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侯看着傅挽挽,叹道:“挽挽,天底下没有哪个当爹的人,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这样苦大仇深的人家。”
    孟星飏这一生的遭遇,用苦大仇深这四个字来形容,倒是格外贴切。
    “这小子也是命硬能活到今日,要做他的家人,怕是要比他命更硬才行。你才嫁给他多久,你就被人下毒,差点一命呜呼,”平宁侯说着,又是一叹,“此事不能细想,越想我越觉得你该去退婚。”
    “爹。”傅挽挽撇了撇嘴,“我中毒,该死的是下毒的人,跟夫君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别人是想杀了他。”
    “那我也不怕。”
    “你不怕?”
    “对啊,我是平宁侯的女儿,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平宁侯原本气急,听到这一句,又被气到想笑:“行,那你往后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爹,爹保护你。”
    “女儿求之不得,爹爹往后不许离开侯府了。”
    看着傅挽挽生动的模样,平宁侯眸光幽深:“我只怕你嫁去他家,将来到了地下,真仪会怪我的。”
    “姨娘怎么会怪你呢?”
    平宁侯看着傅挽挽,苦笑道:“去年守岁的时候,你睡着了,真仪同我说起了你的婚事。她一生坎坷,只盼着你能嫁到一个根基深厚的人家,枝繁叶茂、人丁兴旺,一生过得平稳顺遂,到你老了能做一个全福夫人。”
    “是因为这个,爹爹才在家书里提了云峥吗?”
    “这小子当初投到我麾下的时候,我便听说了他对你的那点子心思。我当时那个气啊,什么混蛋小子也敢打我女儿的主意,还自己送上门来,所以给他吃了许多苦头,谁知这小子都扛下来了。我眼见得他在军营里迅速成长,一琢磨,他们敬国公府是兴旺了一百多年的簪缨世族了,这不就是真仪想帮你找的人家吗?我这才动了心思,没想到啊,在你这儿成了乱点鸳鸯谱的老糊涂。”
    “爹才不是老糊涂呢!”
    爹只是太喜欢姨娘,姨娘随口说的一句话他都放在心上。
    “爹,你放心,我离开的柴房的时候,姨娘知道我是要嫁去定国公府冲喜的,她没有难过,反而是为我高兴的。”
    姨娘要她活下去,她做到了,而且也活得很好。
    傅挽挽已经不会为姨娘的死流泪了。
    只是每每想起,心底都有一丝凉幽幽的,仿佛有一根冰针在扎着。
    画心亭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傅挽挽将平宁侯手边的酒壶挪到别处,不叫他再继续饮冷酒。
    想了想,她问道:“爹这次回京,兵部知道吗?”
    主帅擅离职守,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不知道。”平宁侯神情淡淡,“正好有钦差在北疆巡查,我知会了他一声,不算擅离职守。”
    知会?
    恐怕之后兵部少不了要找爹的麻烦。
    见傅挽挽为自己担心,平宁侯反倒安慰起她来,“无妨,不会有事的,明日我进宫交代一番就是。”
    “嗯。”
    “挽挽,下人已经把锦绣阁收拾出来了,往后你就住在这边吧。”平宁侯道,“卫卫既然搬进了彩音苑,你就让给她,好吗?”
    “姐姐喜欢彩音苑,我当然可以让,不过,爹,我们不是都说好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吗?你怎么又改主意了?”
    “我又没让你去退婚,”平宁侯板起脸道,“挽挽,你连聘礼都没有,就那么搬去人家家里做媳妇,这像话吗?”
    “爹!说得这么难听,我和公爷是陛下赐婚,又不是无媒苟合。”
    “自古以来,成亲那都是要三书六礼的,有圣旨,姑且算是三书俱备,六礼一个都没有,那就没有过门。”
    傅挽挽一时语塞,平宁侯又趁胜追击:“那圣旨上不也说了,等那小子病愈就要补齐婚仪,既有旨意,那就要按旨意来办。”
    好像……圣旨是这么说过。
    第34章 【一更】没有哪一家的姑……
    傅挽挽起身的时候,婢女回说侯爷一大早就进宫了。
    昨夜发生那么多事,爹爹又说了许久的话,她这一觉睡得很沉。
    爹爹马不停蹄的着实太辛劳了。
    爹爹未奉旨意擅自回京,陛下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交代。
    不过,爹爹昨晚就回来了,若是陛下震怒,要以擅离职守论罪,只怕昨夜便兵围侯府了。
    想到这里,傅挽挽坦然了,只吩咐下去叫厨房午膳备得丰盛一些。
    她慢慢起了床,坐在屋子里任由丫鬟伺候更衣、梳洗,一时有些恍惚。
    在听涛轩住了那么些日子,习惯了自己梳妆打扮,如今身边站着丫鬟,像是回到了两个月之前还在侯府做姑娘的日子。
    爹爹让她安心在这边住着,等着夫君三书六礼迎娶自己,她其实有些忐忑。
    一来她都嫁给夫君了,折腾这些事,夫君或许觉得她太多事。而作为女子,她当然希望婚仪周全的出嫁。
    不求什么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至少不能是之前那边黑灯瞎火的叫人领了过去。
    况且,傅挽挽知道,这是姨娘的心愿。
    姨娘因为出身和遭遇被人侮辱被人中伤,她一直盼着傅挽挽能嫁去好人家做主母,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就这样吧,反正她都已经答应爹爹了。
    傅挽挽悠闲地用过早膳,已经快到午时了。
    “爹爹还没回家吗?”傅挽挽忍不住问。
    厨房的饭菜都置办好了,温久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是,侯爷还没回府。姑娘放心,奴婢已经安排人在府门等着了,侯爷一回府,立即就请他过来用膳。”
    傅挽挽满意地点头。
    想了想,又问:“二房和三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昨日爹爹突然宣布要二房、三房搬出去单过,三叔三婶当场接受了这事,二叔二婶显然无法接受,也不知道他们今日会不会再闹。二叔这个人唯唯诺诺的,一向以二婶马首是瞻,而二婶素爱占便宜,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在侯府的生活。
    婢女道:“奴婢去打探过了,三房那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他们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了吗?”
    “三夫人娘家在京城的宅子一直空着,他们想的是先搬去那边,或者再物色宅子,或许就在那边住了。”
    沈家老太爷和夫人只得两个女儿,他们仙逝之后,沈府的大宅子一直空着,都是小沈氏在打理,如今搬过去先住着倒也使得。
    傅挽挽这段时间跟小沈氏相处下来,对她颇有好感。
    不过在爹心里,小沈氏是把挽挽送去冲喜的始作俑者,挽挽便是去求情,爹也不会松口。
    而且她觉得,分开住也好。
    二婶他们不是早就看自己和姨娘不顺眼么,往后分开住,各人顾各家的门庭,倒也使得。
    只是,挽挽隐隐约约觉得,爹爹把侯府里的人都撵出去,并不只是泄愤这么简单,至于爹爹是如何打算的,只能之后再问问了。
    “二叔那边呢?”
    “二爷一早出门去了,说是寻宅子,二夫人在院里一直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花盆都砸了不少。”
    这些年二房、三房的吃穿用度都是侯府供养的,两房定然都积攒了不少银钱。三房自不必说,沈家的产业都是三婶继承了,又有沈贵妃帮衬,家底深厚。二房也不遑多让,这些年二叔在外买了不少铺面和田地,去年傅挽挽还听人说二婶在外头放印子钱赚了许多。这回爹爹虽然撵得急,他们也不是无处可去的。
    闹就闹了,反正往后也听不到了。
    只听婢女又道:“姑娘,还有一事,今日一早霍参将离开了侯府。”
    “我都出嫁了,别叫我姑娘。”
    “回姑娘,这是侯爷特意吩咐的。”
    爹也真是的,挽挽无奈,便问:“有没有差人送他回府?”
    “回府?”婢女愣了愣,旋即回过神,知道傅挽挽说的是什么,忙解释道,“霍参将没有回敬国公府,他一早就带着二十个将兵回云州城了。”
    云州是北疆最大的城市,也是北方大营的驻地。
    这回他们是私自回京,尽快赶回去才是正道。
    不过,他都回京城了,也不回敬国公府瞧瞧吗?
    傅挽挽努了努嘴,得,这账估计敬国公夫人又得记在她头上了。
    正郁闷着,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姑娘,侯爷回府了,正往锦绣阁来呢。”
    傅挽挽点头,回屋摆茶杯,刚倒了茶,平宁侯就走进来了。
    “爹回京的事,陛下震怒了吗?”
    平宁侯冷哼一声:“他把我女儿都弄给便宜儿子冲喜了,他震怒什么?”
    “爹,这里是京城,不是北疆,可不能这样说话,”傅挽挽急了,忙把门关上,扶着平宁侯在桌边坐下,“公爷很忌讳别人说贵妃的事,往后千万不能这样说,要是爹不听,我跟姐姐一样,搬出侯府了。”
    这话说得严重,平宁侯遭女儿威胁,面子有些挂不住,“知道了,我这不是关起门来跟你说的么?”
    “关起门来也不能说,公爷的忌讳就是我的忌讳,往后不管是谁,再说公爷的家里的事,我定要上前去分说分说。”
    “跟爹也分说?”
    傅挽挽看着平宁侯,理直气壮地点头。
    平宁侯叹了口气,喃喃道:“女大不中留。”
    “不是女大不中留,爹,你要讲道理。若是旁人说爹爹的坏话,女儿一样会上前说理。”姨娘的名声比沈贵妃污浊多了,挽挽知道姨娘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推心置腹,沈贵妃何尝不是呢?万般皆是命罢了。
    “是是是,是爹没有慎言,”平宁侯道,“今日在宫里,我见到沈贵妃了。”
    “啊?贵妃召见了爹?”
    沈贵妃一向深居简出,连宫宴都不曾参加,是以傅挽挽从前进过两次宫都没有见过她。
    “今日我去养心殿的时候,她也在。”
    原来如此,沈贵妃应当是特意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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