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看着这嘻嘻笑着的小姑娘,觉得这孩子真是成精了。喜欢苏恒就算了,怎么连武德帝也这么亲近?心里嘀咕,她面上可不敢说什么。于是就只能任由武德帝抱着灼灼,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
    未央宫里,白皇后早已等候多时。
    从传旨去公主府,白皇后便已经在等了。殿里准备了许多一岁孩子能玩能吃的东西,一大早就已经派人准备好。甚至听说两孩子喜欢在地上跑,她还学苏毓,给内殿铺设了厚厚的一层地毯。苏毓等人进来的时候,她人就站在窗边看着。
    可当她一眼看到武德帝,脸顿时便是一沉。
    目睹了白皇后变脸,武德帝脸上灿烂的笑容一滞,顿时有些下不来台:“……皇后,你这又是生什么气?心里有气不能以后再生么?毓娘难得今日带孩子过来,别的事就暂时不提好不好?朕这做外公的,难道还不能来亲眼看一看孩子?”
    白皇后听到这话就想笑,看孩子?说得好像他多喜欢孩子似的!别人不知晓,她难道还不知道?武德帝连自己的骨血都没真心,对外孙能有多少真心?
    不过苏毓就在一旁,众目睽睽之下白皇后又不能挑开了说。只能黑着脸让他进屋。
    苏毓不是迟钝的人,这么明显的矛盾若是看不出来,她眼睛就白长了。虽说不清楚帝后闹了什么矛盾,但看白皇后的脸色,似乎是件挺大的事情。苏毓自然不会妄自尊大以为自己能帮着调和帝后的心结,她只是带着两个孩子跨入主殿。在宫婢的引路下去到座位去。
    难得白皇后用心,考虑有小孩子进宫,她愣是将主殿里的摆设几乎都撤了。除了孩子搬不动扯不到的大摆设,一些可能撞到磕到的东西全撤了干净。如今主殿里除了床榻和矮几软垫,就只剩下厚厚的地毯。矮几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小火炉,正在咕噜咕噜地煮着茶。
    仆从放下孩子,方思就迈着小短腿咚咚地跑到苏毓身边。
    方思是一般不动,一动起来就贼迅速。两胖胳膊一把抱住了苏毓的大腿,安安稳稳地就占着这个位置不走了。苏毓被他抱着腿也不好坐,抬眸见灼灼还腻在武德帝的怀里。不知是故意拿灼灼当挡箭牌还是怎么地,武德帝抱的手发酸了也没有将小胖妞儿放下来。
    武德帝走在苏毓的后面两步。就这么故意地抱着小姑娘在白皇后眼皮子底下晃悠,终于等到白皇后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了,他才装模作样地将小姑娘放下去。
    白皇后哼了一声,目光落到苏毓的身上自然就柔下来:“来了?这是吾的外孙和外孙女么?”
    说着,白皇后便弓下腰,笑眯眯地向两个小家伙拍手。两孩子的皮相,真叫白皇后自豪得不得了:“长得真好啊长得真好!我们灼灼可真是个漂亮小姑娘!”
    灼灼放下就能爬,也不怕人。刚从武德帝怀里出来,转头就能往白皇后怀里奔。
    方思反正就抱着他娘的腿安静地嘬手指,仿佛对一切不为所动。
    苏毓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目光就忍不住在大殿里搜寻。白皇后嘿哟一声抱起了小姑娘,自然就注意到苏毓的眼神。苏毓在看什么,她心知肚明。不管有武德帝在,她的话反正很直白地就说出口:“快过来坐吧,太子下午申时才下学,还早着呢……”
    “这样,”苏毓点点头,抠下来方思的小爪子,带着人在矮几旁跪坐下来,“看来不一定有机会见到了。”
    “你想见,叫人去传太子过来便是。”这话是武德帝开口说的。他不清楚内里的猫腻,但白皇后这么说了,他说这话不过是为了讨好白皇后母女。
    白皇后抬眸看了一眼苏毓,苏毓浅浅地勾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那倒不必。也不是往后就不进宫了。等下回有机会进宫,自然就能见着太子。”
    武德帝反正就只是提一下,姐弟相差这么大,见一面也没什么话说。
    白皇后抱着两个孩子好好地亲香了一场,送了差不多三箱子小孩儿的物件。将龙凤胎从一岁到十几岁的玩具都准备好。跟苏恒一模一样的做派,白皇后还特地给灼灼准备了一箱漂亮的小首饰:“这个给灼灼戴着玩儿,蓄发以后便能用了。”
    苏毓看着一箱子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心道怪不得都想生在贵人家。灼灼这小丫头话都还说不全呢,就已经有两箱珠宝了。真正的小富婆。
    因着有武德帝在,许多话两人也不方便说。苏毓最终连乘风的面没见着,就留了一本手绘的画册下来,托白皇后给乘风。这画册是苏毓这段时日忙里偷闲抽空画的。先前白皇后带乘风出宫那日,乘风腻在苏毓的怀里黏黏糊糊地哭诉自己画册看了好多遍,都翻破了。
    苏毓虽然当时什么话都没说,但这件事梗在心里许久。便想着给他再画一本新的,替了那本旧的。
    人没见到,天色渐晚,苏毓只好先带着龙凤胎回去。
    苏毓人一走,白皇后的脸就彻底沉下来。
    武德帝还不知哪里错了,拿过苏毓的那本画册便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只是才一翻开,苏毓独特的水粉油彩的画技立即吸引了武德帝的眼球。武德帝好风花雪月是众所周知的,他喜好丹青,仅次于好美人。苏毓的这一手十分直接地震到了他的眼睛,他立即严肃起来:“这,这画……”
    白皇后眼眸一闪,顿了顿,没好气:“画怎么了!”
    “这画技,朕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大约是一年前,他的四十七岁寿诞臣子们进献贺礼,其中就有一幅雪中红梅的图令他爱不释手。他当时惊为天人,画作上未曾留有印鉴。武德帝为了找到作者还单独会见了进献贺礼的甄正雄。只是甄正雄搜罗画作之时未曾留心过画师,根本找不到人。
    白皇后眼眸微微一闪,装作不在意道“这画技是毓娘独创,怎么了?”
    “毓娘独创?”
    “自然,”白皇后拧着眉头,“似这样的画作,吾有十五副。”
    武德帝愣住了。
    在今日见苏毓之前,武德帝对于苏毓这个女儿是没有多少感触的。哪怕她相貌气度都很像年轻时候的白皇后,但到底不是白皇后。他能赐给苏毓府邸,食邑,金银珠宝,都是看在白皇后的份上。突然听到他寻找许久的画师就是苏毓,心里顿时冒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当真?”武德帝合上了画册,他不信,“拿出来给朕瞧瞧。”
    白皇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倒是也没拒绝。
    关嬷嬷于是趁机去了书房,将白皇后仔细珍藏的十五副画都搬了过来。
    武德帝于是走到画前,随意挑选了一幅利落地打开。画作哗啦一声展开,露出了里面广袤的月下花海。这是苏毓在金陵送给白皇后两幅画中的其中一副。层层叠叠的花海仿佛在眼前绽放,武德帝拉扯画作的手立即就轻了:“这,这是毓娘画出来的?”
    白皇后其实十分恼火他刚才粗鲁的行为,脸又拉下来:“自然是。不然你以为是晋凌云画的?”
    武德帝冷不丁一噎,说不出话。
    “晋凌云除了欺女霸男,会什么?”白皇后讥笑,“跟她亲生母亲蛇鼠一窝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苏毓会作画这件事当真震惊了武德帝。他无论如何没想到, 自己找了许久的画师居然就是这个流落乡野十几年的亲女儿。难得武德帝有种狗眼看人低的不自在,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是这只狗。
    第一幅画便如此惊艳,再展开后面的画作, 武德帝就郑重了许多。
    不得不说, 张张都是精品。当然, 若非画的不错, 苏毓也不会当礼物送给白皇后。十五副画,武德帝一张一张看过去, 每一幅都爱不释手。然而白皇后是不会给他的,一幅都舍不得给他:“陛下看过了便卷起来吧,这些画, 毓娘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可别给吾弄坏了。”
    武德帝:“……”
    宫侍们收画起来的速度毫不含糊,丝毫没有要赠送一幅给他的意思。
    武德帝瞥了白皇后好几眼,白皇后却连多看他一眼都欠奉。得不到回应, 他也不好开口向白皇后讨要, 只能悻悻地看着所有画作被收起来。白皇后甚是爱惜,怕宫侍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碰坏。她甚至还亲自动手去卷,每一幅画专用一个画筒,别提多仔细精致。
    苏毓尚且不知白皇后用画作替她在武德帝跟前狠狠刷了一次存在感。她带着孩子从宫里出来, 看看时辰差不多, 干脆带着两孩子去等徐宴下职。
    腊月中旬,又是下雪天。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前, 听着雪粒子扑簌簌地打在车棚顶上。下雪以后, 路上行人很少,几乎都看不到人影儿。两小孩儿在未央宫嬉笑玩闹了一上午,早就累了, 团成两小团窝在马车角落的布偶堆里睡着了。苏毓掀开了车窗帘子,端坐在窗边安静地煮茶。
    说起来,真假公主的这一出戏让苏毓名声大噪。如今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在盯着公主府。盛家与晋凌云的婚姻,因晋凌云身份的转变成了无效和亲。如今朝中人都在观望,看武德帝与南阳王府是不是重新缔结姻亲关系,以此来维持双方和睦的关系。
    自然有人将目光放到了苏毓身上,毕竟苏毓才是真正的中宫嫡出长公主。若是按照原本结亲的目的,应该是苏毓跟盛家人结亲。但苏毓早已经嫁人,孩子都生了几个,实在不适合。宫中如今适龄的公主有两个,武德帝的想法自然是重新缔结姻亲关系。
    早已在莫聪查出盛成珏的死亡真相以后便给西北去了信。不出意外,南阳王应该会在年末之前赶到京城。本身这事儿跟苏毓没有多大关系,但徐宴是作为朝廷这边的人,接待南阳王。
    等了约莫一刻钟,徐宴撑着一把伞从宫里出来。
    绛红色的官袍穿在徐宴身上透着一股别样的金贵风流。乌发雪肤,穿什么颜色都十分合适。徐宴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身边趁着报卷宗的小童。刚走出宣武门,徐宴一眼看到公主府的马车。淡漠的脸上立即挂起了笑,他脚下加快了步伐,几大步就走到了马车前。
    徐宴有专门接送的马车,不过既然苏毓过来了,就用不上这两马车了。
    他立在马车前,刚准备收伞上车,突然被人唤住。
    唤住他的是徐宴同届的榜眼出身京中一等大家族孟家,是孟家新一代里出了名的精英子弟。今年若非徐宴横空出世,他才是今年的状元郎。而进入翰林跟着万国凡老爷子做事的也必然只有他。只能说生不逢时,或者说时运不济,恰巧他今年下场就撞到了徐宴。榜眼与状元之差一明,但在往后的仕途上却有了明显的高下之分。换言之,孟斌可以说是看徐宴很不顺眼了。
    “徐修撰,这时候才下职?”孟斌敢如此笃定自信,自然也是生得相貌堂堂。
    一双狭长的瑞凤眼,五官精致艳丽,通身雅致的气度之中不掩锋利气息。高挑的身形,虽不及徐宴这般卓然于众,但也比一般大历男子高出半个头。此时他一身褚色的官袍,色泽跟徐宴的差不多。但战在一起时,色泽还是有着明显的色差。
    苏毓不清楚大历官袍色泽的划分,但显然不同的颜色对应不同的品级。
    徐宴闻声转过身去,见是孟斌,脸上立即挂起了淡漠的笑意:“孟编修,你不也这个时辰下职?”
    虽说一级甲等的三个人都赐品级相差不大的官职。修撰和编修听着差不多,都是从事翰林院史籍文书的修撰工作,但却从未来仕途上有着天壤之别。果不然,孟斌听到徐宴唤他官职,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悦。但他还是背着手缓缓走到了马车之前:“卷宗落在藏经阁,这会儿是折回头取。不像徐修撰公务繁忙,这个时候才下职。这是……?”
    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扭头自然注意到苏毓的马车。
    真假公主的事儿前段时日闹得是沸沸扬扬,上至京中高官下至平名百姓就没有没听说过的。关于晋凌云刺杀盛成珏破坏了王庭和南阳王和睦之事,就是这波人再提议重新缔结姻亲来缓和双方关系的。而孟家,就是带头提出重新议亲的人家之一。
    孟斌斜眼打量了马车,马车里的苏毓听到动静也没掀开车帘去看。
    “内子来接本官下职,孟编修见笑了。”说着,他行了一个平辈礼,“那,本官这就先走一步了。”
    孟斌勾起嘴角淡淡一笑,躬身还了一礼。
    徐宴转身便上了马车,放下车帘,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走吧。”
    眼看着公主府的马车缓缓在眼前消失,孟斌嘴角的笑意瞬间淡下去,恢复了面无表情。双手背到身后昂起了下巴。孟家的仆从看他这个脸色,知晓他这是不高兴了。
    “主子,”仆从举着伞,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这时候还去天香楼么?”
    孟斌冷冷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
    马车之上,徐宴弹了弹衣襟上的雪粒子,抬眸便对上苏毓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伸手就拿起放在苏毓跟前的半杯茶水仰头灌了下去。苏毓心中突兀地一跳,面上绷着不动声色。徐宴这厮从半年起,忽然开始吃她剩下的东西了。
    虽然没研究过心理学,但徐宴的这个举动,让苏毓偶尔还是有些心跳失衡。她眼睫细微地颤了颤,倒是没有说什么。反倒从茶托盘里取了一个新杯盏,又斟了一杯茶。
    徐宴喝了半杯茶下去,第二杯就递到他的跟前。
    看到新茶水,徐宴忍不住弯眼笑了笑。
    接过来缓缓地分三口喝完。杯盏放到矮几上,偏头就看到撅着屁股脸埋在布偶堆里的两个小家伙。马车里烧了炭盆又铺设了厚厚的地毯,倒也不冷。两小孩儿睡得雷打不醒,徐宴手拨了一下,方思一个滚滚到他身边,干脆抱着他的腿睡。
    “宫里刚出来?”徐宴一看这阵仗,立即就猜到了。
    “嗯,娘娘这是头一回见到孩子,难免有些激动。”马车后面好几箱东西呢,一马车堆在那。
    苏毓说话的时候脚不小心踢了一下徐宴,蹭到了徐宴的小腿。
    专注凝视方思的徐宴眉心一跳,眼神立即就挪到了苏毓身上,眸色便幽幽地暗下来。
    徐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熟悉他的人,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眼神的变化。明明一年前还不大开窍与房事上十分克制的徐大人,经过短短一年的时日便俨然已经换了一个人。
    晃动的马车里,徐宴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苏毓。素来清冷的眉眼之中迅速染了淡淡的欲色。苏毓被他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抬起一只手,嘟嘟两下敲在矮几上。徐宴灼灼的目光被她的举动震碎,撇过头去忽然笑起来。轻轻浅浅的笑,他的肩膀跟着微微颤动。
    苏毓本身没觉得害羞,这会儿反倒被他给笑红了脸。
    其实也不能怪苏毓,实在是年轻男人太厉害。徐宴明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偏生力气大得出奇。兴许也有年轻力壮精气旺盛的缘由在,一旦被他给按到身下去,轻易是躲不掉他的。
    苏毓木着一张脸,心里叹气。随着徐宴技术上日益成熟,到也不能说不享受。但徐宴这厮看似淡漠其实骨子里很有些霸道在的。他不沾染别人,就苏毓一个,自然索求也多。若非顾虑苏毓生意繁忙,苏毓怀疑他能压着她夜夜春宵闹不消停。
    原本苏毓看他公务上辛苦,还时常给他进补。补了那么多,徐宴一点没见胖。苏毓为此还疑惑了许久,好奇他吃进肚子里的那些东西都到哪儿去了?后来才知晓,果然没有白吃,劲儿都使在她身上。
    “不小心,别误会。”淡定地收回脚丫子,苏毓迅速且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问起了孟斌。
    徐宴笑了一声,没有揪着这话不放。
    “孟斌,同期的榜眼。孟家长房的嫡三子。”
    “哦~”自从华容阁在京城打开了市场以后,苏毓如今是对京中的各大勋贵世家了如指掌。各大世家之间相互的牵扯,关系往来,总有人说给苏毓听。孟家,巧了,苏毓清楚的很。京中的老牌世家,从前朝就屹立不倒,改朝换代以后依旧稳稳坐着第一流世家的位置,“他是故意来找你争几句口角?”
    孟斌与徐宴的瓜葛苏毓还是很清楚的,因为徐宴抢占了状元之位,孟斌视徐宴为眼中钉肉中刺。
    徐宴摇了摇头,“刚巧碰上了,说两句话。”
    苏毓却想起方才在马车里看到的那人的眼神和面相,心里有些担心:“还是小心些吧。孟家的那个榜眼很有些孤芳自赏,不是个心胸开阔的。”
    徐宴听这话忍不住笑起来,“这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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