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花折打小金尊玉贵的长大,遭不了罪,冷雨中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脸色惨白,许康轶看他这样,不过一是军法森严,二来花折当日就带了两个人,确实该罚。
    许康轶不知道花折私下存粮,不知道为什么花折只带了两个人,以为他就是悠哉游荡惯了。可是凌安之心知肚明,花折在太原藏着地下粮仓的地点,藏粮几百万石。花折应该是不想引人耳目,担心粮仓被发现了不仅己方损失,而且还会资敌,可不看一眼又不放心,所以才闯了祸。
    ——花折果然是四瞎子捡来的活宝。
    天光放亮,众位将领全都摇摇晃晃的起来了,膝盖关节全木了,像是不会回弯了似的,一个个灰溜溜的回去暖身收拾。
    花折咬着牙坚持,尽量不露痛苦之色,脑海中过着太原粮仓、后勤、还有太原城内义军的事,等跪到临近清晨,已经是半昏迷了。
    凌安之直接把像刚从汤里捞出来的花折抱起来了,水淋淋的送进了房中收拾休息去了。
    *
    等折腾的差不多,余情将凌安之接回了府衙的卧房,此刻正把他按在宽敞的浴桶里,先让他泡了个热水澡,端着药碗喂他喝驱寒的汤药,昨夜她冷雨中跑去看了数次,心疼的唉声叹气。
    余情怜惜之情不加掩饰,忍不住抱怨道:“三哥,你才一年多没生病,跑到冷雨里去跪着,本来就是小哥哥犯了军法,你完全可以只罚他,自己监刑,这万一发起烧来,如何是好?”
    凌安之一年四季在室内的时间好许能有一半,其他时间全在风里雨里雪里,淋点冷雨也不以为意,他伸手捏余情的脸蛋:“我哪有那么娇气,倒是你,整天跟着我起三更爬半夜,纡尊降贵像个丫鬟一样照顾我,还要操心军备后勤,别把自己弄这么劳累,千金小姐,哪受得了?”
    余情探他周身暖暖的有了温度,还放心了一些,她将药碗放在一边,认真的说道:“情儿下半辈子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三哥,让你活到一百岁,活到头发全白了,走路也需要拄着拐杖的时候还是无病无灾的。”
    ——三哥,你这一生,让别人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可自己面对的全是刻薄、拼杀…与失去,我以后能对你好一点的时候,就要对你好一点。
    凌安之脑补了一下,觉得画面太美不敢想象,哈哈大笑道:“那不是老妖怪老废物了?活那么久干吗?”
    余情捧着凌安之的脸颊,初识他的时候,少年将军脸上还挂着点肉,后来在北疆一见,少年人的气息已经完全涤去,之后又病又伤,连遭大难,整个人比少年时瘦了一圈,更显得五官刀削斧凿般轮廓分明,自带深邃,面无表情的时候笼罩着一丝超脱。
    想着多年来的种种过往,一股心疼涌了上来。
    凌安之见余情目光朦胧着失神,笑着调戏她:“哎呦,看什么美男看这么认真,看来三哥还是没半老徐郎嘛。”
    余情失笑:“在情儿心目中,三哥永远都是那个跃马横戟、轻裘大氅的少年。”
    “小色鬼,又灌我迷魂汤。”
    余情双手捏他基本没什么肉的耳垂,装神弄鬼道:“我九月十五月圆那一天,梦一神人,告诉我三哥福禄寿考,千古一人。平定了江山以后只是偶尔征战,其他时间当太平王,最后无疾而终,和他家的小黄鱼儿合葬在太原余家的祖坟中。”
    凌安之反握住她的双手,知道这是她心中盼望的,逗她:“哈哈,进了余家的祖坟要改名叫做余安之了,那估计是天下太平了。”
    余情眼睛熠熠生辉:“过几年天下太平了,当然三哥学着做点生意了,你还答应了陪我四处跑呢。”
    凌安之有心思将余情搂过来吻了一口,不过在军中,万万不敢胡来,有什么想法全要憋着。只能隐忍的叹了口气,他也不管弄湿了余情的衣服,将下颌搭在了余情单薄的肩膀上:“到时候我们不急着四处跑,先在兔子窝里宅上一阵子,把我的小魔鱼儿喂胖点。”
    余情贼兮兮的笑:“三哥总说我瘦,可是人家该瘦的也不瘦嘛。”
    凌安之坏着扬眼角:“是吗?我不信?”
    余情像个小浪蹄子,纤纤玉指划向自己的衣领逗他:“当然了,要不我证明给你看?”
    军中难得片刻放松,凌安之心中痒痒:“反正不亲眼所见我就不信。”
    小黄鱼儿巧笑倩兮:“夫君不怕军法了?”
    凌安之笑的像个馋嘴猫,两条肌肉丝丝分明的手臂搭在了浴桶的边沿上,带起来“哗啦”一片水响:“夫君我军法倒背如流,深入探索一定犯法,不过被动看看嘛,肯定还是可以的。”
    余情风情万种的一低头,好似脸红了,像个青衣一样飘飘万福,小声说道:“夫君,看又不管饱,看它做什么?”
    凌安之涎皮赖脸:“情儿,主动看也不行,不过被动看虽然不管饱,可还是解馋啊。”
    余情贝齿咬了咬下唇:“那,为妻就给夫君看看吧。”
    ——之后羞涩的转到屏风之后去了。
    凌安之痒的像吃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四肢百骼里全有蚂蚁乱爬似的,两个眼睛满怀期待的盯着屏风。
    片刻之后见余情后背对着他,一个仙女飞天之势,脚踩莲花的出了屏风,看的他有些窒息,觉得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却见余情一个滑步转过身来,确实衣着整齐,连领口也不乱,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他大失所望,郁闷坏了,趴在浴桶边沿上:“小魔鱼儿,你这不是吊夫君胃口吗?”
    余情将托盘送到他近前来,娇嗔道:“哪里哪里,是正对夫君的胃口才是。”
    “夫君请看,这是军中的早餐,最上等的白面馒头,”她用手托起来逗他:“它形状像是白玉碗,饱满圆润;摸起来温暖滑腻,爱不释手;上缀红樱桃,粉嫩可爱;一点也不瘦,又解馋又管饱,一会你的早饭就吃它,怎么能算吊你胃口了呢?”
    越来越皮了,现在专会变着法的寻他开心,凌安之哈哈大笑,不管不顾的站起来扯过屏风上浴巾和便装,他动作迅捷,顷刻间就套在了身上:“你个调皮蛋,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231章 暴戾恣睢
    军中忙碌, 两个人难有欢乐童真时刻,更显此刻弥足珍贵,余情笑着躲避:“打不得打不得,我也是给三哥看看军粮, 你看社稷军的后勤做的多好,吃得好穿得暖。”
    凌安之往手上呵气:“那你就说说社稷军军粮的事, 说不明白就想想怎么才能逃了军法。”
    余情正拿着笔比比划划的给凌安之算账, 却看到走路没什么声音的许康轶进来了。
    许康轶一边看着这两天郑州的军报一边照看着花折,看他喝了药躺下就睡得昏天黑地,已然睡的额头上冒汗,应该没什么事了。
    他刚刚看完了军情军报, 想和凌安之商量一下, 进凌安之的院子也未用通报,一转过屏风就看到了两个脑袋亲密的凑在一起研究军粮的事。
    他视线在凌安之脸上游移了一下, 屋中就三个人, 他也很放松,嘴黑道:“果然是安西军不世出的牲口, 淋了一夜的冷雨反倒治好了眼睛上的红血丝。”
    一看是男人有话要说,余情调皮的冲小哥哥挤眼伸了一下舌头,抓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出去了。
    许康轶虽然不知道凌安之刚才差点被馋死,可看他们那眉来眼去的样子, 也没单纯到相信他们只是在一起用早餐,眉梢一挑:“我来的不是时候?”
    谨慎已成习惯,凌安之先是弯腰行礼谢罪:“昨夜冒犯了王爷, 请恕罪。”
    许康轶一伸手就把他扯起来:“我是来赔罪的,哪里用凌兄谢罪?以后万不可如此多礼,对了,郑州战事,凌兄怎么看?”
    ******
    西北社稷军和中原军隔着金水河周旋了多日,大大小小打了十余仗,终于越咬越死,社稷军的骑兵铁骑把中原军的主力渐渐缠斗了出来。
    凌安之有时候打仗依据直觉,前一阵子太原军的统帅刘福国步步为营、保存实力,最近这几天作战倒是突然勇猛了很多,精锐尽出。
    他凌晨时分便在城墙上和许康轶、宇文庭商量分析:“宇文,我怎么觉得这种打法不是刘福国的的手段,倒像是换了主帅似的。”
    宇文庭经年打仗,也有同感,每一名主帅和将军指挥战局全有自己的风格,比如他本人喜欢的战术是从来以多打少;而凌帅则虚虚实实,最擅长示形动敌,量敌用兵,一会分兵一会合兵,经常随心所欲的出奇旅。
    刘福国几年前在京城合剿金匪,和他们并肩作战多次,本就是小心谨慎的作战风格,前些天也是一直在避免决战,可最近却风格勇猛,一扫颓势。
    宇文庭也是有些疑虑,抱着肩膀说道:“难道是因为日前我们炸了他们城内的粮仓,粮草已尽,所以必将被迫和我们决战?”
    仅太原军就近十万人,加上小城长治和焦作的守军,几座小城不大,却有十五万之众,一旦粮草断绝不可谓压力不大。
    许康轶在军中混的久了,每日里仔细观察战局,听将军们分析局势,也有了自己的见解:“凌帅,你觉得像不像朝廷催战?”
    他在黎明的曦光中指着正纵横驰骋越来越近的中原军:“你记得当年在北疆的时候吗?先帝连日催战,所以你也是每日里出城扰敌,想要缠住敌军主力,那个时候番俄大将是丹尼斯琴,你只能是先对付了丹尼斯琴才能决战?”
    别说,还真有些像,西北社稷军的骑兵驻扎在郑州附近的一共有三万人,主要是安西骑兵;其余骑兵驻扎洛阳和潼关,基本上已经全虚虚实实的埋伏在了城下大营和附近了。
    近日来连续大雨,大河小河全是爆满,之前看着离河百米的河堤也发挥了功能,阻拦住河道所过之处乌泱泱的大水。
    郊外一片泥泞,许康乾本来就绝少休息,对他来说,生命在于折腾,工作就是休息,不顾自己手臂箭伤未愈,连累发烧到出口气都是热的,已然带着他的监军梁焱离开了太原到达了河南,同时到来的还有司徒林光。
    中原军其实在朝中非常尴尬,在朝为官的人,全要讲究一个门庭延续、祖上清高;可他们有几年时间竟然是在西北侯凌安之的辖区和麾下,当年凌安之和凌霄短期内出重手治理了中原军,军官就从安西军空降了一千多名,这样一来,满朝全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们。
    ——太原军绝大多数军官全是在凌安之手中升起来的,旧部见到老领导,还不得两眼泪汪汪啊?万一中原军开门揖盗,对凌帅举行一个欢迎仪式,还不是直接把西部江山让给了四瞎子?
    尤其许康乾还那么多疑,表面上是直接派出了司徒林光和监军梁焱“督战”,自己都已经隐姓埋名,无数人保护着带兵到前线来了。
    中原军也窝着火,必须得以实际证明自己的忠诚,率骑兵二万五千骑兵和近六万名步兵,直接缠着凌合燕和裴星元的骑兵逼近了西北社稷军的城外军营。首领刘福国亲自率领方阵,紧逼着社稷军列阵。
    凌安之就怕他们不来,一直在等的也是太原军精锐尽出的时刻,否则据守城池之险,易守难攻,没有机会决战。他在城墙上咬着草棍,命宇文庭直接率领着精锐骑兵一万人出击刘福国。
    当年安西军能够横扫天下,靠的便是重金打造的铁甲飞骑,这是百战之师,来往如风,神机营和骁骑营即能放冷箭,也能破敌军的马阵,凌安之这么多年,也只养得起、管得过来不到三万人。
    而北疆骑兵多年来泽亲王花费无数,也一直是四万人的家底。
    比较起来,中原军的骑兵的战斗力弱太多了,也仅是能勉力交手,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败回了步军阵地。
    刘福国已经和司徒林光达成了一致,太原军缠出了西北社稷军的主力之后,司徒林光率领已经聚拢的长治和焦作守军出伏兵接应。
    六万步兵看来是专门为了西北社稷军的骑兵设计的,有重甲骑兵列阵,配有钩镰枪和陌刀,专治战马,刘福国率众殊死奋战,六万步兵基本全是太原子弟,跟着主将同仇敌忾,打的是异常顽固,将宇文庭的骑兵围在中间,不顾伤亡,开始近战。
    凌安之和裴星元也已经各带一万骑兵出城作战,两军一直从中午苦战到了黄昏,往来冲杀,绞做了一团,难分胜负。西北军略占上风,但是刘福国依仗战车和人数多,西北铁骑始终没有取得决胜的优势。
    彤云四合,夜幕渐渐降临,中原军的将领胖子蒋仲轩发现西北社稷军往来冲撞,越战越勇,战车步兵组成的方阵顶不住了,悄悄的对刘福国说道:“将军,咱们顶不住了,社稷军骑兵太猛,每人好几匹战马轮换着冲锋,要不咱们还是收兵吧。”
    刘福国举刀向前拼杀:“仲轩,如果此时撤军直接西北军的骑兵就跟着冲进城了,放信号,让司徒林光援战我们。”
    蒋仲轩持枪拨开几只暗箭:“将军,这打了一天也没见他出来援战我们,基本是不会出兵了,中原军虽然现在还在奋力拼杀,不过已经力有不逮,如果一个时辰还没有援军,咱们就撤吧。”
    暮色四合,双方尽管还在鏖战,可是中原军已经基本快被反包围了,刘福国伸长脖子又等了半晌,蒋仲轩实在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将军,再不走数万将士的命就难保了!”
    刘福国也知道此时再战已经毫无意义,当即吹起了撤退的号角,三军打着旗语,担心社稷军骑兵随同入城,没有回到城中,而是数万人向金水河的北岸逃走。
    林光和梁焱确实带着兵出了城,不过没有在战场上,而是在金水河的上游堤坝处;中间站着一身便装,目光深沉的许康乾。
    见中原军已经撤退入了河沟,西北社稷军几万骑兵紧追其后——
    许康乾在夜色中眯着双眼叹道:“凌安之多年来能够纵横驰骋,最大的一股攻城力量,只不过是重甲铁骑罢了,这次如果将三万骑兵一举歼灭,任他再大的本事,也别想再掀起什么波澜了。”
    林光手拿马鞭极目远望:“太原军作战倒还勇猛,深出我的预料,只不过终究是凌安之的旧部,经此一役,也算是以身许国了。”
    梁焱叹息,不过旋即笑了:“陛下英明,舍小取大,舍去不牢靠的太原军,如果能灭了凌安之的有生力量,平息叛乱指日可待矣。”
    中原军训练有方,逃走的也是按照章法,有缓有急,社稷军骑兵当然不可能看着他们逃走,分为六路,追逐拦截,要趁机将太原军一网打尽。
    凌安之对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他一边打马驰骋,一边迎风对周青伦说道:
    “太原军八万五千人,刚才战死的可能有一万,剩下的七万多基本全被我们包了饺子,困在了河沟里,比社稷军人数还多一倍,否则此种地形宁可放虎归山也不能追击,敌军若是决水,此地顷刻一片汪洋,西北将士大多不会游泳,骑兵金贵,千万不能以身涉险。”
    周青伦看似稳重,实则如同猛兽,见猎心喜,跟在大帅身边总打硬仗正对他的心思:“七万自己人还在沟里,如何决水?自古也没这么干的,大帅,刚才不是说相昀将军的后队已经出城了吗?真有水我就游一会泳等着他来捞我,哈哈哈。”
    凌安之却没有说话双目如炬,死死的盯着北方,突然之间竟然面上是周青伦从未见过的大惊失色,再说话声音都变了:“传令下去,三军撤退,全员抓住战马,千万不要松手!”
    周青伦看向北方,他还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却听到了像是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他也陡然反应过来:“大帅,上游决水了!”
    凌安之身边传令兵最多,三军将士喊出了一个声音:“上游决水,拼死也要抓住战马,千万不要松手!”
    抓住战马的喊声一片响起,战马会游泳,不过西北社稷军的骑兵绝大多数不会游泳,金水河上游的滔天巨浪瞬间便已经轰然而下。
    可怜三军将士,无论是已经精疲力竭的中原军,还是拼杀了一天的西北社稷军,十万余人睁着血红的双眼,刚刚听到上游决水的消息,便看见一丈多高的洪水浊浪排空,带着万钧神力呼啸席卷而来,几乎连恐惧和绝望都来不及体会,仅在一瞬间便被咆哮的洪水淹没了。
    相昀带领步兵后队,本来是出来协同合围,收拾降兵的,却不想瞬间成了救援的主力,急切之间所有顺手能救人的东西,旗杆、长棍全都伸进了水里,奈何是杯水车薪。
    许康轶和元捷、花折本来在营门外,指挥陈恒月等后队等着大捷之后处理战场并趁机杀入敌城,却瞬间看到了不远处滔天的水浪,元捷当即魂都被吓飞了:“王爷,好像是决水了?大帅的战术中有这一项吗?”
    许康轶只隐约能看到一道白光似的城墙涌过,还没反应过来:“不分敌我的全部淹死,这是疯了吗?凌帅怎么可能如此作战?”
    花折鞭指上游:“王爷,估计上游决水的人还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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