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昱一在她身边,皎然就有种寻得一片小天地的感觉,任她如何上蹿下跳,都不用先琢磨别人的眼色和颜色,皎然歪在凌昱身上问:“你们替我办事,我乐得当了甩手掌柜,咱们要不要分成?”
    “那可不敢,就这点小事儿我的人还是能效劳的。”凌昱道。
    皎然鼓着腮帮子坐直起来,她可不是这个意思咧,赶紧表真心道:“就让我犒劳犒劳你的人吧。”
    “举手之劳,不好让皎然姑娘为我们赚银子,坐实了凌某的罪名。”凌昱语带讥讽道。
    这是还记着昨夜的旧仇呢!皎然脸蛋贴着凌昱的胸膛,缩着鼻子吸了又吸,猫儿似的从心口一寸寸搜刮蹭到肩上。
    “你作甚么?”凌昱问道。
    皎然抬头娇滴滴地笑道:“我闻闻怎么好像有股怪味儿呢。”快馊了的火药味。
    “那你说说都闻到什么了?”凌昱捏了捏皎然小巧的鼻子。
    皎然拍了拍凌昱的手,一脸诚恳地道:“没有呢,什么都没闻到。”
    凌昱从鼻孔里轻“嗬”出一声,然后拥着皎然往后倒,抱着皎然给她换了个姿势,让她顺顺当当地趴在自己身上,“那你可闻仔细了,再仔细闻闻,看闻出什么来。”
    皎然才不理凌昱的喷气声,两手交叠趴在他胸膛上“咯咯”地笑开颜,“你没有味儿,香喷喷的清风雅月,是我被熏得一身铜臭味了。”皎然万分狗腿。
    “呵呵,不关皎然姑娘的事儿,是凌某手段卑劣,贯以情锢人。”凌昱回击道。
    别扭的东西!
    皎然手指在凌昱外裳上画圈,心里吐槽凌昱的死傲娇,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大言不惭:“非也非也,莫要妄自菲薄,你可不是这样的人。”想了想又道,“事发突然,没得你的人这段时日都要给我做事儿,你那份不收就罢了,但木材又沉又繁且杂,劳力众多,人工钱茶水钱还是要从这儿出的,不然不是给你的账本添乱吗。”
    凌昱摸了摸皎然的脑袋,做出总结,“你倒是公私分明。”
    皎然吐吐舌头,轻轻拉了拉凌昱的袖子:“我不过是借着凌公子的东壁余辉,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凌昱闷哼了一声不答话。
    其实皎然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来公为公私为私,人工劳力的工钱对凌昱来说如九牛一毛,但走商号的还是把账算清楚为妙,再者皎然也存了小心思,也不知和凌昱最后会如何,感情之外的事牵扯太深可不妙。
    皎然将凌昱的话咀嚼了一番,有些话不说开,往后难免留疙瘩,见凌昱闭上双眼,便扭了扭身子往上蹬,还没开口,凌昱却睁开眼睛了:“便照你说的办,至于我那份就免了,当做给皎然姑娘一夜暴富的贺礼。”
    闻言,皎然自是笑得眉眼弯弯,脸上跟开了花一样。
    温香软玉在怀,衣襟里挤出淡淡的暖幽香,凌昱一把搂住皎然的腰,“不过,总是要让我收点好处的。”另一手沿着后背滑到后脑勺,微微一用力,就压下皎然的脑袋。
    两嘴相贴,虽有车壁遮挡,但马车在闹市中穿行而过,道旁街上小贩货郎行人的叫卖和交谈声犹如在身边穿过,提醒皎然这是在何处,羞得她眉眼潋滟,嘤嘤呜呜的,差点叫人丢不开手。
    劳顿了两日,到这日夜里,主仆三人歇下来,皎然总算有时间跟她们说这两日里的事情,听得彩絮儿咋呼咋呼的,连珠炮似地道:“难怪姑娘昨夜回得晚了,我就说姑娘怎么会让我们担心呐,不曾想原来是连夜赶去石枫镇了,那这下可好,我和芙蓉儿以后都跟着姑娘吃香喝辣了。”
    其实现在的日子对彩絮儿来说已经比吃香喝辣还有滋有味了,但看皎然开心,彩絮儿也就为她开心,末了还要卖卖乖,走过去抱着皎然的手臂道,“姑娘可不好嫌弃我们哦。”
    “马屁精。”皎然点了点彩絮儿的脑门,笑道,“哪里敢嫌弃,是我离不开你们了。”
    “那我们就一直陪在姑娘身边。”彩絮儿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拿起美人锤替皎然捶腿,皎然说完话,彩絮儿这个成日在前院飘荡的顺风耳当然也有一肚子话要说。
    “姑娘,听说婉儿又有了。”
    “什么?”皎然一时以为自己听错,已经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婉儿姑娘又有身子了。”彩絮儿重复了一遍。
    皎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心道何婉儿真是有个铁做的肚子啊,这才落胎多久,怎么又怀上了。
    不过彩絮儿接下来的话,很快又给这件事画上一个结局,“但是听闻薛公子又赐了一碗药汤,那块肉又没了。”
    消息虽来得突然,但这下场皎然却是不惊讶,薛能未娶妻,何婉儿那块地便是再肥沃,薛能也不会让她结出果来,皎然心想何婉儿怎么如此不小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怕不无辜。
    还真被皎然猜对了,这事儿确实是何婉儿自讨苦吃。
    薛能待何婉儿无甚情意,但也非只顾那档事儿就翻脸不认人的人,即是收何婉儿为外室,早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不会让长子从她肚子里出来,每回去完何婉儿的宅子,临走前都不忘嘱咐丫头熬碗避子汤。
    薛能以为这便完事儿了,怎奈何婉儿爱自作主张,偷偷倒了汤药,才有后面自找罪受的苦难,说来何婉儿也是钻空子了,以为再有骨肉,薛能会动恻隐之心,但她的心够硬,薛能的心比她还硬,最后只得了薛能狠狠一句“想清楚你自己的位置”。
    说回四季园里,一时在外头玩完泥巴的皓哥儿进来,皎然看他伸手要抱抱,嫌弃地摆手并把腿收到榻上,皓哥儿一身百家衣本就显寒酸,在土地上滚了一圈后,灰扑扑的更像乞儿,彩絮儿赶紧捉起他去洗香香,屋子里就只剩皎然和芙蓉儿二人。
    芙蓉儿一直坐在皎然身边的绣墩上做针线活,皓哥儿好动爱闹费衣裳,但白师太不许他穿得太好,只能几件衣裳缝缝又补补。见彩絮儿领着小人儿出去,芙蓉儿抬起眼皮扫向皎然,低下头思量片刻,如此反复两次,最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笸箩。
    皎然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先开口道:“可是有话要说?”
    芙蓉儿又低头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哎”了一声道:“姑娘,姑娘的事,原不该芙蓉儿多嘴,但是……”
    几个停顿成功吊起皎然的胃口,顿了顿手中的毛笔,看着芙蓉儿道:“你说吧,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其实芙蓉儿觉得这事儿有点难以启齿,“我瞧着凌公子待姑娘是挺好的,但,但姑娘可有做打算?”芙蓉儿毕竟成过亲,于男女之事比彩絮儿懂的多,自然也就想得远,今日听了何婉儿的糟心事,更加为皎然担心,就怕她家姑娘也步后尘,所以这早在肚子里打了一段日子圈圈的话,终于能放出来了。
    皎然倒没料到会是这件事,闻言将毛笔搁下,将膝盖朝向芙蓉儿,“我知道你的意思,难为你了。”芙蓉儿性子沉稳,也不知将这颗石头挂在心里多久了。
    “姑娘可……可……”认定了?芙蓉儿怎么都问不出口,说到底芙蓉儿也不理解她家姑娘为何会这么做的。
    皎然晃了晃垂在榻边的小腿,笑道,“别担心了,傻姐姐,我心里有数。”
    芙蓉儿知道皎然主意大,又有玲珑心肝,自己虽比她大,脑子却没她转得快,这话本就是不说不快,如今得了皎然的答复,满意地点点头,又拿起针线活儿,只心中暗暗想着,反正无论她家姑娘去哪里,她都跟着就是了,但还是默默为皎然叹息,可凌公子那样的颜色风度,和她家姑娘站在一起就是金童玉女,说来芙蓉儿也是纠结。
    知无不谏,这便是好仆奴。不过皎然是从不当芙蓉儿和彩絮儿为可打可骂的奴才的,皎然虽安抚芙蓉儿别担心,但也不得不开始琢磨,一时思绪不平,就没再提笔写字,只拿手指轻轻敲着案面。
    直到哄睡完皓哥儿,皎然才坐回榻上,重新蘸墨展纸,给远在苏杭的夜凌音写信。
    屋内落针可闻,皎然偶尔抬头思索,听得烛花爆裂的声音,不觉得最近还会有什么好事,叙完正事,又另起一张信纸张闲话家常,置于下层折好封缄。
    送去苏杭的家书走的都是凌昱的线,比寻常的官路信件省一半以上时间,白师太第一封家书到来后,皎然都是走凌昱的路线。
    真正打过交道,皎然才领略到凌昱的人不止送件快,办事也快。不过两日,卖建材的银票子就送到了皎然手中,一张五百两,薄薄一叠不过二十张,皎然心中一颤,真是高兴过了头了,居然嫌弃一万二百两银子太薄。
    彩絮儿就质朴多了,看着一叠银票子,仿佛已经满屋子堆满黄白之物,“咯咯咯”地笑得花枝招展,芙蓉儿则淡定地展纸念字:“木椿六百三十口,计钱四千二百两;搭脑六百一十二条,计钱六千一十七两……”这搭脑,便是那桩上横梁,一条能顶几条木椿。
    念着念着,饶是芙蓉儿也淡定不住,指着账房的落款差点要跳起来,“姑娘,我们的建料全都售光了。”
    皎然凑过来看了一眼,嘴角也是收不住,“是的呢,而且户部免征税。”皎然深深地嗅了一口银票的味道,“我们这叫……”
    “日进斗金!”彩絮儿激动得十年没用的词都蹦出来了,皎然上学堂时彩絮儿也旁听,但只学得半桶水,只求会识字,对于仆人来说,这倒是也够用了。
    可不是日进斗金嘛。因着走水波及的两坊急需建材,朝廷才免了征税,但卖建材的并非只有皎然一家,石枫镇是城外木材建料的集散地,那里的木材多从晋地运来,京城当然也有卖建材的,不过城内仓储有限,真正的集散地就在石枫镇,这才给了皎然机会。
    且天灾人祸,正是商家趁机涨价的节点,虽有朝廷震慑不敢暴涨,但涨一两是一两,多赚一文是一文。凌昱也问过皎然要以何价钱出售,皎然想着用的是凌昱的商号,不好借人家之手,还摘了人家的招牌,加上皎然颇为鄙夷发灾难财之人,自然不会涨价,就按着走水那日的木价售卖。
    “趋时若猛兽鸷鸟之发,轻财尚义,阿然倒是个好商人,让人信服。”凌昱当时如此评价道。
    夸她?皎然反正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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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一五一回
    忆及这几日种种,皎然只觉得恍然若梦,不过银子到手了,还不知失火两坊是何光景,闲暇之下,皎然领着飞月和陶芝芝穿城往城东而去。
    靖恭坊和德道坊在内城的旧曹门外,旧曹门大街直通皇城边的东华门大街,梁河从两坊间穿过,这一片在京城东边儿,华宅酒楼商铺林立,靖恭坊和德道坊接着内城,又不在内城,位置绝佳,住的泰半是小富之户,还有在城内当差的工匠伙计之流,渐渐就有这幅繁而不乱之景。
    不过一场大火卷过,再繁闹的地方也碎成墟。脚夫来来往往在运建材,四处皆是土木工人,越往重灾区走,黑灰之色愈浓,那些官私仓宅因着是砖木结构,所以光景还好,只需重新搭梁打窗,那些住芦草竹板屋的就苦了,烧得只剩残木瓦骸。
    皎然一行人刚迈进靖恭坊的牌坊,就听得不远处有喧闹声传来。
    “赔钱!赔钱!”
    “快给老子滚出来!”
    循着声源走近,只见黑压压一群人围在一座破落如残庙的宅子前,嚷嚷着“赔钱”,里头闹哄哄的,还有人显然是气急了,祖宗十八代地开始问候爹娘。
    皎然本是要往回走的,她对这种欠债还钱的戏码没什么兴趣,帮不了讨债人的忙,对欠债的人也提不起丁点同情心。
    只是陶芝芝是爱热闹的,转眼的功夫,已经探听了一圈口风回来,兴冲冲地道:“那宅子是先承恩伯丁家的宅子。”
    难怪瞧着如此像模像样的,虽然因过了火门不像门,墙不似墙,像极了破庙,但原先的豪宅气概仍能看出一二。
    “但承恩伯那也是几朝前的风光了,子孙不立,无法袭爵,现在这宅子里住的是不知第几世孙,名唤丁履,成日逛花柳巷,喝酒赌博,斗鸡走狗,活生生败光了家底。前日的火正是从这宅子升起的,但丁家破败,宅中连下人都没几个,等发现时早已止不住,害得旁边两个坊的屋子都遭了殃。”陶芝芝生得两片薄薄的嘴唇,哔啵哔啵一张一合就把前因后果全倒完了。
    此时的屋子多用木材建造,所以一走水,便来势汹汹,挡也没法挡。皎然听得陶芝芝一说,更加对宅子的主人没好感了,她向来瞧不起这类男人,有手有脚,偏生只会用那第三只脚,最后老天长眼了,全都叫他残废了。
    不过皎然还有一事不解,寻常走水鲜有会这样讨债的,皎然不爱看热闹,但到底还未定性,听八卦的心扑通扑通的,所以皎然对陶芝芝使了个眼色,陶芝芝就凑上前来。
    片刻后,陶芝芝便打探回来了,原来是这丁履人缘太差,爱赊债耍威风,平日里仗势欺人,还耍着他祖宗前辈子的威风,所以才有这一幕,旧债主新债主全都聚到一起,旧债主来讨债,新债主多是近邻趁机来出口恶气的。
    于皎然而言,无论这群人有没有讨到债,或是丁履能否还债,都与她无关,但对于一夜暴富不差钱,且被凌昱掰回正轨正在铆劲的皎然来说,此地处处是机会。
    皎然收回了想掉头的心,绕过人群拐了个弯,领着陶芝芝和飞月往后门走去,只是后门外上了锁,显然是街坊债主为了防止丁履从后门逃走特意从外头栓上的。
    飞月拿出小刀,也不知怎么弄的,轻巧两下,皎然还没看清,就将那锁撬开了,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脚尖轻点墙面助力,便落入院内。
    后门由内打开,皎然和陶芝芝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阿然,你要看什么啊?”陶芝芝不知道皎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压着声音跟她说话。
    皎然朝陶芝芝比了个手势,陶芝芝就乖乖地跟在她身后,来到了宅子的花园里。花园里有一池小塘,草木带湿气,所以境况要比前院好不少,只是三月里刚冒出绿油油嫩芽的树木,这会儿全变得光秃秃,有些枝干显然也快被烤干了,一夜回到冬日里。
    花园有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阁,大火掏光了里面的书卷,只剩一个空壳,皎然三人小心翼翼地爬上二楼,这下居高临下,便可观宅子全貌。
    比皎然想象的还满意,丁宅有四季园的两倍大,三进三跨,加一个大花园,四季园统共就四个院子,而这里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九个。
    看了不过片刻,皎然当下就定了决心必定要入手。看到了这里,陶芝芝和飞月也明白皎然是要作甚么打算了,“阿然,你要买下这里?”
    皎然笑着点点头,脑海里已经将此地夷平,檐角展翅,楼阁花树拔地而起。
    “那可真是快呀,银子还没捂热乎呢,就要使出去了。”陶芝芝替皎然心疼了一下。
    从楼阁下来,一行三人走走停停逛遍了别人的家如入无人之境,还真别说,这丁履可够败家的,一路走下来,连一个下人的影儿都没见着,可见再多的家底都不敌一个挥霍无能的子孙啊。
    皎然心想,破落成这样,还能被相信因果报应的世人街坊落井下石,丁履的品行确实堪忧。
    皎然三人是在正院书房找到丁履的,出乎皎然的意料,丁履比猜测的年青不少,三四十岁的模样,一身华服洗得有点白,眯缝眼,悬胆鼻,眼下肿胀,不知是哭的还是醉的,书房里早就没书了,屋梁成灰,四处黑漆漆的被烤焦了一样,丁履就颓丧地坐在门边的石阶上,手边还放着一个小酒坛子。
    皎然以手掩嘴,在陶芝芝耳边说了几句话,陶芝芝立即点头往回走,皎然这才带着飞月往书房走去。
    在皎然向丁履走去的时候,丁履也看到了向他走来的两位女子,起初他还以为是早就抬着嫁妆回娘家的妻子,定睛一看,才发觉不是,那个老虔婆哪有这样窈窕的身姿,这样文雅的举止。
    如果是以往的丁履,定会扑上去一搂美人香的,在勾栏青丨楼里,哪个姐儿不是任他摸个够的,但正因来人举手投足过于文雅,隐隐间透露着一股睥睨人的高贵,丁履不得不怕错打玉瓶,也怕伤及老鼠。
    “你们是谁啊,是不是天上的仙姑,来让爷疼来了。”丁履朝皎然招招手,声音听上去有些醉醺醺的迷蒙。
    破败如斯还不忘在嘴上轻薄于人,皎然在心中冷笑,一点都不愿搭理这种话,甚至连一口唾沫都不想施舍,只扫过去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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