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了精致的妆容,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看就是平日里要上朝时的装束。
    杨昪问:“你没去上朝?”
    郑嘉禾道:“我看见你的信,哪还有心思去上朝?”
    杨昪目光微垂,他压抑住心中因她这随口一句话而生出的欢喜,道:“信是昨夜就送进宫里的。”
    郑嘉禾手里拿着浸满水的白巾,轻轻地擦拭过他的肩头:“可是那会儿我都睡着了,当然只能今晨看到。”
    杨昪望着她,心中那颗跳动的心因此更加雀跃。
    哪怕他等了一个整夜,可他还是等来了她。
    只要结果是好的,他有多难都没关系。
    ……
    余和与琉璃守在房门处,一人坐了一边。
    他们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说话声,过了没多久,突然听见秦王沙哑着声音:“阿禾……”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面红耳赤,随即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离房门较远的地方坐下来,才算松了口气。
    ……
    杨昪穿好中衣,浑身干燥清爽。郑嘉禾让他躺在她的腿上,手里拿了把刮胡刀,给他修理下巴。
    杨昪闭上眼睛,舒服地享受她的“帮助”。
    郑嘉禾问:“这几日都不知道收拾自己,在府中做什么呢?”
    杨昪道:“想你。”
    郑嘉禾问:“想我什么?”
    杨昪顿了一下,想起昨日和曹应灿说的那些话,他手臂向上,轻轻地握住了郑嘉禾的手腕,道:“阿禾,对不起。”
    郑嘉禾愣了一下。
    “那天是我错了。”杨昪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她说,“我想让你放心,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像皇兄那样对你……从前我只知道你为夺嫡弑君,我不知道皇兄曾做的那般过分。阿禾,若我早知那些事,我不会在皇兄驾崩之后才回到长安,我该早些回来帮你的。”
    那个时候,郑家都倒了,她一个被软禁到椒房殿的失宠皇后,孤身一人,要斗得过那么多人,她得多艰难啊。
    杨昪无比悔恨。
    他应该早些知道的。可他是那么的自私,他只想着离京时她与皇兄是多么的恩爱,他不想听到她和皇兄的过去,他潜意识地逃避着,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不主动去问。
    哪怕是当初知道她弑君,他没问出缘由,就也只是把原因简单地归结为夺嫡,如果他早些追问,早些知道……
    他哪里会怪她弑君?
    他只恨没有亲手杀了皇兄!
    他视之为此生唯一的姑娘,他那么喜欢的人,竟然在宫中受到那般非人的对待。他被软禁的这些天,都险些承受不住,被余和说了几次憔悴。
    那她呢?
    他问过曹公,她被软禁的时间,长达一年之久!
    那整整一年不能出门,行动被困在方寸之间,还要面临被废除后位的日子,她是怎么过的?
    杨昪不敢想。
    第53章 曼妙   杨昪身上骤然升起热度
    郑嘉禾垂眸望向他的眼睛。
    “你知道了?”她问, “听谁说的?”
    杨昪道:“昨日曹公来王府见我,我问了他。”
    郑嘉禾挣开他的手,把手里的刮胡刀扔到一边, 然后示意他起身。
    杨昪怔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坐了起来。
    郑嘉禾看着他问:“所以你是因为知道了那些事, 觉得我可怜,才往宫中送那些东西的吗?”
    杨昪看着郑嘉禾变得有些发冷的目光:“为什么会这么说?”
    郑嘉禾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她站起身就要离开,杨昪连忙拽住了她的手。
    他走到她的身后,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阿禾, ”杨昪侧目望她, “这怎么会是可怜?我知道那些事,我是心疼你, 也因此理解了你几天前从王府离开时, 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我只恨我当时头脑发昏,太过混蛋。是我做的不好,我缺席了你过去的那么多年, 我只想多了解你, 能更好地爱护你。”
    郑嘉禾抿唇不语。
    那些过去, 是伤口, 是疤痕,她并不想让任何人再提及、再知晓。
    但他低伏在她颈肩, 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亲昵地用下巴蹭着她, 到底是让她心中的防备稍稍减轻。
    郑嘉禾动了动脖子:“你别蹭我。”
    杨昪僵了一下,就听见郑嘉禾说:“胡子都没刮干净,痒。”
    杨昪盯着她脸上细微可见的绒毛:“那你继续帮我?”
    郑嘉禾打了一下他覆在她腰上的手:“自己来!”
    她现在没心情了。
    杨昪只好直起身, 不大情愿地走回榻边坐下,拿起工具,继续郑嘉禾刚刚未完成的事。
    郑嘉禾看看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我还有些事没忙完呢,你先收拾,一会儿再来找你。”
    杨昪嗯了声,看着她离去。
    郑嘉禾到前院去,叫来严统领,布置了一下关于秦王府的后续事宜,等再回到杨昪的卧室时,竟发现他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
    余和端着一壶热茶进来,见状小声道:“娘娘,王爷昨儿夜里一宿没合眼,一直在等您的消息。”
    郑嘉禾素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嗯了声:“知道了。”
    他在沐浴的时候,她就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了。
    余和看到太后娘娘一脸平静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叹。何必呢?他觉得太后娘娘根本就没多心疼他们王爷,王爷的一腔真心,还是错付了。
    余和退出房门。
    郑嘉禾找来一条薄被,轻轻地盖在杨昪的身上,然后她绕到矮榻的另一边,掀开薄被,脱鞋上榻钻了进去。
    其实她昨夜也没休息好,都怪他,为什么要大晚上地往宫里送东西。
    郑嘉禾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看到他脸颊凹陷下去,又恢复原样,也只是轻轻地皱了下眉头,醒都没醒。
    行吧,那继续睡。
    郑嘉禾抱住他一条胳膊,靠在他的肩膀旁边,闭上了眼睛。
    ……
    琉璃走过来,看见余和鬼鬼祟祟地蹲在房门处,贴着耳朵偷听,不免生气,快步走上前去,扯着他的袖子就把他往外扯,直到走出好远,琉璃才没好气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余和心虚道:“我就是想关心一下王爷和太后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琉璃想起今晨梳妆后,太后娘娘看到秦王殿下送来东西的模样,笃定地点了点头,“他们好着呢。”
    余和悄悄翻了个白眼。
    好什么好,没看见他们王爷有多惨么。
    他心中不服气,又难受,在院子里待不下去,索性出了正院随处逛逛,然后就意外地发现,府中负责看管他们的禁卫军,竟然还没散去。
    什么情况?太后都与王爷和好了,这些人怎么回事?
    疑惑之下,余和凑到一个看起来还算面善、这几日也有些熟悉的禁卫身边,试探道:“官爷,这府中守卫……什么时候能散了啊?”
    那禁卫瞄他一眼,道:“严统领还未下令撤退,我等不敢散去。”
    余和:“……”得,自家王爷能在禁令未解的情况下,好声好气地与太后温存,也是心大,他这等小人物是理解不了。
    他自然不明白。
    前几日秦王府被禁卫军包围,声势浩大,不是说结案就能结案的。
    秦王谋逆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定罪需要证据,赦他无罪同样需要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秦王麾下涉案的所有亲信、将领被关到大理寺狱审问,几日过去,人审得差不多了,都陆陆续续放了出来,眼看着此案就要了结,狱中却唯有一人,令判案官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释放。
    此人就是刘希武。
    而秦王谋逆的消息,在一开始,就是由刘希武的夫人吴氏告诉郑嘉禾的。
    据吴氏所说,刘希武平日多有对太后不敬之语,吴氏所言虽不够全面,但基本为真。
    ——这也罢了。依照太后之命,只要这些将领愿意认罪俯首,她就可以揭过此事,给他们一次机会。
    但刘希武脾气实在是倔,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平日里说的有什么不对,甚至当着那审问他的官员的面,表现出了对太后当政的不满。
    别的亲信将领看到太后有意放秦王一马,赶紧表忠心还来不及,哪会像刘希武一样,还往刀尖上撞啊!
    可坏就坏在,如果说别的人只是一般亲信的话,刘希武就是秦王亲信中的亲信,陪着秦王在边关打仗的人,从西北来到长安,过年时与外族比武,刘希武还赢了呢。
    他这般不服太后,不罚不行,但罚了,秦王那边怎么交代?
    八月,长安城开始刮起秋风的时候,秦王涉嫌谋逆一案终于落定。
    围在王府周围的禁卫军离开了,曾跟着秦王作战的那些亲信将领也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秦王被夺去摄政大权,就算是对他忤逆犯上的处置。
    时隔半月,杨昪第一次走出王府,踏入宫城。
    蓬莱宫内灯影重重,宫人退避,一片静谧。
    没有任何宫人上来迎他,他也看不到人影。杨昪摸索着,往他从未去过的宫室里去。
    走到门外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传来水声。杨昪缓缓地推开房门,看到室内雾蒙蒙的水气,亦感受到这里升腾起的热度。
    门前有一道屏风,其上搭了一条干巾、一件外袍、中衣和几件他从未见过的小衣。
    杨昪垂下眼睫,立在屏风后,轻唤了一声:“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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