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乖乖做个傀儡,担一个皇后的虚名,维系着帝王与霍家的关系,不逾矩一分一毫,到死,可能史官心善评价她的时候还会夸上一两句。
    这时,她还不知道,这是她此生最后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
    半夜,御书房里,书香缭绕,灯火微明。
    那封传说中已经到了禹州城的信现在正摆在谢行之的书桌上,他看过后,道:“没什么问题,叫人誊抄一份送过去吧。”
    李德让点头,“是。”然后便端着信封出去了。
    半道正巧撞上苏怜月进来,李德让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贵妃娘娘。”
    苏怜月点点头,“这是什么?”
    李德让谄媚着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折子,陛下让奴才拿去烧了。”
    “哦。”后宫不得干政,苏怜月也不好多问,只是见那堆折子里夹杂着一封信,便多了个心眼。
    苏怜月入了御书房内,她将自己做的莲子羹放在谢行之手边,温柔道:“陛下累了吧,臣妾做了、”
    “朕说过,没事不要随意来御书房。”
    他神情淡漠,语气冰冷,苏怜月脸上的笑容一僵,然后又笑道:“臣妾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
    谢行之放下手边的折子,抬眸望着她。
    他与苏怜月自幼相识,苏怜月的母亲原是他生母华荣太后身边的宫女,后来出宫嫁给了苏家旁支的一个小官,年少时苏母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曾善待过他,她入宫后他便对她多有宽和,算是还了她母亲的恩情。可是她如今的心思是越来越大了。
    “朕身边有李德让操持,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他不客气道。
    苏怜月略感受伤,陛下对她如今是越来越冷淡了,怀着孩子的时候偶尔还会来看一眼,如今生下了孩子竟是看都不看了。
    她抿了抿唇,道:“陛下,言儿近来可以坐起来了,陛下可要去看看他?”
    陛下不去延禧宫怎么能行呢,一个谢谨言根本不够让她高枕无忧,她还需要一个孩子,一个留着她和谢行之的血脉的孩子才行。
    谢行之停笔,冷道:“你很希望朕去看他吗?”
    苏怜月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分明谢行之也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不然不会一出生便封王。她迟疑道:“陛下这般说,可是臣妾做错了什么?”
    谢行之扫了她一眼,只道:“朕今日还有公事要处理,便不去了,你退下吧。”
    苏怜月咬唇,想再为自己辩解,却见谢行之眸色冰冷,便只好闭上嘴,乖巧道:“是,臣妾告退。”
    她缓缓退下,就要走出房间时又听谢行之道:“以后不要随便来御书房。”
    “是。”苏怜月脸色难看道。
    她走了,谢行之才放下御笔,靠坐在椅背上揉按着眉心,然后清浅思量。
    那个孩子是谁的,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养着这个孽种,是因为这个孽种有用。
    烛龙令的事,他旁敲侧击过几回,可苏怜月每次都糊弄过去了,也不知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但,这个孩子,谢行之敛眸,眼底带笑,笑中带着怨毒,真是谢家的好孩子啊。
    书房里,并未看见其他人,只屏风上悄无声息地多了道人影。
    那人身影定住,道,“长公主的人已杀。”
    谢行之唇角微勾,讽刺道:“她敢发疯把手伸到宫里来便要承受好后果。”
    他又问:“恭王可有进展?”
    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恭王也未曾查到烛龙军的下落。”
    谢行之冷笑一声,能让恭王被逼急依旧按兵不动的还能有什么好办法,自然是有更好的翻盘工具。就比如先帝留下来的烛龙军。
    那群只活在黑暗里只认令牌的死士军团。
    他也是一年前才知道烛龙军的存在的,原以为当年逼宫之时都未曾见到,烛龙军是真的消失了,没想到竟在意想不到的人手中。
    不过是稍稍透露些消息,谢璟之便迫不及待地大肆寻找,谢行之讽笑一声,这样的人如何敢跟他争帝王之位。
    他又想起厌恶自己的辉文帝,叹道:“父皇,你可会想到,他们都这样无能。”
    下一瞬,屏风外又是空无一人。
    李德让端着绿头牌进来的时候,燕七已经走了。他这般来无影去无踪他也早就习惯了,只是今日这牌子怕是又用不上了。
    果不其然,等他走到谢行之身边的时候,谢行之眼都未睁,只道:“去皇后那儿。”
    听下面的人说她近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闻言,李德让小心地觑了谢行之一眼,“陛下,娘娘如今在太后宫里。”
    谢行之身体一僵,抿唇道:“让她过来。”
    李德让又道:“娘娘近来睡得早,此刻,怕是……”
    谢行之睁开眼,满眼怒气。
    李德让见状立马扯出一个笑,谢行之见了心底更来气,一脚踹在他身上,冷道:“今晚睡书房!”
    李德让哎呦一声,然后乖乖应“是”。
    第31章 过来   明月高悬,寿康宫偏殿的小榻上,……
    明月高悬, 寿康宫偏殿的小榻上,霍长君揪着被子,脸色苍白, 额角冒着豆大的汗。
    脑海中是那夜长春宫的大火,烈火熊熊燃烧,将她包围,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就此了结的, 只是她终究不是自己一个人。
    她看着自己亲手点燃的帷帐和沉香木床, 火焰在上面跃动,仿佛在向她招手,它说:“你快来啊,你快来啊,我可以带你回家。”
    她眼眸失焦, 轻抬脚步, 缓缓地前进,那大火仿佛在她心口跳跃, 呼唤着她与塔们融为一体。
    “皇后娘娘!”
    身后突然传来连雀急切的呼唤声, 霍长君才顿住脚步, 然后回神匆匆从火场里跑了出来,终止了这个糊涂的想法。
    *
    住进了寿康宫里,最常做的事情便是陪着太后下棋了。
    两个人黑子白子交替,下了一下午。
    如今霍长君放宽心,敞开胸怀就想做一条咸鱼。每日混吃混喝等死, 再也不操心别的事情。于是乎, 这一盘盘棋下下来,竟是把太后都下困了。
    太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声音模糊道:“皇后啊, 你赖在我这儿也不少时日了吧?”
    霍长君一边分拣棋子,一边笑道:“长春宫还在修葺,长君也无处可去,母后,你可不能赶我走。”
    太后笑笑,“哀家倒是不赶你,只是你天天在我这儿,这肚子何时才能有孕?”
    霍长君的手微顿,然后又恢复如常。
    太后不知道她不会有孩子了,便是她再想努力也无济于事,争不过苏怜月已成定局。
    她微微扁嘴,故作伤心,道:“长君不过是想多陪陪母后,没想到才这些日子母后便觉得烦了,看来母后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长君的了。”
    太后见她撒娇,轻笑着摇头,无奈道:“你啊。”
    好不容易糊弄过去,太后又提及边关之事,叹道:“边关已经败了两仗了,若不是有你父亲在,还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听闻边关之事,霍长君也沉默了,她捏着手中的棋子,不知是该放还是该落,“此次铁帽王有备而来,父亲他……”
    太后道:“楚家的铁矿倒是依照计划在开采,只是待新的兵器锻造出来,还要等到明年。”
    霍长君缄默不言,父亲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都未可知。她想起自己给父亲的信,辛亏只是说了些近来安好的废话,不然便是给父亲添乱了。
    许是觉得边关局势不明朗,太后不愿多谈,摆了摆手,道:“哀家累了。”
    霍长君便识趣地退下了。
    晚间风凉,连雀连莺早早地便睡了。
    霍长君便弄了两杯小酒,一个人在槐花树下浅酌,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仿佛铺上了一层浅清的银辉,让人洁白耀眼。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可她如今好啊,宫门一关,便再没有争宠生孩子的那些糟心事,努力无用便不需要再胁迫自己低头求饶;战事又远在边关,她插不上手,也无力插手,急无可急便不急了。
    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她与父亲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能死在战场上那是战士的福气,为国捐躯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霍长君抿一口清酒,面颊绯红,如此看来,她现在算是这宫里最悠闲没有烦恼的人了吧。
    耳边突然传来瓦砾破碎的声音。
    霍长君微微抬眸,便看见淳安长公主一身黑衣站在眼前,她并不觉得惊讶,只要时日一到,天幕城里却依旧没有人护佑许淮川,长公主便会知道她没有写信提及此事。
    以长公主的性子,必然也不会是个愿意吃亏的,找她算账,那也是情理之中。
    她轻笑一声,“便是皇姐想见我,夜闯寿康宫也不太合适吧?”
    淳安长公主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瞧着不像是普通婢女,反倒像是和她一样的比丘尼,而且这下盘稳得很,像是练家子。
    淳安走近,眼波流转,也轻笑道:“你倒是悠闲。”
    霍长君挑眉,清风明月有好酒,她当然是潇洒。就是麻烦非要自己找上门,不妙不妙。
    她秀眉微蹙,道:“皇姐深夜寻我,是要找我算总账?”
    算账她倒是不怕,只是这长公主未免太心急,她都躲到太后宫里了,还这么硬闯,万一惊扰了太后可就不好了。
    她端着酒杯指了指她身后的那两个人,微微一笑:“只是,你就带了两个人来,未免太小瞧了我些。”
    这……不像是来干架啊……
    淳安扯了扯嘴角,开口却是答非所问,道:“你对他当真是爱得极深。”她的眼眸透亮,仿佛极为理解这种感情,甚至还隐隐带着赞许。
    霍长君眉心紧拧,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过这阵仗要不是来收拾自己,那是来做什么?她心底突然警觉,今夜的淳安长公主似乎有些怪异,行事说话都神神叨叨的。
    她说:“霍长君,倒是我小瞧你了。”
    她原以为霍长君在这深宫受尽伤害,会选择和她联盟,没想到霍长君不仅选择了谢行之,还背刺了她一刀,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他毁了我的一切,我又如何能让他好过?”她看着霍长君,面容阴恻恻的,叫霍长君心底隐隐藏着不安,不是吧?真要杀她?
    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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