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蓁笑道:“我看着却像是都是年岁极小是不是?”
    李芙英道:“是,却都是自幼买了声音清天赋好的童子来,请了教习慢慢教了好些年,待到八九岁便可扮起来了试着唱了。”
    一旁高安候府的小姐凑趣笑道:“也只有鲁国公府上有这等财力了,如今好些府上都连好些的戏班子都请不起了。”
    李芙英面有得色,但仍笑道:“什么钱不钱的也太俗了,这也是风雅之事。”
    谈蓁笑道:“说到风雅我却想起来了,今日怎不见屈太傅府上的屈家妹妹?上次文会她拿了魁首,今日这等盛景,岂有不让她写上几首诗才好?”
    李芙英微微一笑:“听说是得了风寒,帝师府上今日都未有女眷来,只派人送了些礼过来。”
    谈蓁微微有些失望,毕竟这京里,说实在话屈家小姐实在是十分人才,门第清贵,人物出众,谈蓁前日见了她,便十分倾倒,心下甚至微微起了个心思,这屈家小姐年岁还小,屈家这等门第,若是将来能和皇上讨个情,求娶为哥哥的正妻,也是极好极稳妥的。
    旁边一侧有个贵家小姐却轻轻笑了声:“怕是羞见人吧?”
    李芙英轻咳了一声:“说点别的吧?”
    谈蓁好奇心却起了,知道必有隐情,待倒一场戏散了,小姐们有的起身去解手,有的到处走着去赏花去了,谈蓁才找了机会悄悄问李芙英:“屈妹妹是怎么了?
    李芙英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轻声笑道:“论理不该多嘴,毕竟涉及闺誉,且也并没什么确切消息。只是您大概将来也能知道,毕竟上头那位可是您表叔。这事儿隐秘,原是屈太傅挑来挑去,为孙女儿挑了个女婿,为此专门进了宫去求皇上赐婚,结果第二日听说皇上又专门请了帝师进宫,赏了好些东西,只是太傅回来就决口不谈,只说孩子还小,再多看几年了。”
    李芙英悄声笑道:“我家有个表姐嫁了她家,只依稀猜到是皇上没同意,事儿没成。”
    谈蓁吃了一惊笑道:“这是看上了哪家?屈太傅这样门第,皇上还没应?”
    李芙英悄悄指了指蔚蓝天上的云朵:“却是看上了那一家。”
    谈蓁想了一会儿竟没想出是京城哪一家贵勋,诧异道:“究竟是哪家呢?兴许也未必是皇上不许,只是还要和对方找时间商议商议呢?我看屈妹妹是年岁还小,倒不急吧?”
    李芙英摇着头笑道:“旁人不说,这一位父母双亡,他的婚事,大家都知道必是皇上做主的,再说屈太傅看上他,不也还是看上他家上无长辈要服侍,又得皇上的宠吗?”
    谈蓁这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云……昭信侯?屈太傅居然看上的是他?那不是土匪出身吗?屈小姐,才华横溢,这……相宜吗?不如还是找个风雅人家,平日诗词唱酬,也算琴瑟和谐。”她想起当日昭信侯那副冷傲样子,又想起屈家小姐那灵慧品格,不免微微替屈家小姐抱屈起来,屈太傅也是帝师了,在这挑孙女婿的眼光上,倒是不怎么的。
    李芙英轻轻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英雄不问根脚。昭信侯府这且还富贵长远着呢,我父亲前些日子还同我母亲说,让哥哥们也该想法子和昭信侯结交结交。你想想上没有公婆需要伺候,昭信侯本人人品也很出众了,又有皇上一力栽培,这爵位再传个三代没问题。哎谈妹妹,你当着京里人人和你一样,佳婿由着你挑呢?这一位已是许多高门贵女都高攀不上了呢。实打实承了爵,家资富贵,相貌俊朗,武艺出众,这几年办了几件事,前程尽好的,如今又去了大理寺,眼见着一飞冲天,势不可挡。”
    “帝师的眼光,还能错?”
    谈蓁俏脸微红,低声道:“李姐姐不要打趣,我只是想不通,这位不是听说骄横跋扈,恃宠而骄,连郡王都敢踢伤的吗?”
    李芙英笑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咱们勋贵宗亲,哪家公子没点脾气?真数起骄横跋扈,哪家没几个这样子弟呢?只不过这一位太醒目,总被御史盯着罢了。这也是皇上宠着才有这底气不是?连河间郡王都自己上书说是自己酒醉糊涂了,其他人计较什么?他当初才十五岁在文帝庙一箭射穿鞭炮,救了好些人,怎又没人说。这位侯爷,其实听说因着皇上亲自管束教养着,虽说娇宠点,其实行事极正派的,那些不干净的地方是不沾的。”
    她又看了眼谈蓁,低声与她推心置腹道:“你看那些名满京城的公子、才子,时不时刊印些《十芳谱》、《品香鉴》,将那些勾栏院子里头的名妓名戏子,一个个浓词艳诗的品评过去,还时时开文会请上那些姑娘们去陪酒,京中风行,就这样还叫什么风流才子呢。若是嫁到这等人家,日日与外边粉头生气,这日子才是没法过。”
    谈蓁方要和她继续闲话,忽然听到一声声尖叫声,却看到忽然外头涌进来一群兵弁,手里拿着长枪驱赶着女眷。
    贵妇人们全都尖叫着大喊起来,有仆妇直声一路冲进来大喊着:“不好了老夫人!前头有好些人来,混推混赶的!只说是奉旨查抄咱们府!”
    上边老夫人正高坐在主位上,听到这一声喊,又看到这许多兵士涌了进来,面容凶恶,已是两眼一翻,倒下去了。慌得她身旁的媳妇奶奶们连忙冲上去扶着她,却见那些兵士一路进来,将所有女眷喝令着驱赶入了花厅内,团团把守住了不许离开,又见四下有穿着官服的人带着人开始查抄席上的贵重器皿、碗筷等物。
    适才还一片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如今却戏台零落,宴席半残,人人面如土色,面带惶恐。
    谈蓁吃惊看着这副景象,十分惶恐,转头看到李芙英面如金纸,身躯瑟瑟发抖,却也已顾不上宽慰她,因有好些夫人小姐带着的丫鬟仆妇已在门口和那把守的守将道:“我们是长乐侯府上来宴客的,却不是鲁国公府上人,请将军们通报一声,放我等回府。”
    那守将只是不礼,待到问的人多了才粗声粗气道:“我等奉命羁押查抄鲁国公府,看守一干人等不得乱走!若走脱一人,军法论处!尔等女眷自好好待着,到时候上官自有道理,若是胡乱行走,到时只按私相授受,传递信息问罪!”
    第89章 解围
    云祯和姬怀素并肩走入鲁国公府,两旁的士兵肃立夹道,他们穿过中央,往鲁国公府正堂走去。
    姬怀素低声笑着对云祯道:“你穿大理寺官服可真好看,怎的腕上带起佛珠来了?我记得你从前不念佛,我那里有一串七宝佛珠,也还使得,稍后让人送过去给你如何?”
    云祯面无表情,全然不理他。
    姬怀素却仍然面带微笑低声对他道:“龙骧营云江宁已离了营,高信统领那边似乎压住了没报兵部,当然,宫里的侍卫,兵部也不敢管,你居然真的放虎归山了?”
    云祯沉着脸道:“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北楔一个幼主一个太后,一个摄政王,臣服我朝多年,是怎么想到要大举侵犯大雍的?”
    姬怀素道:“我知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云祯淡淡道:“江宁会替我找到答案。”
    姬怀素道:“你就对他这么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云祯道:“总不能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利欲熏心吧?”
    姬怀素含笑看他一眼:“确实,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你比从前更可爱,他想必如今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忠心。但你给了对方什么呢?比得上他的生身父亲的无上权势、他的家国,他的族人吗?时间会改变一切,权力会催化这过程。”
    云祯道:“你是不是永远都要确认对方能够给你足够回报,才会付出?”
    姬怀素坦然承认:“是,只是你给过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没有珍惜。”
    云祯冷笑了声。
    姬怀素道:“你想好怎么和皇上解释了吗?高信压着,肯定是因为要向皇上禀报,看皇上的意思,这一不小心可就摊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你须得行事谨慎。”
    云祯冷冷道:“你要去揭发出首我吗?”
    姬怀素苦笑:“绝不会是我,我只是关心你,皇上圣明,你不要欺瞒他,弄巧成拙,到时候失欢于君上,对你不是好事。”
    云祯转脸加快了脚步,根本不理他。
    两人转眼走到了鲁国公府的正堂,那里鲁国公及其三子都已在堂下跪伏着,四处都把着官差和禁军。
    姬怀素上前,请出了圣旨来,宣道:“鲁国公李克纳交接外官,里通外国,恃强凌弱,谋夺民产,私铸钱币,图谋不轨,辜负圣恩,着革去世职,家产抄没,李克纳及其三子,押大理寺严审,钦此。”
    鲁国公面如土色磕头瘫软接旨谢恩,云祯便命大理寺衙役上前将四人锁拿了直接押去大理寺。
    姬怀素笑着转头对他道:“接下来就是抄家了,最好着重查抄的是书房、仓库等地,看看有没有能查出什么信件、账册之类的东西给你审理用。”
    云祯淡淡道:“我知道的,不必郡王辛苦指教了。”
    姬怀素却低声和他道:“按说,这事儿其实皇上已经知道挺久了,早有御史递了密信参他,证据确凿。”
    云祯虽然想抬脚就走,但一则还要坐在坐镇看一下查抄的情况,二则姬怀素比自己参与朝政要多许多,他一发言,的确是抓住了他最想知道的信息。他到大理寺也才没多久,上任就只办了接承恩伯府寿礼那一件事,这第二桩便是这鲁国公府的查抄审理了。
    不得不说,姬怀素在朝政学识上头,是远胜于自己的,但他若卖什么关子,他绝对不会忍他。
    姬怀素估计也知道他的底线,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继续道:“前个月海上剿了一批倭寇,据说从海船上就已搜出了鲁国公其子与他们的书信。”
    “他们勾连倭人,弄了大量我国的铜钱往外运,甚至收了许多佛像融了,杂以铅砂,再私铸钱币,然后流入市场,换取官制铜钱,再售予倭人,换为白银中饱私囊,导致市面上缺铜缺得紧,他们却家产越来越丰厚,对外只说是做海船生意。”
    “皇上其实大怒,但一直没发作,从前……是在圣寿后发作的,想来是要忍过万寿节。这次我也挺意外的,所以你知道皇上为何他忽然在圣寿前发作吗?”
    云祯不知道,知道也不打算告诉他,他今日也是匆匆在车上看了卷宗,也是极震惊愤慨的。
    姬怀素当然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却看下边有堂官上来禀道:“因着今日是鲁国公府上设宴为国公夫人贺六十大寿,适才禁军来围着后,不少来宴客的客人还被看在花厅里,请王爷、侯爷示下,如何处置。”
    姬怀素起了身笑道:“在门口登记了身份,按了手印,即可离开,但这少不得我们去致个歉了,侯爷和我一同去吧?”
    云祯冷哼了声:“你自去做好人去,我不去。”
    姬怀素却过来握了他的手臂道:“听我一句,话都由我说,你跟在我旁边是个姿态就好,不要莫名其妙竖敌。”仿佛从前许多次一般,姬怀素谦谦君子,清冷却宜人,总是能以最完美的风仪去和人应对,云祯却始终是那个率性而懒得应酬的昭信侯。
    下边一群司官看着他们,云祯不好当场摔手,只好顺着他站了起来,才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臂,一边和他往外走,一边低声道:“你少做点这样的虚伪姿态行吗?太恶心了。”
    姬怀素含笑道:“从前或者有伪,如今确实一片赤诚,皆为君打算。”
    云祯呵呵了声,走到宴客的花厅和园子内,果然看到满堂宾客都尚且坐在内,窃窃私语,看到姬怀素来,有些认得他的已上前拜见道:“下官见过王爷。”大部分人却不认得云祯,只都看着那穿着大理寺三品少卿官服腰间佩着剑的俊俏官人猜测着身份。
    姬怀素笑容可掬,彬彬有礼团团作揖:“小王今日奉旨办差,与大理寺少卿、昭信侯云侯爷共同查抄鲁国公府,因着事关重大,未查证核对之前,委屈列位大人们了,现罪人已羁押,正查抄家产中,请列位大人们一一核实身份,按过手印,即可回避了。”
    众人看姬怀素如此谦和可亲,本就是奉旨办差,本不就不须致歉,反而是他们人人都惧祸,也不知那鲁国公犯下何等事!只恨不得一溜烟走了以免被牵连认为是与鲁国公同党,连忙都笑着回礼道:“王爷办差,咱们合该回避的,有劳王爷了。”
    人人都连忙起身,等姬怀素才走,立刻全都忙着涌向门口,一一登记后按过手印离开了。
    却有两位年青公子过来上前向他们两人作揖,当头一位相貌斯文儒雅,笑道:“侯爷,学生谈文蔚,上次蒙侯爷一路相送,到京后却一直未能好好相谢,实在惭愧。”
    云祯一看果然正是谈文蔚和谈文葆两兄弟,实在懒得理,面上仍然冷若冰霜,并未应答,一旁姬怀素却笑道:“谈姓,可是承恩伯府上新进京的两位公子?”
    谈氏兄弟受宠若惊,连忙笑道:“正是,学生们拜见王爷。”
    姬怀素笑道:“原来如此,是小王拘束不严,公子今日受惊了。”
    谈文葆看他亲切,心生好感,连忙道:“王爷办差,理应如此,小的们倒无妨,倒是舍妹在内院和女眷们一块,只恐她受惊。”
    姬怀素笑道:“如此,小王便让人立时去派人护送令妹过来,两位公子稍等。”
    里间的女客并女眷也都撤了看守,只有人拿了仆佣名单来,驱赶着下人丫鬟到了别院,一一对着点了名字,全部收回官中发卖。
    女客们惊魂未定,也顾不得去和那刚刚悠悠醒转,一直在落泪的国公夫人道别,匆匆忙忙过去报了身份,按过手印,跟着自己府上的父兄们离去。
    却忽然见到一位穿着绿绸直身的垂髫俊秀童子过来问道:“哪位是承恩伯府千金?”
    众人全都转脸看谈蓁,谈蓁心里突的一跳,定了定神,带着两位贴身丫鬟走了出来,看那童子笑着鞠躬道:“小姐惊扰了,我家郡王今日过来传旨,令兄怕您受惊,央了我们郡王,派人过来护送您过去,令兄已经在前边等着了。”
    谈蓁这才放下心来,旁边的其他女客松了一口气,全都笑道:“谈小姐两位兄弟果然爱护手足,却不知是哪位郡王今日来宣旨办差的?”
    那童子又作揖:“我家郡王封号河间,今日办差,因奉皇命,只能按规矩来,惊扰了诸位娇客,已是命诸位将军即刻给诸位夫人、小姐放行,还请贵客们万万海涵。”
    今日来的女客都是高门贵妇、名门闺秀,自然都心领神会,再看这位童子唇红齿白,年岁虽小,却说话伶俐,可见其主人又是何等谦谦君子,自然都笑着应了,连忙都一一离去。
    谈蓁面容有光,在那童子引路下,带着贴身丫鬟也往前走去。
    果然穿过长廊,便到了前厅,谈文蔚和谈文葆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妹妹可受惊了?”
    谈蓁怅然道:“真正是看他高楼起,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适才还这等鼓乐喧天,富贵风流,转眼之间煌煌簪绂,金章紫诰,也都成了阶下囚。”
    谈文蔚也心有余悸道:“正是,禁军进来,不问一二,只一律驱赶进府,幸而后来河间郡王甚是和气,过来与我们受惊的客人致歉,我们看到昭信侯,连忙上前打招呼,河间郡王问我们是否受了惊扰,才顺势去将你给接了过来。”
    谈文葆道:“郡王待人实在是谦和,风仪也是一流的。”
    谈蓁道:“这等,郡王在哪里?不可不相谢。”
    谈文葆指着花厅廊下道:“适才却是有人来报查抄进度,在那边听报去了。”
    谈蓁一眼看过去,果然一眼便看到昭信侯正转脸与一位穿着王服的青年说着什么,脸上还带着讥诮。
    那青年一身深青色团龙王服,头上簪着金冠,含笑不知和昭信侯说着什么,只看他嘴角弯弯,眸光带笑,仿佛十分愉悦。
    两人站在廊下,都仪容俊俏,身量都是一般修长,倒像庭中两株玉树,临风而立,神采英拔。
    果然……谈蓁微微垂下了睫毛,果然河间郡王的风仪,那骗子虽然俊美过之,但这皇家天生的高华清贵,那是无论如何都扮不出来的,这一比,就犹如鱼目遇见了珍珠一般了。
    她低低道:“看来,昭信侯与河间郡王,并不像坊间传说的那样水火不相容。”
    谈文蔚叹气道:“两边都是宗室贵戚,面上的情分总要的。昭信侯一脚踢伤河间郡王,河间郡王下人当场指认,河间郡王醒来立刻上书坦承责任,一力替昭信侯摘除,这才是皇室风度呢。”
    谈文葆冷笑一声:“虚伪,适才我们上去打招呼,那昭信侯一直冷着一张脸,倒像是旁人欠了他多少,此刻又和河间郡王在那里言笑晏晏的,可知此人势利骄狂。”
    谈文蔚连忙挥手止住他:“他们是在办皇差!你疯了?在这里就胡说八道!”
    谈文葆逞了一时之快,说完也有些后悔看了看,幸好四下里都是忙着奔来跑去的差人们,无人注意他们,谈文蔚不敢再带着弟妹再次久留,只恐他们惹祸,连忙带了谈蓁和谈文葆上前要感谢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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