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与其你几个孙子被人坑,还不如他们坑人。”刘醒无懈可击道:“再说,你不信我没关系,家里几个小子的为人品性,你自己总有眼睛看吧?”
    刘老三细忖须臾,总算觉得有点道理:“也是,几个孙子不像你的,再坏都坏不到哪里去。”
    刘醒一脸不乐意了:“爹,你这话有一些偏颇。”媳妇都说他现在为人变得可好了,便宜老子不会说话。
    刘老三却已经把心思从他身上转移开来,换到寡言少语的三儿子身上。
    小老头沉着脸问道:“你媳妇呢?”
    刘醒被问完即扔,心情也不糟心,反而一直盯着老爷子那张褶子脸,还比较影响吃饭。
    刘醒总算可以事不关己地吃自己,刘荣就有一些皮在紧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道:“她说她人不舒服,怕大年夜传染病气给家里人,所以来不了。”
    刘荣本来见到许久没见的独子正高兴着。
    小平安不只长高一点,脸颊上也肉鼓鼓的,没有阴霾灿烂的笑容,就知道他在四房被养得很好。
    刘荣还注意到四房的几个侄子,其实挺关照自己独子,出去摘一个果子都能问儿子要不要吃。小平安还玩着一堆幼年时候,刘荣都极少拥有的孩童玩具,估计除了弹弓与陀螺,有大半的东西还是见都没有见过。
    这一些,应该是四弟出门在外,买回来的新奇玩意儿。
    在三房的时候,小平安也几乎是一人待在屋子。
    刘荣为自己从未想过找东西给独子打发时间,感到有些许的愧疚。
    不过,小平安没忘了他这做爹的,刘荣就比什么都高兴。只可惜,儿子认为自己长大,打算自己一个人奋战吃饭,不想让人喂饭了。
    刘荣却挺想喂自己儿子吃饭的。
    然而,所有累积的好心情,见到自家老子一副秋后算帐的模样,刘荣瞬间就被紧张的情绪给取而代之。
    “怕?”刘老三嗤然一笑:“所有儿媳妇中,就属你家的最胆大包天,她哪里会怕我们做公婆的。之前的老大媳妇,无论是不是装模作样,人家愿意装上十几年,至少心中还是存着敬畏二字。你媳妇敢愈来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也是被你不知分寸给宠溺出来的。你瞧你老子我,及你几个兄弟,哪一个不疼媳妇的?但祖宗规矩,能是随意破坏的吗?就你媳妇一嫁进门,无论对与错,你就事事挡在她的身前。老大那混帐再纵容媳妇,都没有你来的过份,是你一步步地纵容,导致你媳妇是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如今的苦果都是你自找的。倘若,你媳妇只针对你,老子是不打算过问的,不过千不该万不该,你媳妇倒是作天在孩子的身上。我就问一句,打在儿身,你这当爹的可曾心痛与否?”
    刘老三少见言辞犀利的模样,真是颇有刘醒的几分风范,这一对彷佛真像天生父子。刘荣被说得面红耳赤,尤其最后一句,真让他双眼泛泪,只差没有痛哭失声。
    “等等!先给老子闭嘴!”刘老三的眼色极好,赶紧心虚地喝阻:“大年除夕,不禁哭丧着脸,你也得为我孙子着想。”
    老三一哭出声,老太婆不就得找他算帐了吗?
    刘荣也知道过年忌讳,怕会坏了自己这一房的运气,他唯有声音仍听得出些许哽咽:“爹,我不会哭的。”
    刘老三不敢再往狠地去说,三儿子长得五大三粗,却不是一个坚强的性子。老四虽然常气他这做老子的,但一窝儿子中,最有担当能力的,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碰事的时候,只要有这么一个主心骨,后面都不需要再怕没有抗事的人。
    刘老三像是又察觉到四儿子的好处,老人就不禁把目光再注视过去。然而,刘醒面上看热闹似的表情还显而易见,津津有味的样子,显然把他这做老子的训话当戏在瞧。
    刘老三:“……”
    刘老三迅捷地把眼一瞥,决定还是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瘪犊子的玩意儿,哪怕啥也不做,还有法子能够让人气到堵心,这能耐也是绝的。
    刘老三在接连两个儿子后,小老头总算是注意到二儿子刘贵,二房这几年的日子,也是一年胜过一年。曾经最担心的两个惫懒儿子,一朝过起自己的日子,反而是最像模像样的。
    这做爹的,忽然发现找到一个更好例子,于是立马再拉出来道:“人家常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你媳妇是一个心思深的人物,脑子肯定是聪明的,这可比老二媳妇的愚木脑袋还要好教。人家老二都能慢慢改变自己的媳妇,你怎么就不往这一块上点心?不求贤慧大度,但好歹也要懂得顾着你们自己的小家吧”
    老三和老四都是一腔心思扑在自己的媳妇身上,不过只要娶对了人,这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刘老三自以为找了一个极好例子,刘醒倒是抽了抽嘴角。
    二哥刘贵难得被人拉出来夸,但人家的媳妇婆娘却被说成愚木脑袋,便宜老子可真会堵人心窝。
    没看到,二哥刘贵都一脸纠结,一桌子的好菜都不觉得喷香了。
    陆秋的耳力很好,一直都有听见男人那一桌的对话,公爹忽然来上这么一句,她和自家男人不禁有着相同的默契,都是一同地抽了抽嘴角,默哀一句:“可怜的二房。”
    陆秋的眼神挺微妙地扫了一下二嫂子。
    朱梅春一无所知显然是好事,喜笑盈腮的模样,让人打从心底就能生出好心情。
    朱梅春顾着自己吃的同时,并没有忘了给儿女夹菜。
    当初老宅的时候,这位就挺会护着自己的儿女,做事虽然有一些跳脱,不是什么十全十美,但有些时候是真的挺有慈母之心。
    大闺女快要嫁人,朱梅春这一个心思直的,就一个劲地夹好菜好肉放到闺女碗里,因为这位真认为孩子能吃好喝好,就算是对一个孩子好。
    刘二丫才刚吃完一碗小尖山的菜饭,撑不住的她,只好闪躲亲娘热情的筷子:“娘,够了够了,妳不用再给我夹菜,我的肚子都快撑破,实在不想再吃。”
    “再吃一点,长胖一点看起来比较有福气,妳娘出嫁前就是故意这样吃。”朱梅春自以为是道:“当初两个儿媳妇,婆婆可是比较喜欢我的。”
    刘三婆子:“……”那是因为妳和姓李的比。
    陆秋好笑地看着婆母被噎到的样子,二嫂子很多的老观念,其实都是被村子里面给影响,守旧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对待子女方面,很容易让人生出意难平的情绪。
    刘四丫会时常怼二嫂子,何尝不是心里无可宣泄的愤懑情绪?
    陆秋也注意到桌上两个侄女的古怪气氛。
    不过,她没有询问。
    姑娘间的小矛盾,当然得靠她们自己来解决,这在往后可都是宝贵的回忆。
    陆秋挺喜欢四侄女有自己的想法,倘若不是大环境限制了她,这样的姑娘或许真能靠自己一飞冲天。
    因为,一时兴起地教人,陆秋才察觉到四侄女,其实是天生聪慧灵巧的姑娘,而这侄女的野心,大多都只是想让自己成长更好。
    这可比一味想寄托他人,并夺取他人东西的另一个侄女,好的可不只有一星半点。
    第94章 胆寒   ……
    陆秋看人的眼光还称不上绝对精准与锐利,但点评刘三丫这便宜侄女,却还是挺到位的。
    同样是不满现状,同样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不如他人,一个是醒悟了自身的错误与不足,一个仍是想借着别人的手成就着自己。
    刘三丫想要过好日子,眼楮目光却照旧选择盯上一亩三分地,千思百转愤恨着李母这老虔婆磋磨着她,但她想要活出人样的做法,想要让李母对她陪笑脸,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学着亲娘李招娣最初用的法子。
    刘三丫想让她男人去对付李母,刘富当初可把刘三婆子的慈母之心给伤得彻底,刘三丫就想让李母也品尝出后悔滋味。
    孰不知,她男人不是刘富,李母也不是刘三婆子的刀子嘴豆腐心。若论耍起手段拢络男人,李母能使得招数,可比两辈为人的刘三丫还要高明不少。
    刘三丫在碰壁无数,最恨的人除了李母以外,不禁还又多上了亲大姐。
    谁叫李母彷佛是看出刘三丫的小把戏,曾经如此不屑地对她冷嘲热讽道:“想用妳娘的招数对付我这老太婆,却也不想一想妳娘是谁教出来的,当初要不是看在你爹娘手里的大把银子,真当老太婆我想要聘妳这无颜无德的女人,来当我的孙媳妇吗?我孙子的眼光就像我这老太婆一样好,颜貌品德方面,妳果真比不上妳大姐,这也难怪大户人家宁可捧上大笔银子,也一心就想求娶妳大姐。不像妳一样,倒贴都没人要,连自己男人心尖尖上的人物是谁都弄不明白,就想要来找我这老太婆的麻烦?就妳这脑子,我这老太婆都不想要让妳怀下李家的后代子孙,因为实在是太蠢了。”
    一番话,刘三丫几乎是血冲脑门,浑身上下的皮子像是被人扒了精光,羞恼愤恨的程度,可比当日下地被骂还要更胜无数。
    唯一庆幸,李母这次嗤笑辱骂,是选在没有旁人围观的时候。
    刘三丫不敢置信她算计豪赌下的姻缘,就得来这么一个结果!然而,李母的话是时不时地在耳边徘徊,夜里辗转难眠的她,情不自禁地观察着枕边人,足以令她崩塌信心的事实,从男人无意识的梦话吐露而出,李母的话确实是没有撒谎骗人。
    刘三丫直视的目光彷佛是要穿透了前世与今生,身旁安然入眠的男人,好似仍穿着一身具显风姿的绸缎锦子,道出令她心折不已的话:“想要银子找大丫?那可是没用的,瞧在妳是大丫的妹妹,也算是我的表妹,这笔银子就先拿去花一花,妳也不用还我了。”
    不知为何的,刘三丫忽然忆及起埋藏在记忆中,最令她感到深刻的一幕景象,下意识阻止亲大姐嫁给李家人,原来全部出于嫉妒大姐能够拥有如此出色的丈夫。
    刘三丫以为成功挤下大姐,就能拥有曾经令她羡慕的一切,没想到自己嫁得男人,以及李母这一个老虔婆,全都给了她一个当头棒喝!
    在黑夜的明灭月光中,刘三丫阴沉着表情,吐露出宛若毒蛇细嘶的致命话语:“既然你们不仁在先,那么就别怪我不义在后,本以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你们既然都不把我当人看,那我也不必为你们考虑良多,公爹的把柄可不就是最好的手段吗?亲爱的外婆,我要让妳众叛亲离!”
    李家狗咬狗的戏码,堪称是精采绝伦。
    极品对上极品,才叫做一个经验丰富。
    李母掌握几十年的李家大权,就被一个她所瞧不上的丫头片子,给弄得分崩离析。
    刘三丫可不像亲娘李招娣一样,对待李母还有几分迟疑。
    谁扒了她的脸面,那么她也同样能扒下对方最在意的东西。
    重回一世,刘三丫可不是为了再活在别人的脚底边,报复心极重的她,一下子就找准弱点出手。
    上梁不正下梁歪,李家上下,男女老幼,可都是自私不过的人物。
    李母藏得私房银子早就让人掏个精光,一个个曾经扮演的贤孝子孙,立马就能换上一副新的面孔。
    翻脸不认人,简直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李母再哭嚎着自己的劳苦功高,底下的子孙却没有一个打算买帐,尤其掏光银子的罪魁祸首,仍然在远处痛快地下赌。
    没有可以分摊出去的火力,李母的装模作样,还不如亲眼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实在一些。
    就是李父,都以为是李母的偏心眼,连他这做丈夫的,都不管不顾。否则,双方都已经到了养老年纪,棺材银子却是所剩无几,气得他也加入分家行列。
    李母成了李家痛打的落水狗,刘三丫藏于阴影暗处下的面孔,不禁露出一抹令人胆寒的满足微笑:“外婆,现在妳觉得我的招数手段,是好还是不好呢?”
    与此同时,不同的地点,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几乎露出无分轩轾的笑容:“锦娘,再等一等,旁人欠妳的,妳不记得没关系,为娘会通通帮妳记在心里的。那个女人现在所获得的,全是靠妳所失去的,到底她是怎么样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她欠咱们娘俩的,娘是不会忘,也不能忘……锦娘,妳一定懂得为娘的想法,毕竟妳一直都是最贴心不过的闺女。”
    后头马车的压抑气氛,裕永宬丝毫感受不到。
    只因丽嘉,这次出行的马车有很多,不是什么轻车从简。
    舅舅顾明舟为了甥舅二人的安全,这次准备极为周全,因为他怕旁人狗急跳墙,伤了自己不打紧,妹妹明兰的儿子却是不能出上岔错。
    顾明舟没有把大人复杂算计,诉诸给尚未成年的外甥去听,因为里头有太多的内容,其实还不能讲明出来。
    一个普普通通的知州,身后牵扯的势力倒是不小,若是没有他的出现,裕家也不算是攀扯错人。
    因为,没有人会嫌弃来钱路再多上这么一条。
    不过,想拿他妹夫和外甥当上踏脚石,那就得看他愿不愿意。
    顾明舟能珍视的亲人已经所剩不多,裕家父子的单纯身份,对他这心思身份都复杂的人,更是显得弥足珍贵,他得为妹妹好好地护着这一对父子。
    裕永宬带笑的嘴角,如今正满是愉快地朝着亲舅舅说出心里话:“以前在镇上生活,我可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怀念的一天,省城是比较热闹繁华,但在那里都找不到一个合眼缘的人,我觉得还是在小镇上,有朋友陪伴的日子要好玩多了。”
    顾明舟不厌其烦地听着外甥嘴上地唠叨,然后明知故问道:“你说得朋友是指刘家兄弟?”
    顾明舟出于各种原因,他是不动声色地探听刘家的大小事情。不过,和外甥相处的日子,他这做舅舅的,最常听见还是关于刘家兄弟的事情,这是外甥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妹夫也说了,倘若不是交上益友,外甥怕是不会在读书上面下功夫。
    缘份,有时候真是奇妙非常。
    裕永宬没什么犹豫:“除了他们,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朋友,其它人不晓得是不是拿我当傻子看,不是眼里满是算计,就是说出来的话,一听就能感受到不太对劲。明明我长得就不像一个蠢蛋,为什么这些人总以为我可以利用,舅舅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裕永宬一边郁闷,一边透露出真诚地询问。
    顾明舟极为懂得甥舅的相处之道,他很稳重且淡定地附和道:“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有一些人,总以为自己才是聪明人,旁人则都是他能利用的蠢蛋。”
    说起这样的人,顾明舟的脑子里,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个女人,一个打从心底让他厌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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