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哭。
    顺王是个坏心眼的, 打小孩,抽她小屁股, 她才“呜哇”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知道要去向爹爹求助。她觉得好委屈,往日她一哭,所有人都来哄她,娘亲会来抱她,爹爹也会来逗她,更别说下人了,但是今天没有, 没人理她。
    宁宁大哭,没一会儿,床上的萧叡终于动了动。
    众人大喜。
    这谁能想到他们骁勇善战的陛下连在夺嫡中都全身而退,结果居然因为一个女人的死险些伤心而死呢?
    萧叡一醒过来,赶紧要人把哭闹的宁宁给他,亲自哄宁宁。
    他一把宁宁抱到手里,看到宁宁那双像极了怀袖的双眸,又开始鼻酸。
    怀袖平生没哭过几次,跟他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就是被他骗回宫的那次,哭着问他:“你是真想逼我死吗?”
    他以为怀袖只是一句气话,如今想想,说不定是真的,或许当时怀袖已经心存死志。
    他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浑身无力,宁宁现在是个胖丫头,他差点抱不动宁宁。
    宁宁本来哭得凶,小脸蛋都哭红了,但看到爹爹一脸悲伤,像要哭起来一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爹爹这样,把她给弄懵了。她自己眼角还挂着眼泪,傻傻地看着萧叡,伸手轻轻摸了摸爹爹的脸颊。
    正如她每次哭起来,娘亲哄她的一样,笨拙地模仿。
    萧叡愣了愣,意识到宁宁是在学怀袖,他阖上双目,对众人说:“朕已无大碍,退下。”
    这是他最后一点面子了。
    待没人了。
    萧叡抱着女儿哭了个痛快,方才起身,披了件衣裳,抱着宁宁坐在床边,再宣人进屋。
    张磐问:“皇上可要用餐?您几日未食,太医说不能吃得太急,用点粥养一养,过两顿再吃大菜。”
    萧叡道:“不必,朕不饿。”
    这倒也古怪,他现在只觉得伤心,一点也没觉得饿。
    刚醒来的时候他一点气力都没有,宁宁到他怀里以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一般,活了过来。他走到今天这步,哪还有退路去奢望当个闲散王爷。
    这个皇宫是怎样对待一个没有娘亲的小皇子他又不是不知道,而宁宁还不是皇子是公主,袖袖留给他的就只剩下这个女儿了,他得护着宁宁。
    萧叡问:“朕睡了几日?”
    太医上前搭话:“禀告陛下,您昏迷了三日。”
    萧叡颔首,头还在疼,有种魂魄没有完全附体的脱离感,他问张磐:“皇贵妃呢?”
    张磐怔了怔,一时间不敢说话,听说皇上差点把太医院的医正给砍了。而且皇贵妃死的蹊跷,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只知道皇上和皇贵妃近来总是偷偷出宫去,原先还好好的,然后突然皇贵妃就没了。
    他以为皇上是昏了,赶紧跪下去,磕头道:“皇贵妃……皇贵妃薨了。”
    萧叡平静地答:“朕知道,朕是问皇贵妃的尸身呢?朕这几日昏迷,皇贵妃的事就没人处置吗?”
    张磐冷汗都冒出来了,小心翼翼、一字一斟地道:“皇上您昏迷的这几日,太皇太后做主,顺王操办,暂时将皇贵妃的尸身收敛,停在皇庄,等您的旨意好下葬。”
    萧叡道:“请皇叔进屋一谈。”
    顺王进了屋。
    四下无人,萧叡抱着宁宁,先对皇叔浅身一揖,道:“多谢皇叔担待。”
    顺王赶紧扶他:“我一老道,当不起陛下一谢,陛下不必多礼。”
    顺王开门见山地说:“怀袖得赶紧下葬了,这两天天热,近夏了,就算用着冰,尸身也放不了几日。已停灵三日,可以葬了。”
    “但你准备把她葬在哪?葬在妃陵寝?还是偷偷把她送回老家安葬?”
    这又诛心了。
    怀袖与他说过无数次,要是死了,想要葬回老家祖坟,埋在爹娘姐姐身旁,一家团圆。
    怀袖根本不想和他生同衾,死同穴。索性他的心此刻已千疮百孔,不介意再被多捅一刀。
    “容朕想想。”
    “那可得快点了。”
    萧叡又问:“还没封棺吧?朕想去看袖袖最后一眼。”
    顺王道:“你确定你要去看吗?苗尚宫给怀袖换了衣裳,重新打扮,但停在灵堂多日,她的尸身一定开始腐坏了。我劝你还是别去看了,她身前那么体面的一个人,最落魄的时候都要把自己打扮得齐整,怎会愿意被你看到腐烂丑陋的模样?”
    萧叡心头绞痛,顺王说的甚是有道理。
    顺王想了想,还是进言:“我知你不舍,但她平生多苦,好不容易死了,让她得个安宁,早日入土为安吧。”
    萧叡苦笑一声:“朕知道了。”
    此事却得今早解决。
    他歇了半日,虽还是没有饿意,但还是用了两碗粥,有了一些力气,换上龙袍,命人伺候笔名,亲自写了一封圣旨,然后带着这封圣旨去了慈宁宫。
    不但如此,他还一直抱着宁宁,一路没放手。
    太皇太后起身迎他:“皇上大病初愈,怎的就来我这里了?”
    萧叡道:“朕欲追封秦氏为皇后,请太皇太后在圣旨上盖凤印。”
    第86章
    太皇太后一句反对的话都未说, 直接叫人将凤印取来,亲手盖了章。
    完了,她将凤印放回盒中, 略带讥嘲地道:“她人都死了, 你现在追封她作皇后又有何用?”
    太皇太后质问:“你追封了秦氏作皇后,那兰家女儿呢?你打算怎么处置, 让人家当继室。”
    萧叡面不改色地道:“兰家嫡小姐便由祖母您认为干女儿, 朕会给她加封一个郡主头衔, 赠一笔嫁妆,送她嫁人。”
    太皇太后轻笑一声,像是在笑话他什么都想要,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小公主, 又问:“那公主呢?公主你打算交给哪个妃子抚养?”
    “就算你不娶兰氏为后,也得立别人为后,等到时把公主交给继后吗?”
    萧叡不说话, 但显然不乐意。
    太皇太后懒得再劝他, 疲惫地闭上眼睛,摆摆手, 倒在床上,翻了个身:“算了,你走吧,你们萧家的男人一个个的,都一副德行,我懒得管。”
    萧叡行了一礼,把宁宁抱到怀里。
    宁宁等得困了,靠在他的肩膀睡着了。
    萧叡将圣旨颁布下去,满宫皆惊。
    但这连酸都不酸不起来, 人都死了,再加多好听的封号有什么用?就是泼天的荣华富贵,也享用不到了。
    这皇宫里还是有几个人为怀袖落了几滴泪。
    她这一生,说来幸运,说来不幸,一介民女八岁入宫,一路至六局尚宫,转身为妃,又一步登天当上皇贵妃,诞下皇长女,却又突然薨了。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但就算是现在追封怀袖为皇后,并将她以皇后规格葬入皇陵,也有些来不及准备了。
    萧叡命苗尚宫办理此时,他带着小公主回了御书房,先将堆积了三日的奏章挑着紧要的看完批了。
    批到一半,原本睡着的宁宁突然哭了起来。
    萧叡赶忙去看孩子。
    他心里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好,以前怀袖在的时候都好好的,他把宁宁抱在怀里哄,却止不住哭了,宁宁哭着哭着不哭了,萧叡刚要松一口气,突然感到手上一热,才发现宁宁是尿了。
    萧叡顾不上自己的换衣服,先让人把小衣服和尿布拿过来,给宁宁换干净衣服。
    然后他才自己略擦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终于冷静了点下来,他记得怀袖与他说过,宁宁很乖,若是哭了,就是要方便或是要吃奶。
    他把宁宁放下没一会儿,宁宁又开始哭。
    他想,一定是该喂奶了。
    萧叡将宁宁的奶娘找来,让人给宁宁喂奶,但宁宁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肯吃,又哭,又闹,不停地喊“娘”。
    哭得萧叡头疼。
    萧叡问这妇人:“小公主是怎么了?”
    奶娘生怕被问责,支支吾吾地说:“兴许小公主是想娘亲了,她要娘娘喂,不要我喂,以往也有过几回。”
    一说到这个萧叡就鼻子酸,宁宁想找娘亲,他也想找他的娘子啊。
    可能去哪找啊?
    怀袖对他狠心也就罢了,怎么会舍得丢下还那么小的宁宁呢?
    萧叡把奶娘屏退,宁宁哭累了,坐在堆满被褥的柔软榻上,泪汪汪地望着爹爹,脸蛋都哭红了,满脸泪水,头发也乱糟糟,她鼻涕都哭出来了,自己抹了把脸,把脸上弄得脏兮兮的,一点都不像小公主,像个小乞丐。
    宁宁现在哭歇了,只是还在哽咽,打哭嗝。
    萧叡心疼得不成,给她擦脸,一擦她又哭了,小手揪着他的衣服:“娘,娘。”
    像是在问他讨要怀袖。
    萧叡自己都想哭了,他实在无计可施,就抱着宁宁,给宁宁唱怀袖教过的小调,好不容易终于把宁宁哄睡了。
    他现在想睡也睡不着,御医倒是让他好好休息,他躺了一会儿,一闭上眼一忽儿看到他挑起喜帕之下怀袖的脸庞,一忽儿又想到怀袖死在他怀里的模样,半夜起来,呆坐在那也无济于事,不如做点事。
    这几日堆积的政务也没做完。
    过一会儿宁宁醒了,肚子饿,他命御膳房弄了一碗米糊,一碗香橙蒸蛋,亲手一勺一勺喂给宁宁吃,再哄孩子睡觉。
    这他才一个人带孩子小半日,便觉得焦头烂额,明明怀袖说宁宁是乖娃娃,以往他看怀袖带孩子,他也不是全撒手不管,从没感觉又这样棘手过。
    辗转煎熬到天亮。
    萧叡抱着宁宁回蘅芜殿,为怀袖整理遗物。
    蘅芜殿的女主人已经不在了。
    只留下满宫仓皇的奴仆,他送给怀袖的这么多金银财宝,却不知道该把那些装进怀袖的棺柩之中。
    宁宁回来本来很高兴,以为能见到娘了。
    但是被爹爹放在小床上,她左看又看,都没找到娘亲,扁了扁嘴,又开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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