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思是因为你还没动心!”周敏溪像是个过来人似的,言之凿凿的与她说:“你缘分未到,等你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就会生出非他不嫁的决定!”
    赵如裳忍不住想白眼,小声提醒她:“你头回不是跟我说喜欢裴渊,非他不嫁吗?”
    周敏溪脸一红:“哎呀,说这个干什么!他如果喜欢我, 不等我开口, 他自己就来说了,可见他对我一点意思没有。那我缠着人家多没劲儿啊,我有自知之明, 总不能上赶着去, 丢了自己的面子啊!”
    她高傲矜贵的高门嫡女,有着自己符合身份的原则,但她从来不会仗势欺人, 做出有损颜面的事。
    这样的姑娘是最讨人喜欢的,赵如裳是打心眼里佩服周敏溪敢爱敢恨的性格,明媚张扬, 却不失仪态风度。
    “宜嘉姐姐,你要相信缘分!”周敏溪信誓旦旦的拉着她,指了指前面重重壮阔的宫阙:“说不定你的心上人,等会儿就要从那个转角里走过来!”
    赵如裳忍俊不禁,十分配合她露出望眼欲穿的表情:“在哪儿呢?没见着啊!”
    周敏溪笑起来,姐妹俩闹作一团,前方宫殿里隐隐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赵如裳脚步一顿侧耳听见有人说话。
    雍和宫在宫里是属于僻静的角落,因为皇帝怕她养病受到打扰,特意选的。从雍和宫出来,差不多要穿过大半个后宫,才能出去。
    这条宫道要安静许多,往来的宫人少,离后宫娘娘们的住所也比较远,所以给了皇子们住。
    赵如裳是老幺,前面几位皇兄都已经建府独居,如今还住宫里的,就只有七哥厉王了。
    隔着一道墙,还能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颐指气使的说着什么。
    周敏溪蹙眉:“是哪个奴才,敢这么高声放肆?这里住了谁啊,看起来怪冷清的,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我七哥。”赵如裳想起自己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厉王了,便与周敏溪道:“我进去瞧瞧,你要一起吗?”
    周敏溪眼前一亮,有些惊讶:“厉王啊,我也两三年没见过他了,我也去看看!”
    赵如裳让小贵子去敲门,拍了几下,里面说话的声音没了,不多时有人来开门,满脸的不耐烦,小声咕哝着:“谁啊这是……”
    待看清外头站着的人,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去:“奴才参见公主!”
    这人是厉王身边总管太监,姓刘,以前在未央宫伺候,后来拨去照顾年幼的七皇子,赵如裳鲜少见过他,今日一看竟养得脑满肥肠,富态的跟大爷似的!
    “刘公公身体好啊。”赵如裳瞥了他一眼,跟裴渊相处久了,学了他那套面无表情的模样,唬的刘总管胆战心惊,一面往里走,一面问:“我七哥人呢?”
    “王爷在后边园子里作画呢。”刘总管抹着额头的冷汗,不敢怠慢了这位金贵的主子,小心翼翼道:“公主,您千万小心些,这里人少,路上生了青苔,别磕着了!”
    伺候的宫人听见纷纷出来迎接,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赵如裳左右看了看,果然是门可罗雀,一点人气儿没有,虽然这里依旧还是红墙金瓦,却平添了一丝荒凉冷清。
    一路往后边小园子走,花草大都杂乱无章,角落里都生了蜘蛛网,可见厉王身边伺候的人有多懈怠懒惰。
    赵如裳心里有气,尽量维持着平静,待看清前方那道清瘦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七哥!”
    厉王转过头来,手上还握着笔,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幅没画完的秋景图,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宜嘉,你怎么来了?”
    厉王生得很好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他看人的眼神平静且温和,好似山涧淙淙的溪水,温柔缠绵,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翩翩公子。
    赵如裳带着周敏溪上前,笑道:“母后前头看中了几家姑娘,正在挑选,我先来给你透个气儿!”
    “宜嘉你说笑了,你看我这个模样,哪里像能娶亲的?”厉王的声音也同样是温柔的,他自嘲地笑着,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坐在轮椅上,衣袍遮住双腿,他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露出脚来,单看那一张脸,谁能想到他身上能有残缺呢?
    赵如裳觉得心酸:“七哥不要妄自菲薄,你身上的不足又不影响娶妻生子,等母后那边相看好了,你就挑一个美丽大方的名门闺秀!”
    厉王无奈笑笑,瞥见赵如裳身边目光灼灼的姑娘,疑惑问:“这位姑娘是?”
    从服饰打扮看,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宫人,他依稀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
    周敏溪娇娇一笑,眼底有狡黠的光:“王爷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周敏溪呀!”
    厉王怔愣了一瞬,复而恍然,脸上有了笑意:“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险些认不出来!”
    幼时周敏溪时常进宫,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偶尔会一起玩耍,后来意识到自己不同常人的地方,慢慢也就疏远了,再后来一年半载见一回,也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许久见这么一面,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大姑娘了,他才惊觉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他不过只大了两岁,语气里却有着长辈般的稳重老成,周敏溪目光落在他跟前还未完成的画上:“小时候王爷你给我画了一幅画像,我现在还挂在屋子里呢!没想到这么久没见,王爷的丹青愈发精湛了!”
    那一幅画,大约是在厉王十来岁的时候作的,半大的少年,能画的多好看,他现在再看从前的画作都觉得嫌弃了,不想周敏溪竟然拿了回去,还挂了这么多年。
    他有些赧然的笑了笑:“昔年画技不精,难为还有人欣赏,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刘总管战战兢兢地来上茶,见他们相谈甚欢心里更是打鼓,腆着脸笑:“请公主和小姐用茶,今儿怠慢了贵人,还请公主恕罪!”
    赵如裳喝了一口茶,微微蹙了眉,淡淡道:“怠慢我们不要紧,我时不时的来一回,也无所谓。你们别怠慢了王爷才好!”
    刘总管膝盖都在发软,不知道宜嘉公主怎么好端端的来了这儿,义正言辞的说:“不敢不敢,王爷是天之骄子,奴才们哪里敢怠慢呢,公主您说笑了!”
    赵如裳几乎都不发火的,有什么闷气自个儿肚子消化就完了,可他看不惯这些宫人为非作歹的模样,瞧瞧七哥那清瘦单薄的身体,跟这个肥头大耳的太监比起来,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这宫里的人最会看碟下菜见风使舵,厉王不受宠,身边伺候的下人也不尽心,没人耳提面命,个个就懈怠下来,久而久之,底下的奴才比主子还过得滋润。
    她吐出几根茶叶梗,冷声开口:“那为什么这杯子里是陈茶?”
    “陈、陈茶吗?奴才不知道……想来是拿错了,又、又或者是喝完了,公主恕罪,奴才这就叫人去换!”刘总管恨不得立马叫人,把自己屋子里藏的茶叶给销毁了,这么大的把柄要落到公主手里,不得要了他半条命!
    厉王拉着她,温声说:“陈茶也能喝,就别麻烦了,等改日上了新茶,我再请你来喝吧!”
    厉王脸上淡淡的不见怒意,显然是习惯了,赵如裳虽然和他不是特别亲近,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堂堂王爷叫宫女太监欺负了,实在不能容忍。
    赵如裳扯回自己的袖子,幽幽看着刘总管:“喝不喝茶不打紧,打紧的是下头伺候的人,是不是坏了规矩昧下了新茶?”
    刘总管跪在地上,汗流浃背:“奴才不敢,奴才伺候主子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哪里能做那样的事儿,还请公主明鉴!”
    “宜嘉……”厉王无奈的唤她,可赵如裳从小就有倔脾气,认定了的事,谁也拦不住。
    “既是这样,还请刘总管好好管教底下的人。主子该有主子的体面,若有恶奴欺主,妄想踩在主子身上,那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赵如裳把茶盏重重往石桌上一放,洒了大半的茶水出来。
    刘总管赶紧垂首磕头:“是是是,奴才谨记!”
    赵如裳这才收敛了尖锐的怒气,转头与厉王道:“七哥你等些时日,我跟父皇说说你出宫建府的事儿,等搬宫外去住,就不必受那些闲气了!”
    厉王一愣,眼中有丝丝缕缕的亮光,像是朗朗夜空里跳跃的星辰,他轻声呢喃:“搬宫外去住?”
    赵如裳看了看他的腿,轻轻颔首:“宫外自由多了,七哥住外头还能到处走走。等你建府了,我以后也跟着搬出来,就住你隔壁和你做邻居!”
    厉王终于笑开了,眼里生出暖意:“好,那就谢谢你了!”
    赵如裳和周敏溪从厉王住所出来,彼此相视一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周敏溪笑嘻嘻的与她说:“方才你说话时,我看那个刘总管的脸都绿了,宜嘉姐姐你可厉害,跟母老虎似的!”
    赵如裳脸一黑:“母老虎是夸我么?”
    周敏溪朝她挤眉弄眼:“没有,就是说姐姐你厉害,有公主的魄力!”
    “我就是看不惯那些恶奴的做派,爬到主子头上还得了?是七哥好性儿,能忍下来,也可见他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
    厉王生母不受宠,所以他也得不到重视,加之脚上有残缺,伺候的宫人就愈发不上心,也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养成了他那般无欲无求淡泊名利的性子。
    周敏溪想起厉王那双出奇好看的眼眸,也感叹:“今日苛待茶叶,明日就是苛待膳食,那些奴才的确不能纵容了!”
    赵如裳对厉王的自卑感同身受,她也从小身体不好,见了那些能跑能跳的同龄人,心里无比的羡慕。
    她是女子,加之又有父皇母后的疼爱,并不会缺什么,可厉王没了生母,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长大,皇帝的父爱是有限的,皇子公主那么多,总不能个个都顾虑到。
    好在厉王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也不曾闹出过什么麻烦。
    赵如裳心疼他,却又无奈,他们同病相怜,却不同命,也不知是谁该悲哀。
    把周敏溪送出内宫,赵如裳掉头回来,与明翘道:“七哥那里缺什么,都叫人补上,就说母后那边随时会过问!”
    明翘点头应了:“是。”
    “还有那个姓刘的太监,好好给我骂一骂他,我就不信他没干什么坏事!”
    赵如裳叉着腰,一脸愤慨,明翘劝她消气:“奴婢都记下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她放了心,不想为了不重要的奴才生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程走上方才和周敏溪说等心上人出现的那条路上,原本只是几句玩笑话听过就作罢。
    抬脚才走了几步,忽然见影影绰绰的宫道转角处走来一人。身如芝兰玉树,着墨色官袍,乌发束冠,露出修长光洁的脖颈,眉眼似水墨勾勒出的轮廓,清晰明朗。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赵如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先前周敏溪说的那句玩笑话,不合时宜的从脑子里蹦出来。
    “你的心上人,等会儿会从那个转角处走过来。”
    赵如裳的心怦怦乱跳起来,裴渊走到跟前,带来一股淡淡的凉风,夹杂着他身上令人心旷神怡的药草味,她捏紧了裙角,莫名有些紧张。
    他微微拱手行礼:“参见公主。”
    赵如裳的视线下意识的追随着他的脸,才几日不见,她竟觉得过了好久,连他的容貌看在眼里恍惚有了陌生感,可又分明刻在了心上。
    裴渊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温声问:“公主可大好了?深秋天凉,注意身子。”
    赵如裳缓下心神,随口道:“我好了,看你像瘦了,没吃好吗?”
    看他瘦了,赵如裳心里过意不去,本该他也不会受这无妄之灾的,被自己过了病气,几日都没进宫。
    真是没有想到,他这个大夫也有生病的时候,可见无所不能的裴太医也不是刀枪不入的。这个认知让赵如裳欣然觉得裴渊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长得好看的普通人。
    他颔首:“劳公主记挂,一切都好。”
    方才那点无处安放的紧张,随着裴渊清朗的语调渐渐消散,赵如裳想自己肯定是被周敏溪那句话给影响了,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赵如裳很快说服了自己,裴渊来看诊,她心境平和的跟他一起往雍和宫走。
    秋日的太阳光很温和,裴渊落后一步,赵如裳低着头,无意间看见他的影子与自己的影子交叠,生出一丝缠绵暧昧的气息。她眼角余光去瞥裴渊,只见他微垂着眼看脚下的路,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
    赵如裳转移了视线,索性不去看了,裴渊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她不说话,他几乎就不会开口。
    一时相对无言,她决定找个话题来缓解尴尬,说起了方才去看厉王的事:“我七哥日子过得挺艰难的,从前我没注意,真是觉得愧疚。”
    上一世厉王也是这般无欲无求,被父皇忽略,安安静静的偏居一隅,到她临死时他都尚未娶妻引起父皇的重视。
    如今有了机会,她希望厉王能有个好的结局,至少能过上常人的生活。
    裴渊抬眸,目光落在她白皙的侧脸,片刻又不动声色的移开:“为时不晚,公主不必觉得愧疚。”
    况且该说愧疚的,应该是皇帝,而非赵如裳。
    “我明儿去见父皇就和他提一提七哥建府的事儿,皇兄们都出宫了,他总不能还留在宫里。”赵如裳掰着手指头算,絮絮叨叨的说:“他是最小的哥哥了,等七哥建府,我将来有机会,也要叫父皇建公主府,到时候我就住七哥隔壁,相互有个照应!”
    裴渊就静静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想象着,唇角划开淡淡的弧度,赵如裳说着又咦了一声,转头看他:“对了,那宅子你去看过没有?有没有什么缺的,我送一些过去!”
    “看过了,皇上隆恩,什么都有,公主不要再浪费了。”裴渊语气淡淡的,赵如裳听出几分无奈来。
    “什么叫浪费,送你也是应当的,别和我客气了……想好什么时候乔迁了吗?我上回说了要去瞧瞧,你可别忘了啊!”她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眼底有氤氲流转的光芒。
    裴渊想起她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惦记着去看他新府邸,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他看着她:“公主真的想去吗?”
    赵如裳忙不迭的点头,绞着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去!可父皇母后,可能不会同意……所以,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说说情,我父皇相信你的话,只要你说我能出宫,他就肯定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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