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萧反问:“不怕么?”
    斜斜叠着的玉腿动了动,越朝歌抿唇,有些不确定。
    她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
    惊雷起处仍然悬砺,朦胧之间,风顶雷昂,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
    越朝歌错眼低语,“本、本宫想沐浴。”
    越萧闻言,有些意外。顷刻意识到她为何有此一说,遽然发痛。
    长臂揽人入怀,他轻轻啮咬着她的肩膀。
    他盘腿坐着,脸颊相抵轻|擦,他轻轻吻过她的嘴角:“我帮你?”
    “不、不用,本宫自有侍女、侍女伺候。”
    越萧轻笑。
    秋风瑟瑟如笛萧旋,修竹如节,细雨浇湿了去路,旌节顶着雨旋返,竹节枝头,雨水莹|莹。
    些许晶莹,在朦胧的视线里万分醒目。
    越萧举着手,指尖划过她的脸侧。他附耳,声音透露绝对的独占欲,“大姐姐这个,只有我能伺候。”
    天已蒙蒙亮。
    晨钟暮鼓。钟楼的洪钟发出震慑四方的清净之声,僧侣起床准备早课,窸窸窣窣,轻手轻脚,秩序井然。大雄宝殿的长明灯不再孤寂,一时间,远远的楼宇灯火盎然,透过纱窗普照进来。
    委屈自心间而起。
    越朝歌一口咬上他的肩膀,盈盈水意滴落到他肩上,她羞愤又想哭。长这么大,还没人能让她吃这么大的憋。
    虎口轻轻掐抚着她光洁的后颈,越萧轻轻把她放进软被之中,吻过她轻颤的睫毛,泛红的眼角。
    “别怕,不是你想的那个。”
    他的声音染上浓重的焰火气息,柔软的唇在她下颚印了个章,起身来。
    青云万里,雷霆之巨撤退,轻风软雨取而代之,点落在瓷白的膏|软之上,流下点点雨水的印记。皑皑雪岭之下那处清小的、还未有指尖大的干湖,似乎尤为得风雨眷顾。轻风打着旋,卷雨而落,润|湿过一遍又一遍。瓷白的湖土之下,泉眼灼||热,洞然生涓。
    昆仑山神终于洞悉春风化雨的意图,拉动漫山遍野的风铃细碎作响。轻风压过人间草地,就要探响从来只有山神拥领的幽幽清谷。
    “不行!”越朝歌赫然出声。
    越萧轻轻抬起头,勾唇轻笑,目光翻越,遥遥与她对视:“大姐姐哪里不行?”
    他说着,压低脖颈,长臂缠曳,把她往下猛然一拉。
    与此同时,旌节带领十人兵马,压制清谷守关双将。轻风直袭而入,点响高悬的山铃。那山铃作为引信,调兵遣将,清泉幽||谷汨汨而流,似是欢迎造访的和风道骨。
    清风卷起涓溪,掠过山谷的那一刹那,山神理智轰然坍塌,满山遍野风铃响彻,奏响婉转乐章。沉寂如许的天空陡然升起无数焰火,短暂的绚丽用尽全身锋芒,欢欣鼓舞地唱和山神清歌。
    烹茶的炉子已经全然熄灭了,茶壶半凉,茶香四溢。
    原来将帅不止天赋异禀,擅于攻伐谋算,竟还无师自通,登峰造极。
    第43章 事后   【一更】
    端丽的城池从未有人胆敢进犯, 但总有人抱着偏执和孤勇,冒着被万箭射杀的风险,一步步试探。
    紧绷的足弓终于在一阵砥厄卷揽下, 使尽最后的力气。越朝歌眼尾泛红,沾|了些许晶莹泪光, 细细地颤抖着, 刚抹了烫伤膏的指尖已经不成样子。
    越萧伺候完, 抬起脑袋,探身上来。
    借着纤细清亮的光影,他看清那张桃花垂泪的脸。低头吻去泪痕, 他声音如幻海白沙,“说了会把你欺负哭。”
    越朝歌垂下腿,手脚都失了力气,力倦神疲,眼皮也有些重。闻言,她轻阖着眼,含糊道:“你别落到本宫手上。”
    都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一日既往的骄矜傲诞,像只毛茸茸的猫, 被撸了脑袋还要抬起肉肉的梅花掌预备着打你。
    越萧失笑,他翻身, 一把躺到越朝歌身侧,视线往腿上看了一下。转过头, 猫儿已经酣然入睡。
    越萧又躺了片刻, 起身,轻悄悄地开门,让侍女准备一盆热水和新的被褥——
    原本的那套, 越朝歌睡的位置已经大湿了一片。
    侍女已经换班守夜,不算困倦,听闻越萧吩咐,立刻去打了盆水来。
    木栈那头的大雄宝殿人影重叠,磬声响起,清亮的嗓子唱出佛偈,声调婉转,悠扬不染尘俗。斋堂也亮着灯火,秋风带来浓浓的花生香,下锅炸炒的嚓嚓声拖着余音,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
    修长的脊背倚在门框上,越萧抱着手臂,看着坐落在山水之间的静谧寺庙。除了那尊大佛,满目都是杉板乔木堆砌而成的清朴建筑,线条简单,简约好看,不怪越朝歌喜欢这里。
    两名侍女前后送来热水和新地席,越萧接过,轻声进了厢房,在屏风后寻了处干净的位置,铺上新的地席。
    越朝歌睡得脸蛋红扑扑的,身上黑色的兜袍还没解开。原本在兜袍底下的衣裙,零零散散地,都不知遗落在这厢房的哪一处。而此刻被宽大长袍拥裹着的,又不知是何等绝妙的湖光山色。
    越朝歌毫无防备,竟然就此安心睡去了。
    她对他竟然这样放心,放心到困意来袭就此酣然睡去,即便,片刻之前她还在他唇下难忍哼吟。她仿佛把这一切当成一场闹剧。闹剧散场,她在所谓“小弟弟”的领域里,倍感安然地放松身心,沉沉睡去。
    “小弟弟,呵。”
    越萧嘲讽一笑,敛下眼皮,眼眸像一片平静的海面,眼底暗流深涌,翻腾咆哮。一瞬间,破坏之意摧枯拉朽,悍然叫嚣。他想以最麤厉地方式告诉她,他觊觎她许久,他贪妄欲,学不会佛说的六根澄明,他私心龌龊悟不透禅机。
    也不想悟。
    他不信她不知道。
    她只是在装糊涂,她在不敢,在退缩,在小心翼翼地躲避。
    越萧彻底崩坏之前,理智还是捞了他一把。
    他很明白,今夜的试探合该到此为止。
    也只能到此为止。
    该给她喘息和逃避的机会,不能一下子逼得太紧。
    他伸手,修长如玉的手指拉松她脖子上兜袍的系带,卸去她满头簪钗,抱起她,轻轻跪放到另一处干净的地席上。清水沥沥,沾湿帕巾,他小心翼翼清洗兰渚华池,濎濎渌流。
    起身,轻轻揭过薄被,为她盖上。
    香山有许多处山涧。
    时值深秋,清泉寒冽,恰恰能抚平越萧的燥郁。
    潜身入水的那一刹那,凛冽的寒意从毛孔钻汲进来,汗毛乍起,汹涌热意传向水底,越萧心绪稍宁。
    念恩绕着香山跑了两圈,满身热汗,恰思量着找处凉涧洗澡。
    谁能想到他和越萧因缘不散,山涧那么多处,他偏偏寻到越萧这处来。看见水下,那线条精悍利落的瓷白身段时,念恩还有些不可置信。
    “主……主子?”
    越萧抬眼,未置一辞。目光触及他手里的革带时,越萧才抬眼,看向他汗湿的额发。
    “下来一起。”越萧笔直的脊背靠上光滑褐挺的涧石,轻轻抬着下巴,看向不远处的水面。声音清沉,语气简短,不容反抗。
    念恩发怵,局促地修整了一番,朝越萧说的那处水面游去。
    天将亮,鸟叫声渐起,耳边都是涧水哗啦击落的声音,空气里雾湿湿的。一切都挺好,就是气氛有些尴尬。
    念恩正忖度着说些什么,越萧道:“越蒿有什么动作?”
    越萧尚在人世——
    距离放出这个消息,已经过去一天,越蒿遍搜骊京,派出两支禁卫分别前往皇陵和川蜀。越蒿应当知道,以禁卫的马力,若越萧照着他预测的路线出逃,禁卫应该很快就能追及。这个时间没有追到,三方应该都已密件进京,越蒿应该已经知道寻他不着的消息,没道理继续沉默,该有下一步动作才是。
    念恩蹙眉,有些担忧道:“岳贵妃殁,他似乎没什么心思放在朝事上。唔……倒有件事与长公主有些牵扯。”
    越萧冷厉抬眼。
    念恩被他盯得一颤,忙道:“贵妃新殁,那位守灵,四个国公爷趁机觐见,要他广选秀女,一来充实后宫,二来稳定人心,大意是国君还有心思举行选秀,就说明川蜀北疆之乱不足为惧,足可稳定民心。那位坐在灵前的台阶上,就问了一句,‘那封后岂不更合适’,有位国公问封谁为后,不会是郢陶长公主吧,那位没说话,神色瞧着是默认了。后来那几位国公说万万不可,四个人都吃了五十宫杖,眼瞧着也是吃不消了。”
    那日越蒿坐在灵前,表情阴骘,说完之后便起身拍了拍岳贵妃的棺材盖,转身从门口望出来,看向香山的方向,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念恩亲眼所见的,他觉得那位对长公主的心思可能不仅仅是兄妹那么简单。
    念恩看向越萧,见他面色冷骇,便有些顾虑地问:“主子有何打算?”
    越萧眯起长眸,哼笑一声,“他也配?”
    他道:“我不用有打算。”
    “咔哒”——
    越萧原本扶着的水下涧石应声而裂,拳头大的一块石头,声音清脆得略显突兀。
    念恩:“……”
    “主子要不,还是说说,打算?”
    越萧抬眼,面无表情道:“此事不急,自有清算的时候。你去找梁信,告知他早日带着家人撤出骊京。”
    相比越蒿,梁信此人的威胁更甚。
    偏偏他在越朝歌心里地位不低。故而此人虽然讨厌,但不能死。
    念恩欲言又止。
    越萧抬眸:“有话就说。”
    念恩不动声色地往一块巨大的涧石后头绕,扶着石头探出半个脑袋,支支吾吾道:“那个——梁家早得了长公主的信,撤出骊京了。您入宫的当晚,梁公子就宿在郢……郢陶府,您不是还见着他送长公主出城了吗?”
    后面这几句话,他已经说得极轻极缓。
    越萧的脸色却渐渐沉寒。
    半晌,越萧勾唇,“好,好得很。”
    秋天了,橘子成熟了,酸意正浓。
    念恩摸了摸鼻子,道:“主子还、还听吗?”
    他悄悄摸出了寒涧,穿上衣裳,弯身提起长靴,望向还泡在寒水里面色冷沉的越萧:“那个,长公主安排梁家避往,避往旧都长安。主子若无事的话,属下先告辞了。”
    说罢,他便脚底抹了油,片刻飞出去极远。
    越萧气笑了。
    胸膛上下起伏。
    他的大姐姐,倒为梁信考虑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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