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之一记眼神杀锥过去:“照常接应。”
    传令兵抱拳点头,重复道:“是,命裴星元、相昀、元捷等位将军带兵出城接应陈恒月,得令。”
    之后飞快的出去了。
    许康轶心道那么多人不用,偏折腾这些刚从太原回来的…
    凌安之看了许康轶一眼,许康轶已是疲累不堪,他也不好再多说了,施礼告辞道:“王爷,今日天色已晚,您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日晚上议事的时候再说。”
    ******
    几天没休息,许康轶折腾的筋疲力尽,软的像面条一样。
    花折倒是风尘仆仆也不见倦意,他确实抗累,不过千金贵体不能遭罪,嘴角咽笑的扶着许康轶给他洗漱更衣:“康轶,你说是凭着直觉感受到我有危险的?”
    许康轶半闭着眼睛由他折腾:“确实危险,我和裴星元赶到的时候你们已经被完全包围了,幸亏对方当时没打算鱼死网破。”
    否则以当晚的情况,有可能在城中就陷入苦战,那就不可能再出得了城了。
    花折将他扶到床上,平时看许康轶疲惫的时候他基本不打扰他,可今日…“康轶,元捷说你是做了个梦就冲出去,是梦到我了吗?”
    许康轶想到花折梦中的惨状汗毛又竖起来了,一旦再晚到一些后果不堪设想:“嗯。”
    花折按摩着他的头顶太阳穴:“梦到我被怎么了?”
    许康轶伸手摩挲着花折的小臂——花折身上经年冰凉滑腻,他总觉得和摸到润泽的美玉差不多:“没怎么样。”
    花折不信:“怎么会没怎样…”
    他调皮一笑,弯下腰凑的和许康轶近一些,双眸闪光一脸期待的问道:“康轶,元捷刚才说你醒过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痕,是真的吗?”
    许康轶脸一红:“一派胡言,没有的事。”
    元捷这个碎嘴子,最近越来越吃里扒外了,看回头不打他板子。
    花折也不给许康轶按穴位了,直接爬到了床上,晃着他的肩膀拉长声音犯贱:“康轶,你就告诉我嘛。”
    许康轶顾左右而言他:“以后不能再让你只身犯险,你游荡惯了,作别的事没什么问题,可是确实不会自保。”
    当时他见花折身边只带着代雪渊和相昀两个人,当即被吓得魂不附体——
    去的路上他心中还在盘算,花折身边明里暗里四五十个高手,就算是出事也能死命护着他逃出来,结果现场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花折不服,钻进了他怀里:“谁说我不会自保?这次我是偶尔疏忽。”
    花折平时胆子极大,再说他私自设下的地下粮仓本就是秘密的,带这么多壮汉过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许康轶彻底无语了,花折多年来运谋筹划的行走江湖,紧锣密鼓的开设产业铺垫势力,他又长成那种样子,吃过不少亏;光是他知道的,花折就两次玩火进过毓王府,这次在太原还去了土匪窝;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能活到现在也是命不该绝。
    许康轶摩挲着他的后背,咬了咬下唇:“铭卓,我…找到你的那一瞬,看到你身边只有两个人,异常…惊悸忧惧,觉得胆囊都不是完好无损的了。”
    花折心下一震,许康轶性格果毅沉稳,生死关头泰山压顶也能冷静对待,何时害怕过?却因为他,说出了惊悸忧惧这几个字:“…”
    许康轶声音空荡荡的,含着侥幸之后的虚脱:“你早些年几个人东奔西走的习惯了,可现在你之于我的意义大不相同,如果这次你为了我,有了闪失,被虐杀的话,你让我余生怎么办?”
    “你江山王位都已经不要了,万贯家财也是你的身外之物,陪在我身边造反也全是为了我的事,我何德何能,有你相伴?”
    花折一时疏忽,把许康轶担忧成这样,他耳朵贴在许康轶的胸口,听着似心有余悸的心跳声:“…康轶……我…”
    许康轶声如静水:“凌霄去后,凌安之被夺舍了一样,不敢面对现实到直接给自己修了陵寝,虽然不知道哪股子心劲顶过来了,可至今我看…神智还有些问题,经常还自言自语、连说带笑的和凌霄说话;你对我来说,是凌霄和余情两个人之于凌安之,你若枉死,我自认为…无法面对。”
    提到这辈子唯一的朋友凌霄,花折寒心酸鼻,他总以为凌霄之死和他有些关系,当时凌霄出太原之时问了他我们自哪里来,回哪里去的话,又提到生死,他当时觉得不详,如果他当时敏感一些,那场惨剧能不能避免?
    有些人,生来就为了保护别人,强大到让身边的人全忘了那个人也需要保护,直到屏障骤然倒下,死者长已矣,却化作生者心中无法弥合的伤疤。
    对一个人好,世间大多数人可以做到;可是对周围所有人均阳光普照,纵使许康轶和花折全阅人无数,这么多年也只有凌霄。
    那个人有最高尚纯洁的灵魂。
    手下感受到花折身子一哆嗦,许康轶瞬间收起了心神,凌霄是大家的禁忌话题,他觉得自己有些失言,直接转换语气成了宠溺的批评:“你如此大意不知道自己尊贵,应该罚你。”
    花折明白许康轶的意思,屏息凝神顺着许康轶的思路走下去,想到了凌安之那个凶神,要知道凌安之治军严谨,从来赏罚分明,眼睛里不揉沙子:“康轶,那个鬼见愁不会真的军法处置我们吧?”
    许康轶闭上双目,捋着花折竹节一样的脊梁骨,凌安之军令如山,据说将余情都吓哭过:“不是军法处置难道还是家法处置?困死了,该来的躲不掉,快点睡觉。”
    花折拈轻怕重,不想二人吃军棍皮肉之苦:“康轶,家法是不是比军法能轻点?”
    许康轶困的要死,沾到床全身乏的已经快散花了:“自己想。”
    花折想了一会家法处置,恍然大悟的又激灵打了寒颤,那个…家法太吓人了,还是军法吧。
    ******
    铺天盖地的黑雨一直未停,一场秋雨一场寒,次日从清晨开始,大家俱是冒雨忙碌,凌安之睡了三个时辰就又生龙活虎的开始运筹帷幄,中军营里走路带风,各路军马互相配合,将军之间互相商议,原因无他——
    近日试探绕圈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武慈的西南军就要度过长江,届时社稷军如果还是偏安河南的话,会被包围打了围歼战。
    凌安之昨晚回来,已经连夜吩咐下去全军进入随时战斗的状态,准备鏖战中原军,拔出郑州和太原之间的钉子,拿下河南全境,之后挥师太原,一举夺得军事大省山西。
    到那个时候,大楚分为东西两处,翼王就有了和朝廷分庭抗礼的底气了。
    及至晚饭后,将一应军务安排妥当,凌安之只留下了参与日前接应翼王的高级军官们,其他人散会去了。
    凌安之坐在许康轶的右手位,沉声问坐在左手位的田长峰道:“田将军,在我等西北社稷军中,上下犯错,是否是一视同仁?”
    田长峰心中冷笑,大帅问话当即回答:“当然,大帅。”
    在田长峰心中,花折一直是个祸患,之前泽亲王在日便对此人诸多行为多有猜忌,可凌安之和许康轶无来由的信任这个人,弄的当时泽亲王顾及多人情面也无可奈何,怪只怪花折出毓王府那日他手脚太慢,被凌霄把人夺了去,事情未成还得罪人不浅,不知道算不算留下了祸根。
    事情起因是花折,凌安之又是杀伐决断的,翼王是社稷正统,罚不得,可清一下君侧也未可知。
    凌安之点头:“日前的事,大家已经明了,纵使事出有因,也是违反了军律,一旦发生意外,则如同直接抽了西北社稷军的龙筋,后果不堪设想。”
    众皆无言,全偷眼看王爷和凌安之的脸色,凌安之在军中铁面无私不假,可许康轶也确实不禁打啊?别说六十军棍,三十军棍正常就应该能把许康轶身上这两年才长上那点精瘦的肌肉打飞。
    花折喉结滚动,他平时给许康轶调理身体,知道许康轶每强健一分有多难,万万打不得,咬了咬下唇刚想请罪——
    许康轶倒是痛快,掉了点面子换花折一条小命,非常划算:“我确实违反了军纪,愿自请军棍,此事只在座各位知道,当着在座各位的面打就是了。”
    裴星元进西北社稷军的时间尚短,不过看到自上而下的三军将士看到凌安之俱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知道这位在军中是个威风八面的。
    ——估计棒打翼亲王的事也能干出来。
    他当即站出来给凌安之行了军礼道:“大帅,翼王殿下素来体弱,这两年大病初愈还需要将息,六十军棍下去还哪里有命在?此事是卑职未及时通报,愿意领了自己这份打再替翼王受过,我赳赳武夫铁骨铜皮,也打不坏我。”
    元捷心中仰天长啸,急匆匆说道:“大帅,马上要打大仗,战事和往日不同,打伤了王爷和将军们,如何是好?”
    楚玉丰愁眉苦脸,其实他前些日子在京城扰了百姓抢了商铺,自己的事还没被收拾,经常看到凌帅笑的居心不良:
    “大帅,翼王殿下是社稷正统、三军之首,这要是当着咱们的面被打了板子,面子往哪搁啊?依我看下个罪己诏吧,给咱们认真传阅一下即可。”
    凌合燕看着粗糙,其实有细致的一面,要不战场上怎么打胜仗?
    她鄙视的瞪了满肚子私心杂念的楚玉丰一眼,大大咧咧的接口道:“依我看问题不大,翼王殿下有被他爹当众打板子的经验,这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
    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再者亲笔写一个罪己诏?你知道现在外边四瞎子一副字能卖三五千两银子吗?不用被惩罚不算,卖了字还能换点零花钱。”
    许康轶的字迹即有风骨又带风流,且奇货可居从不多写,确实市面上不少世家买来传世。
    凌安之不想听这些人再争论了,时间宝贵。
    第230章 还是要罚
    凌安之在右手位起身, 直接下跪谢罪:“我是社稷军大帅,左右不过是因为我治军不严,教导不到,难辞其咎, 不过三军出征在即,真打了军棍恐怕影响了众位军士性命, 得不偿失。但是活罪难逃, 我今晚自己去祠堂院内跪一夜,以示惩戒。”
    许康轶:“…”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花折站起来了:“不可,外面冷雨一直未停, 这么浇上一夜铁打的也受不了, 万一大帅受了凉再生病如何是好?万万使不得。”
    凌安之双目如电:“统帅怕病,三军兄弟就不怕死吗?犯了错误没有惩罚, 只会让三军将士寒心。”
    元捷唯唯诺诺:“可是这个事情只有在座的各位知道, 别人不晓得,我们全不说, 不就行了吗?”
    说完元捷就后悔了,因为看到凌安之冲他冷笑了一下:“犯了错误还借着军官的身份欲盖弥彰,你和我一起出去跪着吧。”
    “…”
    许康轶正要说话,左右不过是谁做的错事谁承担结果罢了, 他自当了翼西郡王那天起就不要脸到震惊朝野了,打板子还是罚跪他倒全不在意。
    花折看了许康轶一眼,他叹了口气起身:“此事因我而起, 翼王殿下确实身体禁不住军棍和冷雨,我替王爷受罚吧。”
    又看了凌安之一眼:“正好也随时照顾着大帅的身体些,别凉了病了。”
    许康轶倒是认罪认罚,说的坦坦荡荡:“大帅罚我,理所应当,既然是上下一条军令,就不能搞特殊,和大家一起罚跪,也算清醒一下。”
    楚玉丰一掂量自己在京城带兵抢粮,也是一根支棱在脑袋上的小辫子,凌安之前一阵子是看他在潼关受伤未愈,没倒出手来收拾他,此时罚跪也不算重,憋红了脸喃喃的道:“我…日前也触犯了军法,这次和大帅花折等人一起受罚吧。”
    凌合燕揪着楚玉丰不放,对他阴阳怪气:“哎,楚将军,要不我再站你旁边给你打着伞吧,那不就罚的更轻点了?”
    “…”
    本来许康轶以为,罚几个为首的人跪一跪,也就算是过关了,可谁成想,只要随着他去过太原的全都吃了锅烙,裴星元、元捷等人更不必说。罚跪的地方也选好了,凌安之带着众人来到了烛光摇曳的军中祠堂。许康轶只知道军中祠堂是祭奠军中亡灵的地方,但是他鲜少涉足。
    而今看来,只见祠堂庄严肃穆、巍峨沧桑,祠堂大堂挑高到了近五六米,上等的花梨木全打造成三米长一米宽的牌匾,林立悲怆的分为数层摆在香火不断的供案上。
    牌匾两部分内容构成,右侧为尊,供奉的是阵亡将士的名单,社稷军出征以来,死亡将士甚多,尤其潼关一役,便阵亡了两万左右,木刻的牌匾林立,曾经鲜活的生命,而今只化作牌匾上刻下的一个名字。
    左侧就是森严的军法,条分缕析的刻在上边。
    凌安之带着许康轶,语重心长:“王爷,你之前为国为民,敢冒险,也敢牺牲,我也敬佩;但是如今数十万社稷军的性命前程和你一人息息相关,你是三军之首,是社稷军的龙筋,一旦有损所有人全要连坐了。”
    许康轶心道,但是之前的话,下次省略了就行。
    凌安之抬头看军法:“我带你来此,不是为了以军中亡灵震慑你,打仗就要死人,虽然昨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今日就有可能变成名字刻上去,但是统帅就是要控制住情绪,王爷血热,是对的,可是心得冷,不能随意愤怒和悲伤。”
    凌安之放慢了语速:“我只是让王爷知道,军法人人遵守,阵亡将士才算是死于敌手,而不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样士兵才对统帅信任,阵亡兄弟的愤怒才会转化成战斗力。如果不遵守规则,三军将士无所适从,从一块铁板到一盘散沙,可能只在一个月之间。”
    许康轶最爱惜属下生命,平日里谨小慎微,禁不住有些脸红。
    凌安之:“我治军不严,教导不到,自会跪在祠堂院中谢罪;事情因花折而起,他觉得在太原已经事成,精神懈怠,只带了两个人陷入重围,受罚也少不得他;左右相昀和代雪渊未及时提醒,裴星元和元捷不劝阻王爷,一起受罚;楚玉丰能认识自己错处,那也和我等一起跪着吧。”
    更让他脸红的在后边:“王爷,你确实禁不住一夜的冷雨,我等属下在院中,面向祠堂而跪。王爷你就跪在门内,面向我们吧,互相也有个监督,免得谁罚跪的时候还能睡着。”
    “…”一听说的就是他,许康轶确实在天牢大狱和命悬一线的时候全能睡着,可面对众将而跪还是太丢人了吧:“凌帅,我面对军法吧。”
    “不行。”凌安之拒绝的斩钉截铁,知道许康轶心理素质好到震惊朝野,当年景阳帝在朝堂上打了他五十廷仗,许康轶都不觉得颜面有损,所以真打了军棍也是白打,没什么惩罚效果,弄不好还觉得是六十军棍换了花折一条小命,当成合算的交易。
    所以还是要对症下药,知道许康轶爱惜手下生命,先让他看看祠堂;知道许康轶一辈子遵守规则,再给说说规则的重要;最后再让他看着一起连坐的这些忠臣,就不信还敢有荒唐的下次。
    许康轶:“…”一听就是专门要治他的,这个凌安之,惯会抓住小辫子,入心入骨的收拾别人,还连带的收拾了一下楚玉丰。
    武夫们常年在军中吃苦,在军中冒雨训练是常有的事,早就炼成了金刚不坏之身,跪了一夜也未见太大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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