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裴先生!好消息啊!柳乙道急急敲开了门,还没等裴山发问,便大喊着说,全线大捷了!
    裴山没反应过来全线的意思,以为只是某个战场获胜,笑着问:那最近是不是会消停一会了?
    哎哟,什么叫最近呀?以后都消停啦!柳乙道摇摇头,侬消息也太滞后啦,研究所那边,连庆功宴都办过好几轮咯!
    裴山被这狂喜冲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不停地点头,眼里噙着泪说:那好啊!多好啊!回家了!
    回家咯!柳乙道便笑着又去敲隔壁教授的门,生怕还有人漏掉这个好消息。
    回家了、回家了裴山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就这么别扭地跑着,拔脚就往市医院去。
    市医院接受着所有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因为床位不够,轻伤患者们自己要求出院,把宝贵的治疗资源让给那些重伤的士兵。裴山知道,既然这么久唐立言没联系自己,那一定是受了伤。
    他不认为唐立言会死。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念,他径直去查了治疗名单而不是伤亡名单,果真在上面看到了少领的名字。
    第87章 旗袍
    病房里,横七竖八地躺着重伤将士,痛苦的哼声一片。
    裴山看到长相甜美的小护士,在伤兵头上印了一个吻。
    没人觉得奇怪,没人管他们是否是情侣,没人揣摩队伍离开后的云城人会不会照旧生活。沐浴在胜利中的人,只管欢笑、表白和拥抱。
    裴山看到有个床位旁分外冷清,那里躺着他的爱人。
    唐立言醒着,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之白?裴山走近了,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看到那死水一样的眼里总算泛起一些波澜。
    来了。声音没什么活气。
    疼不疼?裴山问。
    不疼。
    年轻的队长抽了下鼻子,顾不得这是在外面,坐起来抱住了先生。
    他的右手还打着石膏,眉毛上也缠着纱布,一碰自然是疼的,裴山不敢用力,只能虚虚搭着。
    之白,我都听说了。裴山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柔声安慰着,你们顶天立地,都是英雄。
    英雄?唐立言的哭腔很重,但声音很小,分不清是在撒娇还是在埋怨,是,英雄我们胜了,可是朱元没了,你知道吗?他没了!
    唐立言忍了很久,可是眼泪不听使唤,他一节课都没听过,哪怕我们队里每个人都戴上什么勋章,他也看不见。
    之白
    你给我的红线也没了。我一回过神,手腕上就空空的,我想回去找,可那个地方,我没胆量再去第二次
    没了就没了,我再给你一个就是了。裴山觉得五脏六腑被绞成一团,只得伸手碰碰爱人的军装。
    小炮儿也没了,他女儿刚满月,前儿个还跟我们说这回回去要学织毛衣。他老婆特别好看,特别好看,我们笑他鲜花插牛粪,他还哭,说他老婆那么好,不能守寡
    裴山不知道小炮儿是谁,但也能猜出约莫是他们队里的某个兵。
    还有幺儿,他在雁城就受过伤,我们叫他别上、别上,人不够他还是顶上了。刚开战就被打到旧伤上,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裴山之前从没听过唐立言说这些。血腥的、残酷的战场,本是唐立言不愿说的,但这回不知怎么,数年的尘怨一齐涌上来,抹不去,只好逮住一个人好好倾诉。
    裴山抱着他,轻声安慰他,像哄一个受惊的婴儿。
    我的兵都是我的兵!唐立言哭得厉害,嗓子还是喑哑的,应当是在战场上嘶吼得太厉害,谁都不怕牺牲,可我现在怕活着,你明白么?我怕极了
    裴山听得心惊肉跳,公众场合,又不能吻他,只能托起这张满是泪痕的脸,朝窗外指了指,之白,你瞧,天亮了。
    天亮了,霞光万丈,日头叫云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金色。河流是金光粼粼的,就连枯枝都染上了暖黄。
    之白,你记住。这些是你们给的。裴山指着窗外,一把拉开帘子,叫整个屋里都跳跃着暖阳。
    年轻的军官终于被哄睡着了。
    裴山时常来医院看他,没过多久,唐立言的绷带可以拆掉;婉婉那边也来了消息,说是要和阮家公子订婚,问裴山有没有空回雁城一趟。
    正巧,秦远泛也得回雁城祭奠老友;精兵队这回表现亮眼,唐立言作为队长,要回雁城接受提拔、进行述职。
    于是,裴山和秦远泛请好假,准备跟唐立言坐同一趟车回雁城。
    回家的路本该和来时的路一样长、一样山高水险,但三个人一路坐火车东去,许是因为心境变化,竟是有说有笑,反倒觉得这山路变得好走了不少。
    临到雁城时,需要转车。
    几个人就在临时驿站里歇脚,裴山以照顾伤患为理由,跟唐立言住在一起;秦远泛就住他们隔壁,但吃饭、行动,都是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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