心高气傲的世家女,没有经过后宫磨砺,俱都觉得自己是命定之人。但想象与现实落差太大,时间一长,便心生怨愤,迁怒到了现在处境最危险的翁玥瑚身上。
    可翁玥瑚从来都不是个绵软的性子,不少嫔妃抱着恶意前来,都没能在她嘴皮子上讨得了好,回去之后便打发自己世家派入宫的秀女来烦她。
    “……我这儿可没什么闲茶待客,诸位还是请回吧。”
    拾翠殿前院站着五六个秀女,见翁玥瑚一脸淡然,啧了两声,道:“谁要你的茶,我们可是非极品云雾不喝的,不过想想殿中监也是识相,知道伺候个没有前途的女人没什么意思……如何?我那儿倒是还有些茶叶末,可要派人给你送来?”
    那些秀女纷纷掩口嬉笑,翁玥瑚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会儿,笑了一下,道:“行啊,正好我花盆里缺茶末养花,一共要六十斤,多谢。”
    “你……”
    那秀女一噎,憋得脸色通红,半晌才找回语言,道:“你竟还敢这么说!等到明日陛下处置了你,我看你还能张狂到几时!”
    翁玥瑚没有立即反驳她的话,走过去打开宫门,道:“说大声点,哪个陛下?”
    秀女们纷纷脸色一白,有些话当说,有些话说了,连她们的家族都保不住她。
    “陛下……陛下自然只有一个。”
    “哦?真的吗,我却是有点疑惑呢,要不我们辩上两个时辰,让后宫里的人都来旁听一下,看看我们谁说得有道理?”
    众秀女绞紧了帕子,你看我我看你,眼底不由露出一丝恐慌之色。
    翁玥瑚继续道:“我先前便说了,我便是死,也要拉个最近的人来垫背,你们有自信的话,留下来我们慢慢聊,看看到底是你们全身而退,还是到时我碑侧多几座同路冢!”
    ——厉害。
    闲饮趴在窗缝那儿看了一会儿,本来想去救美的心在看到翁玥瑚直接三两句话把人轰走之后便转为惊叹。
    “这要是在太平盛世,你妹这水平得在后宫里笑到最后吧?”
    “我妹就是死都不吃亏这点,我特别喜欢。”
    这事儿搁卫将离身上倒也不是不能料理,只是她耐心差,说不了两三句就得把人给打哭。在斗嘴这个事儿上,卫将离还是很佩服翁玥瑚的。
    闲饮嫌弃道:“现在的小姑娘们都怎么了,不多看看书写写字,这么喜欢找存在感,就算被封了后妃,皇帝能喜欢这样的?”
    卫将离道:“就是,裙子都不是粉的,不好看。”
    闲饮:“同感同感。”
    两个直男审美的西秦年轻人正争辩着到底是水红色绣富贵牡丹的好看,还是粉红色配亮黄色绣紫色蝴蝶的好看时,忽然听外面又来了一拨人。
    为首的人让卫将离一看便冷下脸……天慈宫的严宁姑姑,带着一拨身强体壮的内监,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太后有召,请昭容娘娘前去天慈宫侍疾。”
    翁玥瑚正要回殿内,便被叫住,眼底神色变幻了一阵,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严宁道:“太后身边如今不是慧妃娘娘在侍疾吗?何时轮到我这个位卑之人了?”
    “奴婢只管传话,还请昭容娘娘速速上路吧。”
    ……上路?只怕是黄泉路吧。
    翁玥瑚抬头看了看渐暮的天色,空中有一两只灰色的鸽子扑啦啦地飞过楚宫的天空,飘落下来的羽毛带着一丝沙子和硝烟的味道。
    山雨欲来,梨花先毁。
    翁玥瑚早有心理准备,也不闹,道:“容我先去梳个妆,严宁姑姑总不会连盛装见贵人的时间都不给我吧。”
    无论哪个后宫,都有这样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要赐死一个嫔妃,如果她要求以自认为最美的姿态赴死,多半是会答应的。
    他们从不怕活人,有时却是害怕死人作祟的。
    卫将离听得心头火气,直捏得窗台上的木角发出不支声,旁边的闲饮提起刀道:“什么东西!两国交战先斩女人?这恶心的地方再也别待了,我们现在就带她走。”
    “我不走。”翁玥瑚走进来,正好听见他的话,道:“今日以后我怕是做不了别的事了,我必须见太后最后一面,厘清她这个大越后裔与西秦卫氏的恩怨。”
    闲饮皱眉道:“那怎么行,天慈宫又有一个悟界僧坐镇,到时我就是想救你,正面碰上他也很难再顾得上你了。”
    卫将离问道:“你真的想去?”
    翁玥瑚语意坚定道:“我来东楚,不能一无所获。”
    西秦的女人都十分要强,性格尖锐而自主,旁人很难轻易劝得动。
    卫将离转头对闲饮道:“我上次给你保管的那梅夫人给的□□你用了没?”
    闲饮一僵……卫将离是给了他两张女人用的□□,是为了让他需要的时候扮侍女贴身保护一下翁玥瑚,可是他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如此屈尊折节,明着答应了,其实是没有戴过。
    这时候翁玥瑚开口替他糊弄道:“他试过一回,脸太大戴不上,你莫要为难他了。”
    ……我谢谢你啊!
    卫将离道:“把面具给我,我穿上侍女的衣服跟她去天慈宫一趟。”
    闲饮道:“你老实告诉我,现在到底能动几成武?”
    “几成?”卫将离抬眸,碧色眼底,恍如隐藏了一头待醒的战兽,“我前天刚杀了几十个人,状态……正好得不得了呢。”
    ……
    天慈宫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卫将离来过几次,记得这座庄严宫室里的禅香,每次一来,虽然各有忧怀,但多少会有些平静,仿佛这香是专门用来安神的。
    而这次不同,虽然也是一种佛香,但香气中隐约有着一丝浮动的甜腻,卫将离虽不识香,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当中弥漫着的危险信息。
    翁玥瑚这次换了一身火红的正装,金丝银线巧妙地绣作重明鸟的花纹,披帛上暗纹如水流动,如夕照云霓,美得刺目。
    ……是嫁衣?
    卫将离猜不透翁玥瑚为什么要如此打扮,却也没能问出口,跟在后面入了天慈宫,注意力便完全被殿内的气氛吸引了去。
    香味更重了。
    翁玥瑚正要行礼时,忽然帐帘内飞出一只药盅,若非卫将离扯了翁玥瑚一下,那药盅只怕要砸在她头上。
    随着药盅啪地一声落地,帘内传来一声苍老的怒吼——
    “我要的不是这碗药!是慧妃给的那碗!药呢?!快给我!”
    “太后娘娘息怒!药正在炉子上熬着呢,太医说了,不到时辰是不能用的呀!”
    卫将离扫了一眼拂起的帘内情状,眼底暗露惊骇。
    这才没半个月,太后就从一个原本双颊饱满的妇人变作了头发花白的老妪,眼窝深陷,神态略显疯狂,像是恶鬼附身一样。
    翁玥瑚跪在外殿,一时也不敢动,直到外面的宫女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药来,太后竟也不嫌烫,一口喝下,神色才渐渐平静下来。
    ……怎么好像话本上说的服了散一样?
    魏晋时世家权贵有服用寒食散的习惯,久服则上瘾,若轻易断服,服散者便会如丧魂失智一般。只是这才没多久,太后就变成这个样子,寒食散可没有这么猛的药性。
    卫将离和翁玥瑚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有了数。
    又是好一阵,里面的太后像是终于休息好了,嘶哑的声音传出来。
    “翁昭容可是来了?”
    “禀太后,人已带到。”
    “你们都下去,哀家有话与她单独说。”
    左右都按照命令退到殿外,卫将离看了翁玥瑚一眼,后者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卫将离这才跟着退到殿外,但还是在店门口站着,凝神以过人的耳力听着殿内的动静。
    “……知道为何平日里对你不理不睬,这时才特地传你过来吗?”
    翁玥瑚心思灵巧,转了个弯答道:“妾驽钝,在西秦时也向来是难以猜透卫氏皇族的心思的。”
    太后听了一边笑一边咳嗽了两声,道:“能给卫氏做陪嫁的,也是笨不到哪儿去。你们两个若是多一分野心,只怕现在我这位置上就该易人了。”
    翁玥瑚闻言,也拿不准太后是不是在试探,便道:“太后言重了,这宫里的女子大多如飘萍,生死富贵都操诸于太后和陛下之手,那里还能有哪个精力去争斗不休呢?”
    “不必与我兜圈子,哀家近来多梦,怕是时日不久,没那个心思跟你耗。”说着,太后扣动了一下榻边的一个凤头下颌,一串机杼响动,露出一卷明黄的卷轴。
    太后将那卷轴抽出来,扔给翁玥瑚道:“两国交兵在即,你在这宫里耗下去毫无意义,哀家给你一条生路,将此卷交给卫燎,算是哀家给他的答复。”
    卷轴入手便是一沉,翁玥瑚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合起来,神色骇然道:“太后,这是您夫儿的江山,为何要在此时对西秦宣战?”
    卫将离听得心头一跳。
    她把传国玉玺给砸了,却忘了玉玺想太后这里出来的,她手中必然已有了加盖传国玉玺的宣战诏书。
    太后沉默了片刻,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装饰,道:“为什么要对西秦宣战……哈~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哀家虽然恨卫燎,但更恨殷凤鸣。”见翁玥瑚的神情忧色重重,太后道:“与你这小姑娘说,怕是你不懂……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翁玥瑚要听的就是这个,膝行了两步,道:“太后若愿说,妾洗耳恭听。”
    太后仿佛陷入到一种飘忽的状态中,哑声道——
    “……我与殷凤鸣联姻以来这么多年,夜夜都能梦到我的族人在大火中被烧成焦炭的脸,还有卫燎见死不救决然离开的背影……看你一脸迷惑,是不是想说不知道?”
    翁玥瑚道:“妾的确不知当年事,还请太后赐教。”
    “不知道也是一种过错,这句还是卫燎教给我的……那时他是多不起眼啊,我是皇室鼎贵的公主,他却是父皇一个忽视到甚至不知排名的庶子。”
    翁玥瑚咬了咬下唇,道:“当年的事,母亲也与我讲过,是因为卫皇陛下拒绝了出兵复仇,这才导致大越嫡系被屠戮殆尽。只是您既然对卫皇有恨,又是为何对陛下如此相逼?”
    “殷磊……我怀着他时,梦里的那些人脸总是仿佛贴着我,想撕我的肉一样,再多的喜爱也熬空了。或许对殷磊来说不公平,我怀了他十个月,却从未以一个母亲的心态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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