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州,广德军驻地。
    司兵参军立在彭平康桌前,忧心忡忡地道,“彭大人,依小的看,这次的事儿可不好了。”
    彭平康正慢悠悠地翻看着一份邸报,“不好就不好罢,咱们这儿收钱的事情什么时候好过?又不是头一回了。”
    司兵参军依然不安,“不好的事儿虽多,但能让范大人郑重其事地报上去的却没几桩啊。”
    彭平康抖了抖邸报,头也不抬,“范扬采一向爱将这些细枝末节的功夫当成回事儿,咱们不必理他就是。”
    司兵参军张了张口,似乎有点儿惊讶,“不必理会?”
    彭平康“唔”了一声,挺了挺身,道,“否则呢?”他伸手端过茶碗,“你想怎么着?”
    司兵参军嘻嘻笑道,“小的以为,这可是个您扳倒周大人的好机会呢,残害孤童加上‘禁榷’攫利,您这时候上折子参一本,凭谁也挑不出您的一丝儿毛病。”
    彭平康呷了口茶,不置可否道,“嗯,然后呢?”
    司兵参军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然、然后?”
    彭平康道,“周见存为周太师之子,我一上折子,周太师即刻就能获知,一旦周见存被调离,或者返回定襄,你觉得我能讨着什么好吗?”
    司兵参军顿时泄气似地道,“啊,还真可惜。”
    彭平康又抿了口茶,“再者,这残害孤童的究竟是谁都还不晓得呢,这么贸然冲出去,你也不怕你家大人这就当了出头鸟了?”
    司兵参军尴尬道,“可,万一周大人倒打咱们一耙,您该如何是好呢?”
    彭平康搁下茶碗,“待他真打上来了,咱们再想办法也不迟。”
    司兵参军默然片刻,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您是笃定周大人不会参您了?”
    彭平康翻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挑拨离间吗?”
    司兵参军忙摆手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为彭大人着急……”
    彭平康看了他一会儿,复垂下眼,盯着邸报道,“你是着急范扬采和宋茂行还没坐收渔翁之利呢,还是,着急文氏没捐成田啊?”
    司兵参军恍然大悟,“原来彭大人您是在担心……”
    彭平康“嗯”了一声,将邸报慢慢地翻过一页,“是啊,不是我说你啊,我说咱军里要养鸡,你平日无事去拿本《齐民要术》翻翻也是好的。”
    “没看那农书上说了么,这互啄的鸡都是菜鸡,两只牲畜在底下守着几颗菜籽斗得乌眼儿似得出尽了洋相,回头没吃几口食儿就叫上头的人给捉去当菜炒了。”彭平康悠悠道,“知道为什么吗?这禽农看菜鸡斗得这般欢,便以为是长足了肉了,可以吃了。”
    司兵参军点了点头,脸忽然“刷”地一记变得惨白,“彭大人!小的方才不是……不是……”
    彭平康淡然道,“我知道,”他停了一会儿,“女人么,成天睡在枕边,或多或少会有些影响,我不怪你。”
    司兵参军忙接口道,“是是是,小的一时糊涂,彭大人您别生气,小的回去就替您教训那丫头。”
    彭平康轻飘飘地挥了下手,看上去像是在赶走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不必了。”他顿了顿,道,“对了,我还没问呢,文家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司兵参军想了想,应道,“没什么动静啊。”
    彭平康抬头快速地睨了他一眼,“是么?”
    司兵参军的额头上立时就沁出了汗,“是啊,彭大人您吩咐的事儿,小的哪敢不上心啊?”
    彭平康又翻了两页邸报,忽然伸手将邸报合了起来,“不对。”
    司兵参军看了彭平康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彭大人觉得什么不对?”
    彭平康沉吟着道,“范扬采和宋茂行为了阻止文氏捐田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甚至不惜冒着同时得罪我与周见存的风险做下这等恶事,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十分重要但我不知道的事儿。”
    司兵参军亦跟着陷入了沉思,“您说,这事儿会不会同文翰林有关?那文家的七少奶奶一开始去峨眉山上求签,不就是因为文翰林的来信中说想要儿子了么,结果咧,现在儿子没求来,倒求来一堆死孩子,说出去都嫌不吉利……”
    彭平康接口道,“是啊,我也纳闷呢,”他的脸色有点沉,“就算他文经登是文曲星下凡、孔圣人再世,轻易不语怪力乱神,但也不会拿自己的子嗣问题同人开这等玩笑啊。”
    司兵参军试探道,“那彭大人您的意思是……”
    彭平康沉着脸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他‘文大善人’的善名遍传琅州,那这七少奶奶在这节骨眼上总该发发善心,请道士在‘慈幼局’做个道场,或者超度一二,也算是种表示,除非……”
    司兵参军接口道,“除非这其中文氏亦有避讳,连出了名的‘文大善人’都躲不及呢。”
    彭平康点了下头,又一次地沉默了下来。
    未几,司兵参军恭敬地开口道,“彭大人要没什么事儿,小的就先……”
    彭平康忽然开口截断道,“等等!”他说罢,抬手将桌上的邸报对折成两半,放到了一边,“你等会儿,我这就要写封折子,一会儿就好,你走时替我着官驿送去定襄。”
    司兵参军看着彭平康飞快地铺开一张纸,不禁问道,“彭大人,您是……又想参周大人了,还是……”
    彭平康拿起笔,朝司兵参军微微一笑,道,“我要弹劾文氏。”
    司兵参军愣了一愣,还未回神,就听彭平康一边写,一边补充道,“文氏包庇琅州地方官‘受献’田土已久,今番所捐,分明是琅州地方官‘受献’后寄放于文氏名下的田土,官商勾结,沆瀣一气,真是令人闻之愤慨。”
    司兵参军看着彭平康下笔如飞,只是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片刻之后,彭平康写罢呈折,在待墨晾干的间隙,他抬起头,对司兵参军笑道,“对了,你记好了,这折子上的事儿,我是不拘你同那丫头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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