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太太却一拍腿:“这主意甚好,我怎么没想到?什么高攀不高攀,莫不成你嫌弃我这老婆子?”
    “自然不是,老太太菩萨一样的人儿,我亲近都来不及,怎会嫌弃,只是……”她为难犹豫地看着老太太,水雾弥漫的眼眸叫人心头阵阵生怜。
    “既然你不嫌,那便这么说定,找个好时间跟我回府见见我这些儿子媳妇,把这亲认了。”老太太越说越起兴,絮叨了半天才被二媳妇给劝回去吃饭。
    “再见!”小娘子摸摸女孩儿的头,笑着同她们道了别,目送她们离去后在原地又呆呆站了许久,才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比起正正经经查案结案,将恶人审之以法,显然,杀人要来得容易太多,虽然粗暴却也简单。
    只是……
    ————
    八月末,曹家老太太果真认下个干女儿。
    磕头敬茶那日,曹家人都在。
    明舒认真数了下,一共四十五个人。刨去仆婢,这其中有曹海的生母曹老太太,曹海大哥一家五口人,二哥一家六口,曹海的妻妾加儿女七口,一共是十九个人。
    从曹府出来,明舒怀里揣了个包袱,曹老太太喜欢她,曹家的儿孙们为了讨好母亲也跟着热情,送的见面礼都不轻。包袱里不是金就是玉,明舒也没仔细看,她只似乎觉得膝盖上沾了灰尘,用力拍了拍,可那灰尘却似乎怎么也拍不去的模样。
    离开汴京也有一段时间,她药倒陆徜乔装跟着陶以谦的商队出城那天好像是七月二十八?如今眼见八月也要过去,天越发凉了。
    一阵秋风刮来,她一哆嗦,忍不住用掌心搓搓手臂,匆匆往住处走去。
    中秋节已经过了,也不知道陆徜、曾姨在京中可好,收到她那封信后该是又惊又忧吧,不过这世间聚散从来无常,日子一久,该念的人自己会慢慢在心里淡去,一如当初她所想得那般。
    如果她与陆徜再不相见,彼此也定是要遗忘对方的。
    一天忘不掉就一年,一年忘不掉就十年,十年忘不掉就二十年……她总会忘记的,他也一样。
    她现下与曹老太太那茅屋比邻而居,地方是陶以谦帮忙给找的,和陆徜从前住的那屋子格局有些像,一间隔成三室的小平房,一小块院子,院子里可以养些鸡鸭,也能种点菜……但明舒什么也没养,什么也没种,除了墙根下堆的柴禾外,院子里空荡荡的。
    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就只能等。
    回到村子时天色有点晚,明舒远远就瞧见有两个人游荡在村口,这两人是村子的生面孔,但明舒却认得。
    其中一个少了一边眼珠,戴着眼罩的独眼龙,就是焦春禄。
    他们没有立刻同意明舒的大买卖,明舒让他们考虑清楚再来寻她,给的地址就是这个小村子。
    明舒便转身走到无人处,让焦春禄跟进来后才停步转身。
    “禄爷好。”明舒向二人欠欠身,“二位是来找我?可是想好了?”
    焦春禄仅存的那只眼阴鸷地盯着明舒,宛如要将她剥皮拆骨般,压低的声音有些尖锐刺耳:“小丫头,你就不怕我们抢走金库钥匙,严刑逼出金库下落,再杀人灭口?”
    “不怕,金库下落这普天之下除我以外没第二人知道,对于我这样只想报仇的亡命之徒,你们的威胁又有什么用?我死了,你们一个铜板都别想捞着。”
    如果今天她是普通人,自然是怕疼怕死的,但现在,简家没了,阿爹没了,她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威胁到她。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说简家有金库,证据何在?”
    “没有什么证据,你爱信不信,说白了,这桩交易也是替禄爷报仇。你替他们卖命一场,却什么也没捞着,还赔上你的哥哥,你的兄弟的性命,全都做了替罪羔羊。到现在你的名字画像还挂在江宁府头号通缉榜上,逼得你从江宁地界逃到临安地界,东躲西藏不得安生,而你却不知道,把你逼成这等田地的罪魁祸首,正是当日率兵围剿你的曹海。”
    明舒笑着说,冰凉的笑,雪一样的声音。
    焦春禄下意识地捂住左眼眶,眼眶有点疼。他这只眼睛,也是在那场围剿中被一箭射没的。围剿中死去的匪首,是他的亲哥哥焦春发,而他……侥幸逃过一劫。
    “替他人做嫁衣的滋味不好受吧?丧家犬的日子也不好受吧?说起来,我们有同样的仇要报。”明舒一字一句嘲弄他,又像是蛊惑,“你就不想赚这三万两黄金?报了仇,远走高飞,享尽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曹海你们动不了,但是曹家全是老弱妇儒,纵有曹海安排的人手保护,我查过,在数量上于你们而言不堪一击。”
    焦春禄缓缓放下捂眼的手,看她年纪小小,形容娇俏,却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数十条性命在她眼里仿佛蝼蚁,心里也不由有些发毛。
    “你小小年纪,够狠够毒。”焦春禄道,又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做?”
    “下个月,是曹老太太的七十整寿,曹家会大办寿宴,曹海也会回来,我们赶在他回来前动手。具体的,我到时再通知你们。”
    明舒又笑笑,仿佛谢他的夸奖般。
    焦春禄又阴鸷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盯出破绽来,可盯了许久,除了她平静的笑容外,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好,我等你通知。若敢骗老子,我要你生不如死。”他总算点头,阴鸷地警告她,又抛下个传信通信的方式,带着人匆匆离去。
    待二人身影消失眼前,明舒才稍稍松口气,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满怀心事走到家门前,明舒心不在焉地推门。天色已昏,简陋的小屋采光不好,屋里一片漆黑,明舒踏进门后并没马上关门,正打算借着屋外浅淡天光把油灯点亮,不期然间旁边伸来一手,紧紧地攥住她手腕,将她往旁边一拉。
    一道黑影窜出,飞快把门关上,顺势将她抵在了门上。
    明舒心中大惊,后背生冷,想要尖叫求救,却被那人紧紧捂住了嘴。
    眼前是个罩着斗篷的男人,宽大的兜帽遮住他的头脸,她只看到兜帽下一片深重阴影。
    “如果你不想把焦春禄引进来就闭上嘴,还有,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兜帽下传出的声音让明舒悄然摸出匕首的一松。
    这个声音……
    “陆徜?!”
    那人捂住她嘴的手刚刚放下,明舒就失声。
    他只得再度捂住她的唇,将木门虚开一条缝,引着明舒侧头望去。
    外头果然是悄悄摸进院子来的焦春禄和他手下人。这二人并没真正离开,只是待明舒回头后跟在她身后摸到她真正住处来,准备盯梢。
    “当家的,里面的动静有些古怪。”
    焦春禄呶嘴示意,手下人便蹑手蹑脚摸到门前,贴耳听去。
    一门之隔的屋里,明舒被陆徜抱着抵在门上。
    兜帽落下,门缝漏进的光照着陆徜的眼。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屋里屋外,都静得只剩耳畔轻缓的呼吸声……
    第121章 生死与共
    空荡荡的院落中, 焦春禄的手下仍旧耳贴门偷听着,一边朝焦春禄摇摇头。屋里再没声音响传出,门缝里黑洞洞的啥也瞧不见, 焦春禄又使个眼色, 手下人小心翼翼打算扒着门缝往里窥探, 怎料脸才凑上去, 那门却“砰”一声狠狠合拢, 落闩的声音响起。
    手下人的鼻子被门撞个正着, 疼得他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窗内忽然一亮,屋里已然点起灯来。
    焦春禄和手下人对望一眼, 默默听了片刻,没再发现什么异动。
    屋里, 陆徜一手捏着吹亮的火折子,一手紧紧扣着明舒的腰肢, 仍将人抵在门扉上。乍然亮起的光芒让明舒看清他的容颜,他的眼有些凹陷, 眼眸泛起微微血丝,是不曾安睡的模样,下巴上胡茬冒头, 不是往日整齐干净的样子, 风尘朴朴的落拓凭添几分硬气。
    明舒别脸避开他的目光——他目光慑人,带着悍光凶色狠狠落在她身上, 不必一句话, 怒气先倾。
    腰上的手掌隔衣作烫,灼得人心里发慌, 明舒觉得自己像要被他的气息吞噬般。
    就这般僵峙许久, 直到外头动静全无, 陆徜才松开手,四下一望,拿着火折走到桌旁点亮油灯。明舒松口气,跟在他身后小声地问:“你怎么找来的?”
    陆徜不答,吹灭手中火折子,将斗篷一脱,信手扔到椅子上。
    “你来做什么?”明舒追问道,却只见他双手交按。
    手指骨节“卡嗒”作响,他看起来像要揍人。
    明舒盯着他的拳头:“你……冷静些……啊……”
    话没说完,她就发出一声轻呼,整个人离地被陆徜抱起放到了靠墙的条案上。条案上摆着陶瓮因这动作而晃了晃,眼见要落地,明舒只能眼明手快地扶住陶瓮。待陶瓮稳定后,她已双脚悬空坐在了高高的条案上,陆徜就站她面前,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人禁锢于胸前。
    “你做了那样事,却让我冷静?”他声音也不大,沉沉的,像风雨欲来前的天。
    明舒下不了地,只能以手抵住他双肩,阻止他看似要倾身而来的气势。
    “我做了什么?”
    见她明知故问,陆徜笑了,眼里红丝狼一样凶:“向我下药,偷偷离京,简明舒,你能耐!”从他这里学去蒙汗药,最后用在他的身上。
    “我也想与你好聚好散,可你不愿意!”明舒扬起脸,满眼“错的是你”的目光。
    “好聚好散?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指望与我好聚好散。”陆徜咬牙切齿道,只将从前风度丢开。
    “陆徜,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明舒用力推他,“我都说了,我的事,还有简家的事,通通与你无关,你怎还纠缠到临安来?快些放我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挣扎要往下跳。
    陆徜没有阻止她,任她跳落地面,也不后退,她这一落地,却是彻彻底底跳到他怀里。他顺势收手俯头,明舒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尾送上门的鱼儿,喋喋不休的言语戛然而止。
    陆徜一不做,二不休,封住她的口,以唇。
    条案上的陶瓮再度晃了晃,最终被陆徜一只手扶住。
    明舒瞳眸大睁,脑中乍然空白。
    这个吻,可不是上回那轻飘飘的蜻蜓点水。陆徜蓄怒而来,整个月的惊怒忧恐全都倾注其中,含千钧之力,落于她唇间却又化作温焰,灼过唇瓣焚进口,纠缠难休。
    明舒也感受到了,他那股无法言状的忧怒。她震愕过后向后微倾,背心落在他掌中,如同他掌中掬捧的一汪清水。
    也不知多久,陆徜才终于放过她。
    烛火下,她的唇已莹润如晨露下的花瓣,愈发诱人。
    “你冷静没有。”他哑着嗓道。
    不冷静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你……”明舒喘得厉害,下颌与脸颊有些刺痒,都是他胡茬给扎的,“无耻!”
    她骂他。
    陆徜挑了眉,状若无事,唯那红得彻底的耳朵与脖子,泄露了情绪。
    “我饿了。”她说他无耻,那就无耻吧。
    “……”明舒眼里浮起惊色。
    陆徜便定定看着她,看到她神情慢慢起了变化,才道:“是真的饿!有吃的吗?”
    他说着便松开抱着她的手,转身去找厨房。明舒怔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脸上愈发滚烫,忽然又想起什么般,飞快跟着他冲进厨房,一句“放下,别动!”还没说完,就看到陆徜已要开放在灶台旁倒扣盘子的碗碟。明舒一闭眼——里面是她吃剩的菜。
    “你这几天就吃这些?”陆徜看到碟子上半块发硬的胡饼与半碗看不出是什么汤的鬼玩意儿,转头问明舒。
    明舒脸更烫——小村子可没有食肆,吃食都要自己动手。
    “你做的?”陆徜又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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