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当然可以封城,他毕竟不比富弼这种已淡出朝廷的,自身又诸多疾病;也不比韩琦虽然比他还小两年,但明显精力已不济。
    他还有精力,还能视事。
    所谓贤相富韩,确实光芒很盛,以至文彦博相形之下,有些黯淡。
    如果单独拿出来看,文相爷历仕仁、英、神宗三朝,荐跻中枢,数换节钺,出将入相几十年,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如果他开口封城,那当然没问题,在文相爷的威名之下,在他的影响力下,在京兆府的旧党人物,都会约束自己的门生旧吏,那就算无故封几天城,还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文相爷为何要担这责任?”萧宝檀华哥却就不以为然了,如果是韩琦倒也罢了,韩琦虽有好水川之败,但对外患,他一生都是极强硬的;富弼也是一样,对于外国的无理要求,过分的举止,也是底线很清晰。但文相爷,虽然不至于和司马光一样,但在萧宝檀华哥的印象里,还是与韩琦、范仲淹这些人不太一样的。
    苏小妹却就摇头道:“这你就错了,文相爷不是涑水先生。麟州御李元昊入侵;贝州息王则之乱。他倒不至于不敢担事。只要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就可以了。”
    萧宝檀华哥张了张嘴,如此说起来,充分的理由,问题是现在哪有什么充分的理由?
    按着这来踩点的细作招供,就是私怨。
    青唐的部落首领瞎征和夏国领宿卫大将罔萌讹,和刘瑜有私怨,什么私怨也不是这细作能招得出来,总之就是为了私怨,所以罔萌讹派了十名铁鹞子和他们的辅兵,瞎征负责打通出入宋境上下关系,包括他们进出的通关文书、路引,撤退时如果事情不顺,需要硬闯出宋境去,铁鹞子的马匹、甲胄、兵器等等的运输到位。
    私怨,有人要刺杀大宋官员,追捕这个倒是没问题,也应该。
    但刘瑜一个七品官,搞到要封城?要说是一般小县城倒也罢了,京兆府这种数朝古都,城里城外几十上百万人的生计要因为刘瑜这个七品官受影响,这要是文彦博能答应,那也太荒谬了。
    大宋有多少七品官?刘某人何德何能,让京兆府为他封府索凶?
    “就算你以刘家正妻身份,去文府登门求见,十有八九,文相爷是不会见你的。我记得文相爷对子瑾是极为不待见。你要是以苏家女儿的身份,大致还一丝可能,他能看在令尊、令兄的份上,见你一见。”萧宝檀华哥一点也不看好苏小妹的计划。
    “但见了,他凭什么为刘家封城索凶?别为了意气而折腾吧,就天亮之后,知会有司衙门,把他们吓走就是了。”
    萧宝檀华哥很担心苏小妹耍大小姐脾气,毕竟后者自己都说了“专精作弄人”的。
    “这事闹腾大了,对于子瑾的官声,也是不好的。你比我清楚,涑水先生对于子瑾的态度。”
    苏小妹点了点头,笑望着萧宝檀华哥说道:“你倒是对他很是上心,前前后后都帮他考虑得周详了。”
    这关注点怎么从解决刺客问题,转到争风吃醋了?萧宝檀华哥一下就愣住在那里,好半天才开口:“合着你又在作弄我?”
    “我没说要让文大相爷,为了刘府去封城索凶啊。”苏小妹一脸的无辜,看得萧宝檀华哥恨得牙发痒。
    苏小妹并没有以刘瑜妻子的身份去文府求见,也没有以苏老泉女儿的身份去叩门。
    她压根就没去找文彦博。
    去文府的是陈巡检。
    陈巡检擂起门来,根本不把这当文相爷的府第,而如是去乡下征税的税吏一般,擂得震天响。
    文彦博又不是司马光那样矫情的人,不可能说弄出全部家当几十两银子那样的笑话。
    府里马上便有护院、家丁出来:“哪个杀胚活得不耐烦!”
    宰相门前七品官,别说陈巡检,刘瑜也就是七品么?护院、家丁还有揉着眼睛出来的管家,看着陈巡检,当真剥了他皮的心都有了。
    不过陈巡检拿出腰牌扔到管家手里,刚要发火的管家就抬手制止了家丁护院下一步的举措了。
    这管家不是京兆府这边宅子的管事,是跟在文彦博身边的长随,他是见过世面的,看着这腰牌,便知道是皇城司亲事官。
    “何事劳动皇城司?”管家挥手教护院家丁退开。
    皇城司干什么的?刺探、监视勋贵大臣啊,但一般来说,是对那些勋贵武臣世家,文臣并不受制,就算到了刘瑜手上,也是扩了间谍的功能。所以皇城司的亲事官过来撞门,这事内中必定是不寻常的地方。
    陈巡检看了一眼左右:“我要见相爷,现在就要见,天亮之前就必须见到相爷,一旦误事,你我的人头都不足以谢罪!”
    说罢他脱帽,解开头发披散,解开佩刀,脱下靴子,张开手,对着左右护院家丁说道:“过来仔细搜身啊!否则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责任?”
    那些护院如梦方醒,方才围了过来,却就听着府里传来文彦博那低沉有力的声音:“不必了,入来禀事吧。”
    却是这番动静,把文相爷也惊动了起来,老年人,本来就睡得浅,何况多少年,他的府第也不曾有人这么擂过门了。
    但陈巡检摇了摇头:“不可,直阁相公定下章程,事急危重,求见宰执,必自披发坦怀,使护卫甲士搜身辨明无夹带利刃凶器,方可前趋奏事。”
    “噢,不规矩人倒是教出规矩人,便随他意,不要为难他。”文彦博笑了起来,对着过去服侍的管家如此说道。
    文彦博看着陈巡检呈上来的口供,饶是他数十年大风大浪过来,也禁不住动容。
    “再点两根大烛。”他对管家吩咐道,很快儿臂粗的牛油大烛就点了起来。
    文彦博又看了一回,放下手中那口供,直视着陈巡检的眼睛:“人还活着?”
    “活着。”
    “夏人欺我太甚,着有司封城、索凶!”文彦博抚须对着身边亲随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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