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有人守着,凶手不该闯进来才是。
    杜陵春也惊了一瞬,下意识攥住公孙琢玉的肩膀想将他拉回来,为对方这样鲁莽挡在前面的举动感到气恼:快回来!
    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扑腾声,随即响起一声尖锐的野猫叫,又很快静了下来。吴越隔着门低声道:禀司公,是只野猫。
    杜陵春这才略微放下心,一把将公孙琢玉拉了回来,后者一时没站稳,噗通跌坐在了床边,床幔飞起,将他们二人笼在了里面。
    环境幽暗,他们四目相对,一时愣住了。
    公孙琢玉摔进来有些故意的成分。他仰头看着杜陵春,笑眯了眼,而后缓缓靠近,在对方脸上落下一吻,声音低低的:司公
    杜陵春仅着一身白色里衣。他穿朱紫之色昳丽,穿这种浅色却也韵味悠长,像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山水画。墨色的长发散在肩头,锁骨清瘦。
    杜陵春被亲得一愣,双手不自觉按紧被角。他黑夜里褪了衣裳,总不如白日有安全感,内心惶恐不安的往后缩了缩。
    公孙琢玉却直接伸手扣住他的后脑,亲了上来。他拥住杜陵春的身躯,将人搂在怀里,猫似的蹭了蹭。
    杜陵春略微挣扎一瞬,就静了下来,眼睑微颤,两只手死死按住被子,那仿佛是他最后的底线。
    好在公孙琢玉亲一会儿就停了,他最后一个吻落在杜陵春那颗朱砂痣上,听得对方闷哼一声,又有些耳热。抬手把被子拉上来给杜陵春盖好:睡吧。
    杜陵春心中不着痕迹松了口气。他抬眼看向公孙琢玉,见对方没有什么失望神色,窸窸窣窣侧过身,片刻后,从里面扔了条薄薄的毯子给他。
    杜陵春拧眉:盖上。
    公孙琢玉低头,小声嘀咕:床上更暖和。杜陵春听见了他的话,身形微顿,心想公孙琢玉这个混账。
    屋顶上埋伏着一名弓箭手。他耳力极灵,隔着砖瓦,依稀听见房内闷哼喘息等杂乱的声音,实在不像睡觉动静,犹犹豫豫看向吴越:师兄,里面
    都是京律司内一等一的高手,他听见的,吴越自然也能听见。一阵夜风吹过,他们莫名感觉一阵萧瑟凉意。
    吴越抱剑守在暗处,眼皮都未掀:不必管。
    弓箭手只得忽略里面的动静,继续观察四周,谁料西面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紧接着从暗处嗖的飞来了三支金钱镖,势如破竹。
    吴越目光一凛,飞快拔剑击落,厉声道:小心刺客!
    第193章 司公为什么不让我教
    那凶手到底还是来了。
    在婆娑树影的遮掩下,一抹黑色身影飞快掠过墙角,暗器频发。屋顶上的人张弓搭箭,箭矢随着对方的移动而移动,最后嗖一声射了出去。
    唔!
    那刺客险险避过,却还是被锋利的箭头剐蹭到肩头。他已经在暗处埋伏多时,用一只野猫就试出了大半暗中潜伏的人,故而熟练躲避。手腕一甩,袖中金钱镖直直射向了窗户!
    吴越厉声道:拦住他!
    这刺客似乎抱了必死的决心,瞧见朝自己袭来的长剑竟不躲不闪,连发数十枚暗器,然而都被暗中埋伏的高手尽数击落。
    吴越一剑刺去,直接刺穿了凶手的右肩,同时屋顶上的神箭手也将一杆白羽箭嗖的射中入他左膝,对方转瞬之间便被重创。
    凶手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众人本以为他已力竭伏诛,谁料他耳朵微动,听声辨位,手中寒芒一闪,直接对着窗户缝隙射入了三根细若牛毛的银针,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吴越连忙挥剑斩下两根,然而还是有一根阻拦不及射入了窗内。
    公孙琢玉听见外面的动静,早已警惕将杜陵春护在身后,他瞧见黑夜中寒芒一闪,直接抱着人就地一滚,险险躲过。
    嗖
    刚才他们二人站的位置恰好对着床柱,此刻上面悄无声息插着一根银针,在月色的照耀下幽幽泛着光。
    公孙琢玉压在杜陵春身上,目光凛冽的看向窗外,静等片刻,最后终于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将身下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司公,没事吧?
    杜陵春自然无事,他目光在公孙琢玉身上扫视一圈,见对方没有受伤,这才冷声道:走,出去看看。
    吴越刚想进去查看杜陵春安危,结果就见他披着外裳出来了,连忙单膝跪下请罪:属下该死,未能拦住刺客暗器,请司公降罪!
    杜陵春拂袖不语,面色冰冷,让他自己下去领罚。
    庭院正中央押跪着一名男子,他身着夜行衣,蒙着面看不清脸。左膝中箭,肩头亦是血迹斑斑,倒也硬气,忍着一声都没喊叫。
    杜陵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目光阴冷:摘了他的面罩!
    立刻有人扯下了他的蒙面布,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来。剑眉星目,一身侠气。只是面色苍白,难免失了几分威风。
    护卫问道:司公,此人如何处置?
    杜陵春行事一向斩草除根,更何况此人要取他性命,非千刀万剐难泄心头之恨。眯了眯眼,正欲说带回京律司严刑拷打,袖子就忽然被人拉了拉。
    司公,公孙琢玉悄悄在他耳边低语,此案背后定有同谋,先暂且留他一命,让我来审问。
    他明明说着再正经不过的事,偏要挨过来凑在耳边说,做出一副藏藏掖掖的模样,外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私情。
    杜陵春耳根发烫,绷着脸把袖子扯了回来,皱眉道:随你。
    公孙琢玉心想就拉个袖子,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拉手的时候也没见杜陵春这么急啊。摸了摸鼻尖。觉得司公的心,海底的针。
    多亏公孙琢玉一句话,那凶手被押入了京律司的地牢中,虽重伤在身,好歹并未受刑,免了些皮肉之苦。
    地牢的味道腐朽且潮湿,死亡的气息如同阴云般笼在头顶,挥之不去。外间百姓都知道,京律司便是阎罗殿,但凡进去的人,必然是十死无生。
    翌日清早,公孙琢玉便来到了此处。故地重游,他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些感慨。怀中抱着一摞宗卷,最后停在关押凶手的牢门前,踢了踢脚边的稻草。隔着一扇门,在对方面前盘膝坐了下来。
    公孙琢玉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杂诗集》,完全不像审犯人的架势,起码隐在暗处的吴越就是这么想的。
    公孙琢玉目光落在凶手右臂上,衣服下面缠着一圈纱布,看起来鼓鼓囊囊:你叫什么名字?
    凶手靠着墙,闭眼不语,鲜血顺着腿侧蜿蜒流下,又凝固成块。已然心存死志。
    公孙琢玉见他不说,干脆换了个问题:你和骆剑鸣是什么关系?
    凶手终于有动作,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眼中满是厌恶,对贪官污吏的深恶痛绝。
    公孙琢玉手中的《杂诗集》已经快翻完了,他一边飞快浏览,一边道:你杀人自有规律,死者名字皆可从这本书中找到,但张先的《更漏子.杜陵春》并未收阅在《杂诗集》中,显然杀杜陵春并不在你原定计划范围内。今日你不顾伤势前来刺杀,为的就是替骆剑鸣脱罪。
    凶手似是没料到他能查出这些,闻言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嗤笑出声:看来你们也不尽全是些酒囊饭袋。不过你猜错了,我杀人没有什么规律。今日我失手被擒,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问些没用的废话。杜陵春阉党乱政,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我不动手,也会有别人动手。
    他说这话公孙琢玉就不乐意听了,啪一声将书合上,挑眉道: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你一口一个阉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什么天潢贵胄,贵不可言。
    凶手仿佛察觉到公孙琢玉不喜阉党二字,故意讥笑:我虽是一介江湖草莽,却怎么也比他们欺压百姓的强。再则人分三教九流,杜陵春本就是个没根太监,我说他阉党有错么?
    公孙琢玉平日总是笑眯眯的,听他如此说,面色罕见的沉了下来。将手中诗集扔到一旁,转而翻起了另外一本宗卷,没头没尾的道:照你如此说,龙骧将军莫炎武当初阵前失利,满门被斩,独女莫静娴充入教坊司沦为烟花女子,岂不也是下贱之人?
    哗啦
    凶手猛的起身,牵动了手腕上的铁链。他扑到牢门边,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一双眼恶狠狠盯着公孙琢玉: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公孙琢玉不紧不慢的道:我能查到什么?这宗卷上说莫静娴入教坊司后不久就失足落水身亡了,只可惜没捞到尸体。她倘若活着,该是莫家最后的血脉了吧?
    他说着,顿了顿:不过说不定人还没死,现在正藏在什么乱七八糟的胡同里面住着呢。
    此言本是故意试探,凶手原不打算吭声,但听他后面一句话,面色倏的大变,用力攥紧牢门:你们不可伤她!
    把一名女子抓进来严刑拷问,这种事京律司绝对做得出来。
    公孙琢玉将宗卷扔至一边: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凶手死死盯着他,然而公孙琢玉不为所动,片刻后,对方终于禁受不住,咬牙切齿吐出了三个字:叶无痕。
    公孙琢玉:为何杀那四人?
    叶无痕冷笑:人恶自有天除,天不除,我便来除。
    公孙琢玉心想把你给能耐的,怎么不去杀皇帝:为何要扒了董千里的脸皮?
    叶无痕道:他爱财如命,却对百姓苛刻欺压,在坊间有董扒皮之名。索性他是个不要脸的人,我扒了他的脸皮又如何?
    公孙琢玉点点头:那你又为何对郭寒施以腰斩?
    叶无痕嗤笑:他生性好色,奸污民女,逼良为娼,底下那个东西留着也是祸害。可我怕脏了自己的剑,便将他腰斩了。
    公孙琢玉好奇心挺重的:京兆尹楚连江呢,你又为何将他吊死在公堂上?
    叶无痕重新坐了回去,因为伤口崩裂,面色有些苍白:身为父母官,倘若不能为民请命,申诉冤屈,又有何用?楚连江攀附权贵,手下冤假错案无数,枉负明镜高悬四字,我便将他尸体吊悬在公堂上,又如何?
    公孙琢玉点头:甚好。
    叶无痕不用他问,便自觉说出了白丘的死因:白丘一张嘴颠倒黑白,搅弄是非,舌头留着也是无用,我便替他拔了,做个哑巴,省得死后害人害鬼。
    公孙琢玉心想这个死法倒是颇为讲究,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你和骆剑鸣是什么关系?和莫静娴又是什么关系?
    凶手狠狠睨向他:人是我杀的,你要审便审,要剐便剐,少问废话!
    公孙琢玉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下去,叶无痕也不会再吐露半个字。一边从地上起身,一边拍了拍沾灰的袖袍:既如此,少不了委屈你在这儿多待几天,放心,在我上奏陛下之前,不会有人伤你性命。
    叶无痕看了他一眼: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公孙琢玉挑眉:这倒不用,我这个人喜欢实在的,口头感谢未免太过没有诚意。
    叶无痕攥紧了牢门,不屑讥笑:怪不得你会投身杜陵春门下,原来与那宦官是一丘之貉。
    公孙琢玉原本都走了,闻言又折返回来,睨着叶无痕认真道:你可以骂他奸臣,但不可以骂他宦官,再让我听见第二次,我不保证会不会把落花胡同里住着的那位姑娘牵扯进来。
    杜陵春也许不是好人,所作所为也该受人诟病,可那些恶言不该落在他身体残缺上。好似一个瘸子偷东西被抓,人们该指责的是他的偷盗行为,而不是那条瘸了的腿。
    叶无痕闻言咬牙不语,片刻后才一字一句道:做恶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公孙琢玉点头:这句话我信七分。
    他上辈子就没什么好下场。
    吴越隐在暗处,见公孙琢玉出来,不动声色转身离开,回了司公府。
    他当真如此说?
    杜陵春正在书房练字,闻言笔划一顿,墨水收拢不住,霎时沁出,洇湿了大片痕迹。刚练的一幅字便毁了。
    吴越站在不远处,依旧面无表情,拱手道:属下不敢欺瞒。
    杜陵春不语,将纸揉成一团扔掉,重新换了一张。他已经竭力照着公孙琢玉的字迹去练,但依旧欠缺了几分力道。如今听闻吴越禀报的话,愈发失了笔锋
    冷硬狠辣的心中有一处忽而软了下来。
    杜陵春闭了闭眼:知道了,下去吧。
    吴越抬头:司公,那刺客如何处置?
    剜肉,剔骨,还是挖眼?总之惹了杜陵春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杜陵春却道:留给公孙琢玉去查,他若要升京兆尹,在皇上面前该有颗人头交差。
    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吴越闻言古井无波的眼底也隐隐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依言退下。
    公孙琢玉出了地牢,本打算去落花胡同一趟,盘问那名女子的底细。但心想叶无痕已然抓到地牢,那女子也有石千秋盯着,横竖跑不了,便去了书房打算看看杜陵春。
    司公!
    公孙琢玉先扒在窗户边看了眼,见里面有人,这才进去,谁曾想推门一看,发现杜陵春竟在书房练字。
    杜陵春见他来,随手搁了笔,装作不知的随口问道:怎么,审完了?
    公孙琢玉凑到他旁边,像一块黏糊糊会拉丝的年糕:还没有。
    说完看向桌面:司公在练字?
    杜陵春不防又被他看见,连忙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胡乱写的。
    公孙琢玉悄悄从后面搂住他的腰,下巴刚好抵在杜陵春肩头,指尖在对方脖颈处的一点红痣上轻挠了一下,低声问道:司公为什么不让我教?
    那是杜陵春的敏感处,开关似的,一碰就软了身躯。
    第194章 我也是娇花
    太监去势之后,此生便与男欢女爱四字无缘,但每每落入公孙琢玉怀中,杜陵春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他按住公孙琢玉在自己脖颈间作祟的手,佯装恼怒,低声斥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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