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我坐立不安,而杜明兖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我身边一动不动。我下意识两只手攥着我的衣角,望着车窗外,却碰上了机场高速堵车。我是在忍无可忍的拍拍驾驶座:“胖哥,胖哥,走辅路,咱们快点,快一点。”杜明兖咳了两声,握着我的手让我安静下来,我点点头,看着他镇定的眼神,我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当我们来到医院,我和杜明兖飞奔进去找到产科。我抓着一个小护士问常乐在哪,小护士满不在意的向一个鬼哭狼嚎的房间努努嘴说:“要是下午送来的,应该在那。”
    我和杜明兖一齐看过去,不约而同止步门外,周遭都是面部狰狞的孕妇在走廊游魂一样溜达。不远处的病房外更是聚集了一群这样的孕妇,还时不常传来呻吟和痛苦的喊叫。我下意识看了眼跟在我身后的杜明兖,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没有退却站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们俩不约而同的咽了口水,谁都不想靠近那个房间。
    我给常乐老公打电话,打了好多个他也不接,小护士说甭打,估计就跟里面呢。
    我有些胆怯,一路走过去都是绕着孕妇走,生怕碰一下出个好歹。我在病房在门口犹豫半天不敢进去,里面痛苦呻吟还掺杂着毫不留情的咒骂,感觉靠近都会被传染满身怨念。
    正徘徊,三硕正好从我身后路过,他看到我立刻拉着我说:“你怎么在这啊,常乐在手术室。”
    “手术室?”我心里一沉,顿时六神无主,抓着三硕的胳膊疯狂的摇晃,“我记得上次是在病房等了好久才去手术室的,这次怎么直接进去了?她怎么了?”
    三硕拿着单子说:“我去交钱,你先去,爸妈在路上。”
    我忙不迭的点头,问了手术室的位置,拉着杜明兖,一步并两步的往门口跑。手术室的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一丝动静,走廊里静悄悄的,静得我害怕。杜明兖坐在座椅上,我一刻都坐不住,来回来去在走廊里踱步。
    过一会儿,常乐爸妈赶过来,常乐妈妈快步走过来,问我怎么样,我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常乐妈妈几乎瘫倒在地上,杜明兖眼疾手快扶她坐在椅子上,责怪我:“在这个场合,你别乱摇头。”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蹲在常乐妈妈面前解释:“阿姨,赖我。我是说我刚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您别多想,不会有事的。”常乐妈妈急得眼泪快出来了:“怎么就早产了呢,都怪我。”
    “就怪你,乐乐都是为了照顾你才累到的。就你在孩子面前老哭哭啼啼的,这下好了吧。”常乐爸爸厉声指责道。
    我忙拦着常乐爸爸,劝说:“叔叔阿姨,不是的。别担心,常乐肯定没事的。我们等一会儿,她就会出来了,到时候再给您抱个漂亮的外孙女,多好。”
    常乐爸爸当着我的面也不好发脾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环抱胸前生闷气。常乐妈妈泪眼婆娑的看着手术室紧闭的门,低声抽泣。看他们这样,我心里也担心的要命,可我不得不故作轻松的坐在那里,时不时对他们报以微笑。
    三硕缴费回来,常乐爸妈围上去问了情况。三硕自责的说是自己没照顾好,一个劲儿的在常乐父母面前承认错误。三硕对常乐嘘寒问暖,大家都看在眼里,他虽然这么说,常乐父母也不能真的过分责怪他。五个人在手术室门外,揪着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的漫长,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等了将近4个小时,外面夜色已深。常乐妈妈靠在爸爸肩膀睡着了,三硕把外套给常乐妈妈披上,然后走到我面前,指了指歪一旁睡着的杜明兖说:“要不叫你男朋友先回去?”
    杜明兖还在感冒,身体熬不住。我点点头,也懒得纠正三硕,走到杜明兖身边,轻轻摇了摇他说:“明兖,醒醒,回家睡吧。”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小声问:“出来了吗?”我摇摇头,突然意识到他说这里不能乱摇头,忙说:“没出来。”
    他环顾四周,对我说:“我陪着你,等她出来我再走。咱们去给大家买点热饮吧。”在我慌乱的时候,他的冷静让我依赖他,意外地顺从。
    我们并肩去医院的小卖部买热饮,路过花园的时候,他拉我在长椅上坐下。他跟我说起他的故事分散我的注意力。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移民去了美国,他大部分时候是跟小姨一起,放假才回去美国。他的弟弟出生的时候,他没能赶回去,他觉得很遗憾。
    我告诉他,我自从见过常乐第一次生产,我想以后如果要我为哪个男人受这样的苦,最好是我爱他爱的死去活来,不然我一定会把他抽筋扒皮。他听了哈哈大笑,也不知道这么血淋淋的画面他怎么能笑得那么开心。
    他笑了,我心里也温暖了一些。在医院这个生老病死发生太多太集中的地方,我总是很容易多愁善感。这里有生命的延续和轮回,在面对生离死别时,爱情的困扰多么渺小,不值一提。我抚上他的脸庞,他瘦的脸颊下凹,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我责怪道:“就3天没见,你怎么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你不也是,装什么坚强。”他伸手把我抱在怀里,在耳边小声说:“如果想哭,现在就偷偷哭一会儿吧,我帮你保密。”本来我没想哭的,可他这句话招的我泪如泉涌,我趴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这几个小时在手术室外积累的害怕、担心全部发泄出来,哭得歇斯底里。
    他耐心的拍着我的后背,时不时咳嗽两声。我哭完了,他捧着我的脸,帮我抹去眼泪说:“以后在我面前,不用逞强,你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我撅着嘴,翻了个白眼,他轻笑。他柔声安慰我,反复说着常乐一定会没事的,一会儿就出来了。
    我安静的听着,任由他千奇百怪的理由说服我。他这么温柔,如果他不是杜子轩,多好;如果他再早生几年,多好。我多想义无反顾的跑向他,抱着他就在不撒手,无论世界发生了什么,只要他还抱着我,我什么都不怕,谁叫我,我都不会回头。
    坐了一会儿,我心情明朗了一些,准备收拾好情绪回去继续安抚常乐父母。我看杜明兖在外面咳得越来越频繁,想把他也打发回去休息。他不愿意,说觉得见证一个生命的诞生很有意义。我耸耸肩说:“这个生命真正诞生的时候,估计并不怎么神圣,想到还有点不堪入目。”他看着我愣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你说什么呢。”我捂着额头通红的印子,怒道:“你赶紧回去吧,在这也没用。”他说陪我买完水就走。
    我们提着热饮回到手术室外,突然手术室“手术中”的红灯灭了。我大步跑上前,很快一个小护士抱着一个小东西走出来。我着急地问道:“护士,常乐呢?她怎么样?”
    护士皮笑肉不笑的说:“恭喜啊,生了个女儿。产妇没事,就是用力过多有点虚脱了。这次早产很危险,还好送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看到迎上来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痴痴傻笑的三硕说,“你是父亲吧,你平时是怎么照顾产妇的,知道她肚子大了还让她那么操劳。”
    三硕现在被幸福冲昏头,所有的责骂照单全收,连连点头说:“是我不对,是我照顾不周,我一定改,下回注意。”
    “啊?还下回?”我惊呼,“你别太贪心了好不好三硕,常乐不是嫁给你生孩子玩的。”
    护士偷偷笑了下,说要先把孩子送去检查身体,接着常乐被推出来。她满头大汗,头帘湿透了黏在脸上,她脸色苍白,像刚用完刑,少了半条命一样。
    常乐爸妈立刻围上去,跟着推着常乐的病床往病房走去。三硕跟走出来的大夫说话,而我跟在远处看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心里满满的幸福感慨。
    走到病房外,我停下脚步没进去。杜明兖站在我身边说:“放心了怎么还哭啊。”“太好了,太好了。”我抿着嘴,眼泪就是不住的流下来,扁着嘴喃喃道,“还好母子平安。”他搂着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我正要劝他回去休息,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咳嗽引来了出入病房的护士,护士严肃的嘱咐说产妇现在身子弱,还是要注意,病人就不要靠近。杜明兖带病陪我守了一宿,这话有些不尽人意,可又在理。
    杜明兖拍拍我转身要走,我想送他,却被常乐妈妈叫住,她说常乐找我。杜明兖摆摆手说:“不用送我,胖哥在车里等我呢。航班换成几个小时后的,我去候机厅睡一会儿就好。”我此刻又走不开,只好看着他一个人离开。常乐妈妈也不催我,陪我目送他离开。
    回到病房,常乐声音沙哑的问:“刚才是谁?”
    我温柔的说道:“杜明兖。”不知道是不是要生孩子了,她看我的眼神仿佛也多了点母亲的慈爱,笑着说:“今天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我甚至告诉三硕,如果医生问他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一定要他保住孩子。可是我心里却清楚,我希望他说保住我。在生死面前,人们的心是最赤裸裸的,我没有那么伟大的为了孩子去死,我还是害怕的。好在,一切顺利。”
    常乐妈妈在一旁抽泣起来,常乐爸爸沉默不语。常乐对她妈妈说想跟我单独说两句话,于是二老去走廊等待。我坐在常乐病床边说:“什么事啊,非得现在说,还不能让爸妈听了。”
    常乐惨白的嘴唇笑了下说:“现在要说的话,可能过一会儿我就不想说了,甚至就不这么想了。在进手术室前,我很害怕,我怕死。如今活下来了,我突然释然了,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什么以家庭为重,以事业为重,都不如以自己为重。为什么要给自己那么多条条框框呢,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呢。死亡,猝不及防,防不胜防。所以,高兴,做你高兴的事情就好,不要去想对不对,不要瞻前顾后,你想做,就做,没有人能够评论你,也没有人能够左右你的决定。”
    我震惊的看着她,那个曾经教导我平淡是福、知足常乐的女孩。她一双眼睛充满血丝,但闪闪发光:“高兴,我只希望你能快乐。”这是什么气氛啊,怎么突然变成这种桥段。我一下子脸红起来,无所适从的挠了挠头说:“怎么突然说这些?你怕不是孕傻了吧。”
    常乐跟我说完话,说她累了,让我带二老回去休息。我在送她父母回家的路上,老两口高兴地合不拢嘴,眉开眼笑的说着这孩子长得更像常乐还是更像三硕。我笑着听他们聊天,二老对杜明兖也是赞不绝口,说他能一直陪着,照顾着,自己还生病,这个男朋友值得托付。我苦笑着应着,心里五味杂陈。现在他怕是窝在候机厅的沙发上睡觉呢吧,也不知道胖哥给他买药吃了没。
    回到家天已经大亮了,我疲惫的摔在床上,折腾一天浑身散架了似的,动也不想动,没两分钟我就呼呼大睡。卧室拉上窗帘遮光,屋里昏沉如我的大脑。下午睡醒觉,我看到赵默的微信,跟他说了常乐生孩子的事情,他说买点东西过来和我一起去看。
    等我们提着各种补品再去医院的时候,常乐的公婆也带着他家老大来了。老大在病房里吵着要去看妹妹,三硕被他缠得受不了,便扔给了我。赵默喜欢孩子,主动说要带他去。我倒是乐得把小麻烦塞给他,这小子从小随他妈,想法古灵精怪的经常给我问的哑口无言,每次跟他说话我都死很多脑细胞。事实证明赵默的温柔可以俘获小到5岁,大到60岁的男女老少,常乐的公婆一个劲儿的夸赞赵默,恭喜我找个这么好的男朋友。
    我赔笑,一边儿给常乐月子大人摘小西红柿的梗,一边陪着她的公婆聊天。她婆婆热情的拍拍我说:“你们看着真般配,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尴尬的看着赵默,赵默依旧是淡然的笑容:“阿姨,我们在计划了,到时候一定请您一家来喝喜酒。”“好啊好啊,那我们就等你们的喜帖了。”常乐婆婆笑眯眯的说。
    三硕打圆场:“妈,你操心自己家这俩祖宗就得了,别人家的事您就别瞎操心了。”常乐婆婆立刻不乐意了:“什么叫瞎操心啊,你看乐乐跟高兴俩人玩的那么好,现在乐乐都生俩了,你说高兴能不着急吗。对了高兴,你们打算以后生几个啊?”
    话锋突然转向我,我猛然被cue到,一脸懵的看着她,又求助的看向赵默。赵默看我傻傻的样子笑出来,回答道:“我们计划追上常乐。”常乐婆婆赞同的拍拍我的腿说:“那也生俩?生俩好啊,一男一女,儿女双全,多好。”
    我眯着眼睛假笑,大脑快速想着找什么借口能先撤。今儿运气不好,来的时候碰上了常乐公婆在。常乐的婆婆比常乐妈妈还操心我找对象的事,这次见到赵默,就跟见了自家女婿一样。也不知道常乐背后都怎么说的我,我的婚事已经快成他们全家的头等大事了。
    三硕揉了揉太阳穴,小声问我说:“你不是崇尚丁克么?”我小声回答:“是啊,我还没想到那呢,谁知道你妈这么超前啊。”
    这时候老大突然钻到我们俩中间,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懵懂的大声问:“爸爸,什么叫丁克啊?”说完,一病房的人都看向我和三硕,常乐一拍脑门,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常乐婆婆立刻推了推老大的小脑瓜说:“瞎说什么呢,什么丁克啊。不要孩子哪行啊,你一小孩子瞎咋呼什么。”我忙搭腔:“是是是,就是就是。”老大被莫名其妙说了一顿,撅着粉嘟嘟的小嘴就快要哭出来。常乐招招手叫他过去,他捣着小碎步跑到常乐身边,抱着常乐无声的流着眼泪。赵默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读不出他的心思,悻悻的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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