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不免又落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软滑的布料,有微微的颤动,甚至他的手掌心会被忽地被踢一下。
    闵危心下震动,转目看向林良善,见她面色如常,不禁问道:“善善,你疼吗?”
    “嗯?”她半阖着眼,似乎陷入睡意中。
    “没什么,你睡吧。”
    闵危轻声道,手未离开,仍贴着她的肚子,感受着那里面的动静。
    孩子应该是醒着的,活泼好动地很,大晚上也不安生,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让自己的娘亲那样难受。此时,闵危更是清明地想起太医此前说的话。
    胎位不稳。
    只四个字,就让他担惊受怕了近九个月。总怕会出事,就连上朝或是与近臣亲信在御书房议事,半数的心思都飞到凤仪宫去了。
    自古女子产子,如过鬼门关。林良善的身体本就不好,甚至为了怀上这个孩子喝了近一年半苦涩的药汤,又在孕期被折磨地更是削瘦。
    就连如今,她每日吃的再多再好,也全喂给了肚中的孩子,自身却瘦地硌人,不复这些年养出的那点丰腴。
    有时候闵危会见着她坐在镜前,安静至极地看向里面,又伸手去摸摸自己脸。因着孕事,她不敢再用那些胭脂黛粉,脸色更显苍白。
    在半昏半明间,对于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闵危莫名地产生了几分恨意。
    可这个孩子又是他与林良善两人的孩子。
    恨意与期待丝丝缕缕,纠结成团,让他收回了逐渐紧握成拳的手。只望孩子能懂事些,不会在那日出现任何不利状况。
    可闵危对待何事,向来思虑周全,又会想好最后的退路。
    他不得不去想若真地出现意外,那该如何?他已承受不起再失去她一次。这世,兴许是意外之机,才会让两人重逢。若因一个孩子,就让他与她天人永隔,他又不敢继续想。
    闵危也知林良善害怕,夜间忽地醒来会拉住他的手。有时受不住惧意,还会将他叫醒,又故作口渴地说自己想喝水。
    她害怕会如她的生母那般。却在当初,仍会坚持地对他说:“我想要一个孩子。”
    随着临产之日的到来,闵危对自身的恨意也在加深。他就不该在当时应了她,若他不应,她一个人,又要如何要这个孩子?
    追根究底,全是自己的错。
    闵危不由将拳松开,手掌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若是真地出现意外,这里面的三生蛊能救得她一命。
    从未有哪刻,闵危这般庆幸。自从被逼吞下这三生蛊,他每月都得受着蛊虫的噬心啃咬之痛,年幼时尚且想一死百了,却想着仇恨苟活下来。待到后来,也是习惯那样的极痛。
    “三生蛊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要吃了它,以后遇到大难,可以保人三命,避开三次大祸,即使没了气,也可以活过来。”死于美人榻的男人如此说。
    前世,闵危后得那些战功,得以谋逆成功,又收复失地,确实与这三生蛊有着莫大的联系。
    甚至是他身体内正流淌的血液可做解毒之用,也是因在那个药庐中,蛊虫将毒物都吞噬殆尽。
    因见林良善身弱,闵危曾在多年前动过用这血的念头,也真地试验了一番。专让人养了鸡兔等,喂食大量林良善平日和曾经喝过的药物,待过一段时间,又拿自身的血去喂食。
    却是药性相冲,那些关在笼子里的鸡兔不过几日,死了个干净。
    现想起此事,闵危犹觉后怕。
    如此只剩下三生蛊可用。三命,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条。
    一条于那个药庐中没了;而另一条……亡于真宁,在那个崖底,因此换得了他的归来。
    本该三条聚合的蛊虫,闵危却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只剩下一条蛊虫在运作。
    他久久地注视着林良善。即便到时真地要如此做,也不必担心此后每月的蛊毒发作,她会发现。
    她怕虫得很,更何况是那长相怪异、丑陋不堪的蛊虫。若得知自己的身体内会有这样可怕的存在,也不知她会如何?
    闵危望着那拢起的腹部,眸中冰冷凛冽。
    孩子,千万懂事些,不要让我用此法。
    林良善再醒时,闵危早已下朝回来,正在一旁靠窗的桌案上处理政事。他本就体热,加之烈阳,是出了许多汗,常服几乎半湿。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去清凉的御书房,或是让宫人让冰鉴中多添些冰,怕会有害于她。
    当听得屏风后的动静,他忙扔了手中的毛笔过来。
    “善善,醒了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这些时日,他时常这样问,问地林良善厌烦起来。她道:“我若不舒服会叫人,你别一直念,我听着烦。”
    可他还是隔上半个时辰就会问。
    林良善从未觉得他这般烦人过。从前多冷言的一个人,却变得絮絮叨叨地,好似时刻怕她出事。
    “闵危,你是不是盼着我出事?”她的小脾气又冒了出来,瞪着他。
    此番话出口,闵危却不能再像之前威胁她,还得哄着:“即便是我自己出事,也不会让你受丁点伤。”
    她好似满意地点点头,又摸着肚子道:“我饿了。”
    有时林良善吃厌了御膳房做的饭菜,又会嚷着要吃外头酒楼的新菜式,还得让林原带来。
    闵危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派人去与林原说。
    兄妹相见,每回身边都有一人杵着。林原哪敢多待,除了与林良善闲扯些家常,又说些让她不用忧虑的话,就离宫了。
    闵危看出她的心思,左不过是害怕,想多见见林原。但他不能说出自己的考虑,只得每日安慰她:“善善,我此前给福源寺捐了兴造寺庙的银两,合该为你和孩子祈福,一切都会平安的。”
    林良善听了他的话,本乱动的情绪好了些,又忍不住会问他:“你想此次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好。”闵危道,心下却想不管男女,只要不出事都是好的。
    但她不满意这个回应,硬是让他说一个。
    闵危想了想,望着她,道:“若说实话,最好是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孩。”
    这回林良善满意了,算是放过他,又催着他去处理政事,不想多看他一眼。
    这大半年,她的情绪变化无常,闵危几乎被磨地没脾性了,事事尽量依着她,不敢多说一个不字。若实在不行,他也得采用迂回的方式假意顺着她,万不可让她生怒,动了胎气。
    七月底时,至一年最热的时日。
    闵危再次替林良善擦完身后,方躺下,还未缓上一口气,就被她抓住了手臂。
    他侧首,就见她睁大着杏眸,紧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与此同时,一只手摸着肚子。
    “闵危。”她的声音颤抖着:“我好像要生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流出。
    闵危呆了瞬,一时不知该继续陪在她身边,还是该跑出去喊人。
    “快去叫稳婆啊,你是傻了吗?”林良善害怕得很,却也是真想抽他,未想到平日多镇定的人会这样呆,忍不住用从前他骂她的话回过去。
    闵危被这声惊起,对她道:“善善,你等等,我这就让他们来。”
    连鞋都未穿,就赤脚跑出内殿,急令宫人赶紧将稳婆、太医等一行人叫来。
    因预料到皇后娘娘将于这几日产子,这些人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安排在凤仪宫的偏殿中,是为应对急事。
    一行人于天刚黑,就被惊地魂都跑了,忙至正殿中。
    稳婆对一直守在床榻边的魏帝为难道:“陛下,还要麻烦您先至外殿,这处实不宜有男子在。”
    魏帝还未动,榻上的皇后倒是一边痛地直抽气,一边骂道:“你出去啊,难道要守在这,看我疼死吗?”
    “善善。”魏帝有几分哽咽道:“若是有事,你一定要叫我。”
    说罢,他也不敢多耽搁,就退到外殿去了。
    煎熬,闵危从未觉得会这般地煎熬,似将他扔进了油锅里炸个反复。听着内殿传来的一声声惨叫,每一声都似往他心口扎刀子,比战场上受过的那些刀枪剑戟还要痛苦。
    简直要把他逼疯了。
    他不断地走动着,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身后的宫人不敢多动,都提心吊胆地盼着皇后及子嗣平安。
    总管太监袁才也是急地满头大汗,追着赤脚而行的魏帝,试着劝慰:“陛下,皇后娘娘定然会没事的,您还是坐下歇息片刻,生孩子都会走这一遭的。”
    魏帝一下子被这话怔住,停住脚步,眉间积聚疯意:“你说什么?”
    袁才被这架势吓住了,也不知是哪里说错话,又跪地求饶起来。
    “陛下,是奴婢说错话了,求陛下恕罪。”
    话未落,心窝口就被踹了一脚。力道之重,让袁才一下子翻过身去,却不敢去捂剧痛的心口,也不敢起身。
    “求陛下恕罪。”他再次跪地。
    魏帝继续走动,又沉回那一道道痛苦声中。他想冲进去看究竟如何了,却不能因此害了她。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为何还是只听见她的惨叫。
    已是大半夜,热意卷着她的痛意,让他燥热难安,连走都要快无了力气。身上的薄衫早就湿透。
    终于,内殿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急出的宫人却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这是什么!”魏帝揪住了那个宫人的领子,厉声质问。
    “是,是皇后娘娘的……血。”宫人差点将那盆血水往前倾去,直哆嗦着。
    后脖颈骤然一松,原是魏帝听到了自缝隙中传出更加清晰的惨叫,不禁松了手。
    “她如何了?”
    “娘娘还在生产。”也说不出更多。
    短短的半个时辰,不知有多少盆猩红的血水被端出倒掉。浓烈的血腥气通过那道窄小的缝隙渗出,充斥在外殿中。
    两世加起来,闵危杀了多少人,他从不记住,但很多,是知道的。
    曾经,他甚至于杀人这件事感受到所谓复仇的快.感。但后面,渐变得麻木不仁,对那些喷溅而出的血也作无视。那些人成了他的剑下鬼,森森白骨铸成了他的夺权道路。
    而如今,他闻着这股血腥,却是恶心起来。喉间干涩酸痒,胃脏不断上涌着什么。终是在下一刻,他伸手扶着殿柱,用虎口紧紧卡住自己的喉,压着那股恶心。
    袁才赶紧起身去看魏帝,就见他通红了眸,张大着嘴剧烈喘气,面颊不断抽搐着。
    “贺太医,快来看看陛下!”袁才慌地忘了尊卑,忙叫那不敢上前的太医过来。
    这厢,内殿也是慌成一片。
    “胎位不正,头是朝上的。若是不转位,怕难生出来啊。”
    “可要是这般做,娘娘怕是受不了这痛。”
    “不若这般,要是一尸两命。”最有经验的稳婆皱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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