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要每十日一施,路途颠簸,多生事端,看来顾华庭所承诺的今日回徐州是不可能了。
    叶蓉昏睡之时,突然感觉手腕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她想睁眼,眼皮却沉得掀不开。不过一会儿,痛意消失,她又沉沉睡去。
    婉秀打听到顾华庭住的客栈,带上幂篱,坐在对面的茶铺里。
    “老板,近日对面那家客栈是不是来了大主顾?我看这门前的马车都不似寻常。”婉秀喝着茶水,似是不经意道。
    卖茶的老板身板壮硕,看着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见这女郎虽带着幂篱,却身段婀娜,轻声细语,不禁生出几分好感,“听说是打徐州顾家来的,顾家人出行向来是讲究排面。”
    婉秀又好奇道“听闻徐州顾家是江南首富,北上来这梧州又是做什么?”
    老板回她,“这咱们就不知道了,不过也听说梧州有名的郎中每隔几日就会进去这里一次,像是有谁得了恶疾。”
    “老板,来碗茶!”旁边的桌上来了几个身形消瘦的年轻人,茶铺老板招喝一声“来了客官!”
    婉秀若有所思地垂眉,眼睛余光却一直盯着客栈的门,直到外面进来一个身背药箱的郎中,身后跟着两人,崔禹出来从里面迎他进去。
    午夜,街道已是没人,那郎中才将将出来。
    梧州地处南北交界之地,地域不甚繁华,管辖宽松,夜间从不设宵禁。是以,可让人子夜出行。
    但毕竟到了夜里,月黑风高,若是不在重大日子还是很少有人出来。
    李郎中被着白日的药箱走出客栈,身后跟着两人。那二人和李郎中交谈甚少,婉秀便猜测到或许是顾华庭让人跟着,怕他跑了。
    可究竟是谁得了病,让梧州有名的郎中几日进出一次?婉秀从心里还是想让那个女人得了恶疾,至少和她一样,满脸生出令人厌恶的疤痕,然后再遭他唾弃,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婉秀如此恶毒的想着。
    等人走远,婉秀在后面悄悄跟了上去。
    过了一条街,到李郎中所居,是个不大不小的宅院。
    李凡早年背弃云中山,偷学咒术,待不下去,是以隐姓埋名到了梧州,不好叫人发现,只住了一个小宅子。但他医术高超,不久扬名整个梧州,好在梧州城小,不足以知名在外。
    李郎中进院子,安排身后的两人住下。屋里有两个男郎出来迎接,一个身材高瘦,是他长子,年近弱冠,另一个活泼机灵,便是他次子,尚在总角。
    两个男郎亲热地拉着他们的爹爹,屋里又出来一个妇人,身段姣好,妇人之姿,更显韵味,面容不见苍老,反而独有一道风韵,这便是李凡的妻,李氏。
    李氏还在院里,不满他深夜迟迟才回,抱怨道“那个公子倒底得了什么病症,要你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每天都半夜才回来,二娃每天都哭着找你,就是太守得病,也不见能这么折腾人的呀!”
    李郎中连忙用手赌住她的嘴,眼角撇了撇耳房掌着灯的屋,“你一介妇人懂什么!顾公子是信任我才让我每日去客栈医治,快回屋去,我晚间还未用饭。”
    李氏这才作罢,被他半推半就待会屋。
    回了屋里,李郎中掩上门,从门缝中看着外面耳房的动静,直到耳房的亮灯熄灭,他才放下心。
    对李氏低声训斥,“你还要不要命了,要不是为了保全这个家,我至于去给别人低声下气的吗?顾华庭是何等权势地位,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妇人还敢给他甩脸子,在这大吼大叫,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氏年轻时貌美,是梧州出了名的美人,当初提亲的人都踏破了李家门槛,可李氏硬是谁都没看上,就看上了他这个一穷二白的郎中。
    那日李氏得了咳及,李氏父母遍寻不得,求到了这个新来的郎中身上,不过几日,李氏的病就好了。于此,李氏对他一见倾心,不顾父母阻拦嫁给了他。
    李郎中对她善待,两人过日子安稳,从未红过脸,想不到今日竟然因着这是李凡竟然对她大吼大叫,李氏心生委屈,不理他,把饭菜放到桌案上,乒乓地甩下碗俱,一个人回了里屋。
    饭后,李郎中有几分过意不去,进来哄她,“我知你关心我,今日的事是我的错,可你不明白个中缘由。”
    李氏被他越哄越委屈,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你嫌弃我年老色衰,不愿要我罢了,明日我就走,我回娘家,不在这给你添堵。”
    她说着,还真站起身要收拾包袱,被李郎中拦住,他无奈伸手,“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从未嫌弃过你。”
    “好。”李氏坐下身,摸干眼泪看他,“那你说,顾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让你几日几日地去那家客栈。”
    李郎中再三犹豫,看到半开的窗子,前去向外探了探头,察觉没人,才撂下窗,走回来,又是一番犹豫,“我若说了,你定不可让旁人知晓。”
    李氏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重视起来,点头。
    李郎中道,“顾公子屋里藏了一个女郎,那女郎怀了一个月的身孕,胎儿就要不保了,而且这事,公子还要瞒着不让女郎知晓。月份渐大,你说有身孕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公子却硬是要我瞒着,还要救活这个孩子,我也是无法啊!”
    李郎中其中自然省去了云中山咒术的事,这事他连自己的妻儿都瞒着。
    李氏一听,顿时惊愕,双目大瞪,“那顾公子竟然如此浪荡,可是知道是哪家的女郎?”
    李郎中答,“不曾知晓。”
    李氏忧神地坐下,也不再去计较李凡的晚归了。
    却说李郎中走后叶蓉还在睡着,醒时月上中天,她觉口渴,要喝水。9拾光
    顾华庭搂着她睡,察觉到枕边人的动静,起身没穿鞋就到桌案上给她倒水。他试了试,水温还凉,此时等不及出去再温水,拿着杯盏走回来,自己先饮了一口,温热后,在对着她的唇渡了过去。
    叶蓉困倦中感觉到有人吮着他的唇,温热的水流入了口,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去,缓解渴意。等水喝完,那人却是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叶蓉呜呼一声,表示难受。那人才放开她,过一会儿,枕侧陷下去,一双温热的手贴在她的小腹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叶蓉迷蒙中听到耳边的声音,“蓉儿,你若知道他的存在,会不会和我一样欢喜。”
    但我拥有顾虑,不想让你知晓。
    每隔十日李郎中回来施一次咒术,叶蓉不知道顾华庭打的什么心思,竟然在梧州待了这么久还没走,莫不是要等到她生产不成?
    念此,叶蓉摸着小腹,心绪繁杂,对于这个孩子,她至今都没想好,该不该留下来。若留下他,反而是给自己离开他多了一层羁绊。依着顾华庭现在对她的态度,在他还没对她这张脸烦腻的时候,他定是不会放过她。若是不留下这个孩子,自己竟然会有不舍,难道这就是母亲吗?不管他的父亲多么混账,一个母亲都不会舍下自己的孩子。
    阿苑出客栈少了,不常到外面去给叶蓉买零嘴吃,被顾华庭问了一次。他不能时时陪着她,要处理徐州商务,是以大多时候还是阿苑陪着叶蓉。
    阿苑比划一番,大意是姑娘最近心情不好,整日郁郁寡欢,虽然不显在脸上,但她还是能看得出来,也不喜欢吃外面那些小玩意。
    顾华庭听此皱眉,他还记得当初她说她要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跟着自己时的乖巧的模样,怎么还会郁郁寡欢?跟着他,有什么不好,莫不是还让她受委屈了?
    叶蓉坐在案上写字,顾华庭推门进来,难得白日来看她。
    “听阿苑说你心情不好?”顾华庭坐在她身旁,把人搂在怀里,手掌不自觉地贴着她的小腹。
    叶蓉注意到,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反口道“阿苑是个哑巴,她能和你说什么?”
    顾华庭捏着她的鼻尖,嗔她,“以前那个温顺的蓉儿哪去了,最近怎么变得这么牙尖嘴利?”
    叶蓉笑吟吟地回望他,“既然您喜欢以前那个唯唯诺诺,事事依您的叶蓉,那您便回到以前啊。”回到以前,只私下和她保持这种关系,井水不犯河水,给她吃避子药,免得害她未婚先孕,多了一个孩子。
    顾华庭不知听没听懂她浅层的意思,把她整个人放到腿上,吻着她的唇,“只要是你都好。”
    叶蓉眼睫一颤,他这一番情话竟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跟真的一样。
    “说吧,为什么心情不好?”顾华庭按着她的后颈,说一句话便吻下她的唇,像逗弄小猫一样。
    叶蓉道,“我想出去走走。”
    顾华庭从她的颈边抬头看她,眼中暧昧褪去,面色一凝,“你身子还没好,过些日子再出去。”
    叶蓉不依不饶地看着他,“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我在这屋子里待得都发闷了,以前在东院的时候好歹还会有一个湖心亭可以坐坐,现在在这只能带着这个小屋子里…”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面前的男人耐心地听她委屈抱怨,像是一点脾气也没有,时不时地还要回她一笑,眼里映着她的倒影,尽是宠溺。
    什么时候她变成这样的?会在他面前撒娇卖乖,甚至是试探的讨到好处,而他竟然还会这么包容自己。这可和从前脾气暴躁的顾六公子大相径庭,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退下了外面温顺的皮。
    叶蓉哑声,思绪一时凌乱,蓦地从他身上起身,背对着他,干咳一声。
    身后坐着的人疑惑问她,“怎么不说了?”
    叶蓉闭了闭眼,才转过身,温声道“奴婢有些累了,想休息,烦请公子离开。”
    她称自己奴婢,就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忘了,她一直想的是要逃离这个摩罗,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顾华庭自然感觉到她一瞬的转变,挑眉看她,语气不自觉沉下,“哪里不舒服,我让人找李凡来。”
    叶蓉道“不必再麻烦李郎中,奴婢休息一会儿就好。至于外出的事儿,奴婢在这屋里实在憋闷,还请公子能让奴婢出去走走。”
    顾华庭皱眉,这一声声“奴婢”听得他刺耳。大魏法律严明,女子在家中地位低下,凡是妾室都要以奴婢自称。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他怎么听怎么别扭,“你既然脱了奴籍,以后不许再称自己奴婢。”
    叶蓉眼睛一动,自己和他说着要出客栈的话,他怎么想到奴婢上去了。她乖顺地应声,“是。”
    顾华庭心下生出几许的烦躁,不愿再待,甩袖出去,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她,“既然你想出去,明日我便带你出去走走。只要你应一件事,不许再想着逃跑。”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叶蓉再乖顺地应声。
    翌日
    客栈门前早早停好马车,今日起时,顾华庭给她外面披了一件雕花的红色斗篷,桃粉的颜色,衬得人娇俏动人。兜大的帽子把她罩在里面,小脸都看不见。
    现已至夏日,叶蓉嫌闷热,要拿下来,被顾华庭按住,上马车后再拿下来。
    这一日后,叶蓉才知他口中的上马车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她一日都坐在马车里,不能出去。
    顾华庭思量道,“你也可以躺着,里面足够宽敞。”
    叶蓉不愿,她争辩几分,“奴婢,”收到顾华庭的眼神“奴婢”二字被她收回去,“我想出去走走,不是坐马车。”
    顾华庭一本正经道“你也可以选择在客栈里走走。”
    叶蓉不甘不愿地上了马车。
    白日集市上人如潮水,车马如龙,叶蓉身处其中,掀开车帘向远处张望,一时竟有一种不知身处何方地迷茫之感,她就这般离开顾府跟在顾华庭身边,无名无份,只能算得上他一个外室,不过仗着他的几分宠爱,或者更多的是因为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恍惚之中,叶蓉看到一个戴着幂篱的女郎,竟觉得有几分熟悉,女郎掀开幂篱,露出那张可怖的面容,叶蓉心下一跳,这人竟是顾华庭曾经的妾室婉秀。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再望向外面时已经没了人影。
    顾华庭发觉她的异样,搂着她的肩,问她,“看什么呢?”
    叶蓉摇摇头,“没什么。”
    她确信那个戴着幂篱的女郎就是婉秀,她虽面容尽毁,但那样一双眼叶蓉不会忘记。她眼里充斥着对她的憎恶,甚至恨意。不是说当初她被卖到勾栏院,为何会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叶蓉仰头看着一侧的男人,这是他做的吗?因为婉秀害她落水,所以他盛怒之下做了这些事,还是另有隐情?
    十日后,李郎中如约而至。
    与此同时,李府的宅门也随之打开。
    李氏看着面前戴着幂篱的女郎,“姑娘,您是来问诊的?郎中他不在,你明日再来吧。”
    婉秀拦住她将要关门的手,“您是李郎中的夫人?”
    李氏点头。
    婉秀有几分悲戚道“我本是来梧州投奔亲戚,哪知路上被歹人所害,现如今面容尽毁,无依无靠,听闻梧州李郎中李凡医术高超,我想来问诊一二,又因面容丑陋,无处可去,不知夫人可否收留。”
    李氏为难。
    婉秀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玉镯,这是她先前早就藏好,才没被抢去的东西,给她,“这些都送给夫人,只求夫人收留。”
    李氏见那玉镯是上好的材质,立马乐开了眼,招呼她进来。
    给她收拾好一间卧房,婉秀进去,拿下幂篱,李氏铺好被褥,笑着转身看她,见到那张脸,险些被吓得晕过去。她还未见过如此可怖之人。
    婉秀心里冷笑,面上慌乱地带上幂篱,转过身,“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是我吓着您了。”
    李氏缓过神,还是不敢看她,面容有些僵硬,“没事的,姑娘,我没事,是我这反应过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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