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里置了冰缸,在烈日下也不觉得酷暑难耐。
    流水席上太太奶奶们相谈甚欢,姑娘们在花宴上吃酒说笑。醇香的花雕酒盛在雪青色酒盏中,晶莹雪亮;冰碗上浇了鲜香瓜果艳丽的汁液,尤是诱人。
    史太君被扶去歇息了,尚且有些拘谨的太太奶奶们也放开说笑。
    庄史氏端着酒盏来敬贾敏,殷笑说起:“敏妹妹宽宏,我便以酒敬你。”
    “我应要多谢表姐。”贾敏也端起酒盏别有深意道。
    江太太打趣着她:“你与林太太都要亲上加亲成一家人了,怎的还这般客气!让我们都看不下去了。”
    庄史氏掩唇笑起:“可不都说,礼多人不怪的。”
    酒宴过后,赵家太太与贾敏边走边道:“林家嫂子,我们一家刚回到京城,诸事不知,还好有嫂子顾着。只一事,我想来找嫂子问个主意。”
    听赵家太太这般说来,贾敏便应下:“你不妨说来听听。”
    “是因着我们家小四的亲事,想请嫂子做个大媒。”赵太太轻叹了一口气,才同贾敏相说道,“是张家的大姑娘。我们家老爷已经和张御史私下说过亲,我在嫂子这里见到了张家姑娘,也实在是喜欢。”
    张家长女影萍,年已十六。
    贾敏还觉得诧异,她所知道的是盛萍已与保宁侯的长子定下亲事,未曾想影萍竟尚未许人家。
    她一时未敢直接应下,只怕以后两家若有纠纷,恐要怪责她这个媒人。
    便与赵太太似笑另说起:“张家大姑娘是个好姑娘,我家里两个姐儿也常同张家姑娘玩的。”
    赵太太笑着点头:“我可真是极喜欢张家大姑娘的。”
    贾敏隐隐觉得有些怀疑,只是实在拗不过赵太太的意思;不过转念想到她既能想到如此,赵太太必然也能想到,就且应下。
    京城的姑娘在十一二岁就开始说亲,之后走三书六礼也得一两年,待到成亲也是及笄之岁;若到十五六岁还未说亲,很大概率是说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尽管其中不乏有些女子是因家孝国丧之故而推延了亲事,但更会有人暗自揣测这姑娘是否身有隐疾或是其他缘故才迟迟未能说亲。
    后来贾敏特意让柳嬷嬷去打听,才知原来影萍年少时问过生辰八字,说她不可太早说亲;张太太虽是疼惜女儿,也不得已将影萍留到如今。
    近日贾敏正给嫣玉相看着人家,又应了史太君为年近及笄的迎春说亲,对京城中那些官宦人家的情形留了意。
    送太太姑娘们出府上了马车,夏日宴的忙碌才结束。
    嫣玉和黛玉回到院里,郁明送给她们的匣子便放在案上。
    匣上放着十余个精致的紫棠瓷罐,用细绳缠着木牌挂在瓷罐上,木牌上写着各种香料的名字。
    “明姐姐这是要开香料铺子了?”黛玉很是惊讶,拿起其中一个挂着“青麟髓”的瓶子,似玫瑰般浓郁的芳香中若有清凉之意。
    嗅着幽幽清香,嫣玉恍若豁然清明,才道:“明姐姐最喜欢钻研古香。”
    这次再见到郁明,只觉得她与从前在扬州时都不同,她似薛洛那般染上了淡淡的梅香,眉间的孤冷却被清风拂散。
    这古香似也沾上了郁明的气息,令她总不由想起郁明清丽的面容。
    她们姊妹便各挑了几瓶喜欢的蜜香留下,才各自回了院里。
    嫣玉将一粒笑兰蜜放在凉扇边,清淡的兰香漫遍屋舍,凉意渐起。
    躺在凉蕈上小憩,入夜后微凉,兰香入梦清甜。
    她是被一阵箫声惊醒,夜里突闻折柳曲,应是故人来。
    如故循着箫声寻去,果然看见穆莨一如上次般站在青藤墙下,背对着她一直在吹着杨柳曲。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穆莨回过头望向嫣玉:“好久不见!”
    “恭喜你!”嫣玉唇角微动,才开口轻声道,“如愿以偿。”
    “谢谢你!否则我们绝无成功的可能。”穆莨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是很淡漠地陈述着,“我曾看过司命神君的命谱,你知道原本的命格是如何吗?”
    嫣玉摇头;毕竟她可没有看过司命神君的命谱,倒是知道警幻仙姑是薄命册。
    穆莨就说:“原本应当继位的是赵王,四王八公被重新洗牌,朝堂一代新臣复旧臣。我东躲西藏地过了一辈子,人生八苦,才能悟出真谛。”
    司命神君为天璇星君下凡历劫一趟谱下的命格果真是五毒俱全!
    “如此看来,星君历劫可就失败了。”沉默半晌,嫣玉才道。
    “从我出生那一刻始,就已是失败了。”穆莨只说。
    毕竟从未有神仙下凡历劫还能带着记忆轮回转世,于是天璇星君算一个,嫣玉又算另一个。
    嫣玉倒不知对穆莨是怜悯或是无奈,毕竟历劫一世又是一番干戈。
    穆莨又说起:“如今朝堂上尚且未安定,皇帝却已是病重。只怕皇太孙压不住朝上那群心怀鬼胎的老家伙!”
    皇太孙姜羲是穆莨的亲外甥,他自是要为皇太孙仔细筹谋。
    略一思索嫣玉就向他道:“那你想要怎么做?自古以来周公都不得好死,你可要想清楚了。”
    穆莨沉默,许久才再开口:“对于我们来说,这不过是凡尘一世;可对于别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听他这般真意不明的话,嫣玉实在是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听说你妹妹和史家小子定了亲?”穆莨想起此事与嫣玉问起。
    倒是提到了史家,嫣玉连忙将薛洛成亲当日交给她的那只青荷荷包取出来交给穆莨,与他说了因由原委。
    穆莨都很诧异:“薛姑娘可还曾说过别的话?”
    嫣玉说薛洛的意思似是和史家有关。
    “近日我听说过一个传言。”嫣玉尚且犹豫着才说,“当年忠靖侯的元配庆都郡主,其实是被文家害死的。”
    穆莨却似错会了嫣玉的意思:“无风不起浪;便不是文家动的手,也定然是和文家有关系。我记得当年庆都郡主亡故一事便很是离奇,如今细想起还当真是不寻常。”
    若文家为将女儿嫁入忠靖侯府而买通大夫使毒计谋害死了庆都郡主,那史瑾还真是可怜!
    青荷荷包被用青荷绣花封了口,细密的针脚缝合得整齐。
    穆莨翻看着荷包,就抬眸望向嫣玉:“可否借你的簪子一用?”
    嫣玉惑然,还是拔下发间的红豆细簪递给穆莨。
    穆莨用细簪挑开绣线,缝合的荷包才露出端倪,藏在荷包里的是一封信,信中字句都是用腊梅线绣下。
    “你猜对了!”穆莨匆匆看了一遍信,就抬头告诉嫣玉,“薛姑娘说,正是文家二房的四夫人所为。当年庆都郡主得了风寒,文四夫人买通了老医生身边的小厮调换了药,谋害死庆都郡主。文大夫人为嘉奖文四夫人的贡献,于是应允将她的女儿嫁入忠靖侯府。”
    或者文四夫人敢谋害庆都郡主就是为了她的女儿。
    忠靖侯夫人文氏年少时在诗宴上曾见忠靖侯,钟情倾慕,甚至为了忠靖侯誓死不嫁。
    嫣玉心情五味陈杂,只能暗慨文家当真是龌蹉无耻。
    文氏钟情于忠靖侯,为了爱慕的人愿终身不嫁,这倒并无不妥,若在寻常说不定还能得个痴情女之名,日后在戏文中也是流芳千古。可偏偏忠靖侯已有妻室,文氏也是出身高门的官宦小姐;无论是忠靖侯为她停妻再娶或是她不顾家中姊妹姑侄委身做妾,都是要为人所鄙夷的。
    尽管是如今文四夫人谋害了庆都郡主,文氏成为了忠靖侯夫人,阴谋也终有败露之日。
    “如此,万事便拜托你了。”嫣玉思来想去,也只能寄希望于穆莨。
    现在文氏已经被忠靖侯软禁在院里不得出,自是再不能兴风作浪;但嫣玉仍是不放心,对于像文氏这种人必得是永绝后患才能放心。
    穆莨收起荷包,点头应下:“你放心,这次决不让文氏有翻身的余地。”
    嫣玉连忙向穆莨道谢,穆莨捻着红豆簪挑入她发间,尤是轻声说起:“其实,今夜我来还有别的缘故想与你相商。”
    见穆莨语气认真起来,嫣玉才屏息:“什么?”
    “听说林太太正在为你说着亲事?不如我毛遂自荐一下,让林太太看看我行不行?”穆莨一本正经地说,以表明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嫣玉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努力试图从穆莨脸上寻到几分破绽,最后才犹豫地问:“星君,你是不是出门前被驴踢了?”不然穆莨得是多不正常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穆莨仍是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认真的!毕竟我们和他们都不一样,不是吗?若说此生必须要成亲,我们才是天作之合。”
    “星君,你相信我,月老会被气死的。”嫣玉冷静下来,抚着眼角不存在的皱纹,故作很沧桑的语气道。
    “月老可管不着神仙的事。况且他月老庙里红线密密麻麻,也够他劳心劳神了。”穆莨很是不以为意,不过嫣玉想了想也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神仙下凡打架的事都是归司命神君管的。
    穆莨巧舌如簧地告诉嫣玉这其中好处,况且他们二人都不愿和尘世姻缘有所牵连,这就是最稳妥的选择。
    嫣玉被他绕得有些头晕脑胀,迷糊就觉得似乎是这样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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