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夫人老眼扫过,紧盯着她冷看,嘲弄道:“合着你这是想要故意毒死婉婉啊?这二人中毒一事,我怎不知?事到如今,你还敢瞒我不成!”
    庶房夫人被她呵斥的声音给吓得身子抖了抖,解释了句,道:“谁让夏婉然害了涟哥儿,媳妇儿心里头也是有恨的。这毒...是湄华给她庶女所下,结果打虎不成,反被虎伤,涟哥儿和她中了毒。那解药方子是夏婉然给了我的,等大夫研制解药后,我气不过,就没把解药给她,想要报报仇,等到时候毒发再给她解药。可是...可是现在...”说着说着,她泣不成声。
    方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指着她的脸,骂道:“蠢妇!”
    这些年来,她一直惯着方湄华还不是为了安如公主手里的岳峯?当年那对龙凤胎的八字就是她告诉安如公主的,意为讨好。只是没想到安如只带走了男婴,留下了个女婴。但这让方老夫人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安如敢混淆皇室血脉,那她为何不骗岳峯说他其实是方家的人,到那时他只会更亲近方家,毕竟方家可是太子的近臣,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方家和太子安如之间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紧密。太子妃之位,非方家莫属!
    所以方老夫人在夏婉然六岁那年,给方湄华出了一个主意,那便是让夏妙然成为夏家的嫡姑娘,并且在出嫁那年就毒哑她。
    江州谁不知道夏家嫡女是个哑巴,这样一来,岳峯真正的同胞姐姐变成了“夏婉然”,而那个可怜虫一样的“夏妙然”则成为岳峯的姐姐,谁也不会想得到,这个“夏妙然”会是方老夫人宠了多年的表姑娘。
    方老夫人也不是白宠着夏婉然,为的就是在她和岳峯相认后,将他彻底拉拢到方家,到时,他再娶个方家女,方家的荣华富贵谁也夺不走。
    所以方老夫人在听见庶房夫人的这番话,一口心头血差点没涌上来。
    她故意让这个蠢妇折磨夏婉然就是让她知道整个方家只有自己对她是最好的,务必要听自己的话。可是多年的心血极有可能毁于一旦,方老夫人怎能不气?
    就算不救方芝涟,也要把夏婉然给救回来!
    方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去江州把湄华给我接回来,婉婉出了这等大事,她这个当娘的不能缺席。”
    庶房夫人一听,脸色一变,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搅烂。
    方老夫人冷哼一声,就让这对姑嫂窝里斗着吧。
    只是方老夫人再怎么聪明,也算不到方湄华已经不在人世,而江州的夏家,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妙妙,今儿是初七了吧。”
    夏妙然点点头,将剪好的窗花递给了闻人翎,见他手摸了自己的手心,不老实的很,夏妙然嗔怪,“怎了?问这个做甚?”
    闻人翎清俊的眉眼掠过笑意,将窗花展平贴好,他颀长的身量在烛光下映出影子。
    他薄唇轻勾,浅笑道:“没事儿,只是觉得是个好日子。”
    确实是个好日子,夏万昌和方湄华的头七,能不是好日子么?
    第四十章 秘密
    “你说什么?湄华人死了?”
    三日前, 方老夫人派府上的管家去往江州,这几日来,可比度日如年, 虽然有胡大夫给夏婉然吊命,但那解药的调制还是出现了差错, 所以中了毒药的两人迟迟未醒,原本方老夫人还能安慰自己再等等,等到方湄华回了京城,那解药就有法子制出, 可她千想万想, 都没有想过方湄华会死于非命,摔下山坡连个全尸都未留下。
    方老夫人倒不是为方湄华的死而担惊受怕, 她更担心的还是夏婉然,如果不把她救回来, 那她打在岳峯身上的主意可就要落空了。
    她阴沉着脸,寡薄的面相露出几分凶恶, 方老夫人松垮的嘴角往下垂了垂, 看起来好似一个吃了败仗的凶兽,瘆人的很。
    “早不死晚不死, 偏偏在这个紧要时候死了个透。这个方湄华简直跟她那个没福气的姨娘一模一样!”
    她这话还好没当着庶房夫人面前提起, 要不然又会被庶房夫人怨上。
    方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萤草是个稳重且有聪慧的女子, 她看着方老夫人做难, 咬了咬牙, 说道:“老夫人,这京城的大夫数不胜数,何必把全部的希望托在胡大夫的身上?之前那个治好表姑娘哑疾的大夫,不还待在京城么?您派人去请他来如何?”
    萤草这话, 倒是给方老夫人指了一条明路。她到底还是老了,脑子没有从前那么灵光,一是没想起来那位名医;二则是她多年高高在上,无人敢反抗她的命令,但那位名医是个硬茬,脾气又臭又硬,接连几次让方老夫人下不来台,所以她压根就没想起过那人。
    现在萤草既然提起了那人,方老夫人思忖良久,抬了抬手,道:“你去把明良给我请来。”
    明良便是那位名医,管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耕田犁地的老牛,刚从江州回来还没有歇脚,又得忙活起来了。
    “奴才这就去。”
    方老夫人面无表情,一双狭长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眯了眯,随后问道:“萤草,刚才管家的那番话你也听了清楚,心里可有主意?”
    萤草轻蹙秀眉,她是方老夫人陪嫁丫鬟所生的家生子,一家子为方老夫人所用,是她的心腹,所以萤草说起话来并没有太多的拘谨,她想了想,说道:“涟公子与表姑娘所受的那份苦是由三皇子带来的没错,但说到底,还是涟公子先生起了歹念,才惹得那闻人翎请来三皇子当靠山。听涟公子所言,三皇子的身份已然被闻人翎知晓,所以他大可让三皇子动手收拾夏家,但闻人翎没有这般行事,反而早早就离开了江州,没多久三皇子也启程回京。奴婢猜想,夏家被徽州知府针对,这其中没有三皇子的手笔,怕是阴差阳错才有了这么一出。”
    方老夫人缓缓舒展眉头,她嘴角带起丝丝笑容,但说的话却很是薄凉。“你和我所想的一样,既然三皇子没有察觉到夏家和安如公主的那些糟心事儿,那咱们方家就平安无事,安安心心的过日子。湄华所嫁非人,她既然已经与夏万昌和离,那就是咱方家的人,改明儿你让你老子娘给她立个衣冠冢,也让婉婉有个念想。”
    她在知道方湄华的死讯时,有那么一瞬间是怀疑这跟三皇子有关,可很快就被她打消了这个不实际的念头。安如公主和岳峯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岳峯的那个生母在方湄华的刁难下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江州离京城千里,岳峯根本没有机会和夏家扯上关系,再者她密谋的那件事本就知情人不多,所以绝对不会是被三皇子发现才杀人灭口。
    只能怨方湄华时运不济,不过她死了就死吧,没了她,没了夏家人,夏婉然只会更亲近自己。
    若不是看在夏婉然身上流着方家的一半血脉,她何必提拔一个庶女的女儿?
    萤草给她揉着肩膀,这让方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眯会儿,明良那边你用点心。”
    萤草颔首,伺候着方老夫人入睡,她这才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明明是最洁白的存在,萤草却觉得这雪落在了方家的地界上,倒是玷污了那雪花。
    深宅大院,龌龊的很呐。
    萤草接见了明良后,谁知他狮子大开口,要了不少名贵药材,方老夫人只能开库房将他所要的药材都送予他,一日过,明良便研制出解药,他见众人不信,牛脾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就打算把那解药给扔进炭炉里。他这速度过快,难免让人生疑,最后还是方老夫人赌了一把,让夏婉然等人服下解药。
    也是她命不该绝,真就让明良将她救了回来。
    方老夫人大松口气,对明良更是信服,虽说还是不喜他的脾性,但如此高明的医术,她不敢得罪明良。
    夏婉然死里逃生,对明良狠狠地磕了磕头,说什么也要认他为干爹,方老夫人也同意了这个说法,明良本是想要拒绝,但转念一想方家的地位,他颔首一笑,应了夏婉然的那声“干爹”。
    只是夏婉然没想到因为和明良的这层关系,反倒让庶房夫人对她再次讨好了起来。
    庶房夫人见识到了明良的难伺候,她可没有那么多的珍贵药材送给明良哄他一乐,所以只能求到夏婉然这里,想让医术高明的明良救救方芝涟的病。
    夏婉然瞬间扬眉吐气,她皮笑肉不笑地好好折腾了一番庶房夫人,最后也没有给她个承诺,拍拍屁股就走了人。
    她早就巴不得方芝涟快点去死,怎会让明良救她?
    夏婉然也没有辜负方老夫人对她的期望,得知自己的爹娘都因故去世,夏婉然大哭一场,整个人都哭晕过去。她再三追问,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夏妙然和闻人翎的手笔,是不是三皇子在帮他们。
    方老夫人摸着她的头,慈爱地说道:“夏妙然那个庶女,嫁的人也不过只是个秀才,就算他和三皇子有交情那又如何?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他充其量就是个人间过客,根本不会让三皇子为他大费周章。你爹娘完全就是意外而亡,但婉婉不要害怕,有外祖母在,谁也不敢动你。你可是外祖母的娇娇儿。”
    夏婉然泪意朦胧地抬眸望着方老夫人,觉得她说的话好似有熟悉感,好像在哪听说过。不对,不是听别人说起,而是曾经的自己就是这么以为的,可没想到三皇子真的心甘情愿当起了靠山。那么这次外祖母说的话,自己该不该听呢?
    “婉婉,方家是京城的权贵大户,你留在方家,比起那个江州,要好上千倍万倍,你可不能丢下外祖母回了江州。湄华若是泉下有知,也放心不下你一人回江州祭拜他们的。”
    她的劝说让夏婉然动摇的心变得坚定起来,夏婉然倚着方老夫人,含泪地点着头。
    三皇子是高贵的皇子,一个小小的秀才就算在意他,那也只是念着江州的旧情。如今闻人翎还在徽州等待着乡试,能不能中举,那还是另外一回事,等日子久了,三皇子哪还会记得起闻人翎?
    所以爹娘身亡真的就像外祖母所说的那般,是意外。
    夏婉然擦拭着泪水,凄凄道:“外祖母,以后就只有您会疼我了。”
    方老夫人浑浊的双眼掠起精光,面上的神情笑得意味深长,道:“婉婉,不只有外祖母,还有你的同胞弟弟呢。”
    方湄华夏万昌死了真是件好事,只有死人才能说不出秘密,可惜刘芬儿那个女子另嫁了不知踪影,要不然自己这招偷天换日,就能更安全些了。
    “弟弟?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方老夫人摇摇头,神秘地说道:“不,你还有个弟弟,被养在安如公主的公主府里。他芝兰玉树,文武双全,且是权贵中的佼佼者,有这么一个胞弟,婉婉日后的日子,只会比如今过得还要顺心如意。”
    “婉婉,打从今儿起,你呐,就是江州夏家的夏妙然,不再是夏婉然。”
    听儿子说,岳峯即将启程回京,这如今夏家人死的死,跑的跑,正是认亲的好时机。
    方家近日来,发卖了一大批下人,皆是卖出京城。后又采买了新的下人,他们对府上的事一知半解,并不知道府上的表姑娘换了个身份。
    *
    八月中,一晃眼就从冬迎来了秋。
    府上的一角院落,那木窗被留了个缝隙,斜斜洒进金光,伴着秋桂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软榻上坐着个温婉的女子,她乌发绾髻,她桃腮杏面,唇红齿白,鹅黄衣裳更显俏色,她抬手举止间带着几分慵懒,也不知想起何事,如花瓣儿似的唇儿噙笑,皓腕上的玉镯衬出她的冰肌玉肤。
    她拆着那封从京城寄来的信,专注地看着岳峯写的那四五张的信笺。
    夏妙然忍俊不禁,看着信尾写的那几个孩子的名儿,她叹了叹气。
    “姑娘,怎么好端端地叹起气来啦?”
    榴红端来灶上煮的燕窝粥,放在软榻上的小桌上,问着夏妙然。
    她抖了抖信,无奈道:“还不是为了我肚子里的这孩子么,他跟瑾瑜也不知为何,争起了名字。阿弟是个有分寸的,知晓大名儿不该他起,就想给孩子取个小名儿。可偏偏瑾瑜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就是不松这个口,把我为难的头发痛。”
    夏妙然自打怀了身孕以后,脾气原先是怪了点,但等她害喜反应消失后,她反倒是比从前变得稳重了些,可能和她要当娘有关系。不过夏妙然私下里还是习惯对着亲近的人撒娇卖乖,但接见外人时,便成了个温婉秀美的妇人。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笑意盈盈。
    榴红一语道破天机,说道:“姑娘,这摆明就是公子在跟姑爷争宠呀。”
    夏妙然手指抵唇,小声“嘘”了下,道:“可别让瑾瑜给听见,要不然我又要顺毛捋了。”
    家里养了一黑一白两只猫儿,如今夏妙然是觉得养了三只,外加上一只名为“闻人翎”的坏猫儿。
    榴红吐了吐舌头,听她提起闻人翎,榴红便说道:“姑娘,奴婢前天和翘儿出门了一趟,看见街上多出了不少书生呢,想来为了乡试而来。”
    夏妙然早已不是那个懵懂的姑娘,她手上管着账,且还有铺子在名下,所以她对外面的一些事儿也极为清楚。她小心翼翼地将信重新装好,放进了抽屉中,说道:“现在什么生意最好做,榴红你晓得么。”
    榴红眨眨眼睛,不明白地摇摇头。
    夏妙然笑了笑,自己身边的丫鬟没有一个是愚笨的,但榴红说不出答案,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没有将全部的心神去向外接触,所以对外面的世界一知半解。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看见榴红就像是看见了还未嫁给闻人翎的自己。
    她长嘘口气,对榴红说道:“外来学子这般多,大都不是当地人,所以客栈什么的生意要比往日红火。你以为这徽州的客栈极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乡试会试呐。”
    夏妙然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似笑非笑地问道:“翘儿,这几日榴红的识字可还顺利?”
    陆翘和陆焉的学识,早就被闻人翎给戳穿,起初陆翘还担心闻人翎会不会多心,但看着他没有异样的态度,陆翘也就慢慢的放下了心。至于其他人,根本不会起疑。
    陆翘眼睛下意识扫向榴红,最后硬着头皮说道:“少夫人,榴红这识字就好比奴婢的厨艺,都...是一言难尽。”
    夏妙然不由得扶额,哭笑不得,道:“翘儿榴红,你们两个得相互帮助呢,厨艺暂且搁置在一边,榴红的识字绝对不能松懈。”
    榴红瞪圆眼睛,瘪着嘴巴,苦哈哈地说道:“姑娘,您就饶了奴婢吧。”
    “一天认识一个字,要求不高吧?”
    “...不高。”
    夏妙然斜睨,挑着嘴角笑道:“那就好好学呀。”
    “遵命...”
    榴红答得有气无力,她这模样引得其他人捂嘴偷笑。
    “咦?瑾瑜你这么早就回了?”
    夏妙然看着日头逐渐西下,想起他说和同窗聚饮,所以夏妙然还以为他会踩着夜色而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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