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到底耳濡目染学到了凌昱待人的精髓。
    “嘴巴放干净点!”倒是飞月,时刻不忘保护皎然这个主子。
    丁履嘴里含糊不清地像在说什么酒言酒语。
    但鬼才会信这是一个醉人呢。皎然就是做这行当的,焉能不知这酒有多醉人,此时的酒多半更像后世的酒味饮料,这一小坛,便是皓哥儿也喝不醉,且丁履这光景上街估计人人喊打,哪敢又哪有钱去打酒,这小酒坛子里,还不知是酒是水。
    皎然向前走了一步,“今日来此,是诚心想请问先生,是否有意卖出这宅子。”
    皎然站得笔直,说话也娇声细气,丁履一听就觉得这是一个闺秀,但寻常闺秀哪会上街跟人谈生意,只怕是某些官人商贾的女人,这种别有风骨的女子,在勾栏往往最受追捧,不易尝的一点朱唇,能压垮这样的柳腰,才最是得趣。
    不过可惜啊,有没有趣都不干他的事,一来不知背后是何方大佬,丁履得罪不起,二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履现在确实需要银子周转,修葺这宅子是痴人说梦,如何还债才是燃眉之急。
    “一万两。”丁履狮子大开口道。
    呵呵,若是在初承伯爵时,或许还值这个价钱,皎然不理会丁履脸上对她的轻浮之色,径直取了地上一块烧成炭的木枝,走到丁履跟前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如今京城贵人所居,最贵的当属翘山国公府,值二十万两,这是京中四大华宅之最,另外三宅次之。南静王的王府连亘数坊,市值十万贯,也就是十万两,于太傅的宅子乃圣人所赐,值三万两,内城一座两进宅院,值五百两,三进的宅子值数千贯。”
    皎然顿了顿环顾四周,接着道,“先生的祖宅初建时当得上万贯,若是完整之躯,此时售卖也在万两之上,但如今尽成墟土草灰,若是易主,还要拔土重修,与其说卖宅子,不如说是卖地皮,依我之见,堪值二千两。”
    从一万两到二千两,可谓是一落千丈了。丁履当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差跳起来骂爹,“你当路边捡条狗呢,打的什么算盘,不卖了不卖了。”丁履越说越气,“出来卖的□□还敢跟爷讨价还价,我还嫌你的钱脏呢。”
    皎然拍拍手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朝飞月轻轻挥手,抱手站立的飞月当即就跨步上前,揪着丁履的衣领“啪啪”甩了两巴掌:“收好你的臭嘴!”
    丁履本待要反抗的,哪能叫一个臭娘们站到他头上撒尿去,却惊愕的发现自己像被点了穴一样无法动弹。
    诚然飞月是没点穴的,只是飞月的功夫,对付丁履这么一个除了嘴巴硬,哪里都不硬的男人,实在是太省力气了。
    看着丁履愣愣的眼神,还有脸上的红印,皎然笑道:“先生勿恼,只是我是来谈生意了,可不是糟耳朵的。”
    丁履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第一次发现无法奈何一个女子,飞月的劲和手上的刀子,都叫他噤了嘴,旋即又呐呐道:“那五千两,就五千两!”
    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果然是硬碰硬比较好使,飞月的功夫果然将他震慑得服服帖帖,眼里对飞月都是防备,皎然心中一笑,又跟凌昱学了一招。
    买方卖方,确实应该讨价还价一番,这是市场常态。不过皎然并不打算松口,也不想同他还价,一旦松了口,就会给人一种还能再谈的印象,碰上得寸进尺的人便是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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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房价数据参考自《宋史》,不过这是架空文,稍有改动哈
    零三(轻飘飘):哇偶,富婆啊
    皎然(要飘了):那是~
    阿蒙:采访一下,你是要求包养吗?
    零三:谢谢,我不是这种人
    阿蒙:呵呵,难怪这章坐冷板凳,你就继续坐吧
    零三:。。。
    第152章 第一五二回
    “二千两至多。”皎然音量不高,语气却是不容商量。
    皎然继续给丁履算账,“若府内未失火,先生另为租赁,这么大的宅子,一日租金少说两贯,一月便有六十贯。六十两够先生过好日子了,但今非昔比,如今贵宅残败值不了多少银两,不知先生有无他业可糊口,还望好生思量。”
    城中失火,市民改筑,朝廷官方每户给予十贯贴补1,但像这种豪宅就难了,要指望他翻修是更不可能。丁履真不知自己是不是犯了太岁,又道:“那三千两吧!”这个“吧”字已经泄露了他的底气。
    皎然笑着摇了摇头。
    丁履还待要反驳发火,正在这时,一门外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又沉又猛,听着可不像敲门声,且外面的人像是起了劲,愈来愈大声,愈来愈急促,一声声就像踩在丁履心肝上一样。
    皎然心想陶芝芝配合得真是时候。
    那门因着用的木头好,在火灾中幸免于难,但也不是那上好的不会着火的木头,大火中烘烤之下,木质渐酥,只怕再撞几次就要破开了。
    “咚咚咚”,那声音越来越松,丁履便是想货比三家也时不待人了,等那些人进来,还不将他生吞活剥了,到时房契被抢了就更讨不着好。
    最后丁履是咬着牙根应下的,大门轰然倒下那一刻,皎然提步和飞月往后门去,不能让人看见她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天地,瓜田李下,到时是有嘴也说不清。
    两人离开时,丁履抱着酒坛子将哭要哭,嘴里似乎呢喃着“对不住”“爹娘”之类的话,皎然心中难免一紧,却也怜悯不起来,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可没人逼他往死胡同走,康庄大道不走,最后走得妻离子散家财散尽。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丁履绝望地囔囔,不过在那群债主进来时,倒久违硬了回脊背,若不会装大爷,丁履这些年也没法在烟花之地混了。
    “瞎嚷嚷什么,谁说爷欠钱了。”丁履指着拿着棍子的那些人道,“想打我?打呀!等上了官衙请大老爷定夺,银子倒是可以抵消。”丁履做了做样子又道:“明日来此,爷把账全都给你们厘清。”
    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商议到最后,留下几人轮流彻夜守着大门,以防丁履连夜逃走,毕竟这些人内心也不想闹事,账目理得干净,谁想没事找事登门求上火啊,烟花三月,去酒肆吃点小酒点首小曲儿不美吗。
    夜里皎然没有自己去丁宅,而是派了飞星叠影两个男子,还有飞月一同前去,在族长的摇头叹息下,丁履将住宅收条并地基作三契,以二千两卖与皎然,解了燃眉之急,而皎然也算迈出了一大步,不过这是后话。
    当下走出后门,拱完火的陶芝芝已经等在门外,一见到皎然就抓着她问,“如何如何?点头了吗?”
    皎然长长吁了口气,朝陶芝芝点了点头,不理她那聒噪的欢呼声,转而问道:“飞月,我方才没有露怯吧?”
    飞月想起皎然和丁履谈话时,不卑不亢,掐着丁履的七寸,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样子,笑道,“姑娘说得很好。”
    这是错过了什么?陶芝芝有点懊恼自己怎么没进去目睹,可没办法,外面少不了她这张嘴,里头少不了飞月,她又没有功夫保护不了皎然,如是安慰自己,陶芝芝觉得自己是很重要的一份子,便又笑开了。
    皎然实在绷得累,嘴也干,拉着两人就往旁边的茶馆走去。
    一坐下来,陶芝芝就问道:“阿然怎么料得那丁履会答应下来啊?”陶芝芝是商家之女,要她来说,这种大买卖是不该这么快就答应的,当然要多家比对,等过了热劲后再下定夺,这才是明智之举。
    “因为他没得选了。”皎然道,前有废宅后有追兵,连生计都成问题,银子就是丁履困境下唯一的需要,此时便是根稻草他也是要抓一抓的。
    况且多数人多数时候都不是理性的,要不然青楼赌坊也做不成生意,还有后世的黄赌毒,也不会野火吹又生了,人之欲念贪念如斯可怕,而显然丁履这种花场过客败家子,本就是脑子糊涂的,才会沦落到变卖祖宅的下场。
    不过皎然与丁履说的句句属实,于银钱上也没有克扣他多少,丁履虽难受败光祖业,但这样的结局,实在是皆大欢喜了。
    陶芝芝点了点头,于商人之眼来看,丁履不够理性,但于商人之眼看皎然,却又不得不佩服她这一招恩威并施,前后夹击,实在是太贼了。
    皎然饮了一盏茶汤,总算解了渴,这茶馆风景开阔,就在丁宅后门边的街上,丁宅后花园直面梁河,茶馆前并无遮挡,是一片空旷的泥潭地,这一条街上的铺子位置得天独厚,放眼过去就是梁河,还能望见梁河对面的街景,视野开阔,春风送爽,所以不愁宾客。
    皎然眯了眯眼睛,招来茶博士问道:“小博士,此地为何空虚至此?”京城里寸土寸金,这空地居然不做他用,实在奇怪。
    茶博士擦擦手笑道:“娘子有所不知,这是块烂地,那泥潭泞又软,官府都挂了许多年了,一直也没卖出去。”
    也是,买来又不能建屋宅,谁要当这个冤大头啊。皎然掏了几枚铜钱赏给茶博士,茶博士连声称谢。
    皎然手指敲打着桌面,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算不算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买下这块地,方才脑子里的图样便又要推翻重来了,不过不要紧,果然是好事多磨,一想到以后能在此泛舟煮酒,皎然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畅想自然是很美好,但皎然也注意到了,这片地这么多年都没卖出去,汴京的商人不傻,只怕处理起来或许真不易。
    可若是就此错过,又心有不甘。皎然也是有所考量的,往后酒店建成,高处望去,后面干巴巴的一片实在不好看,其实这样还算好,高楼望去还能望见梁河隔岸景致,也算视野极佳;若有朝一日被别人买去,建屋或建楼,阻挡了酒店的视线,那才真是煞风景,也给酒店掉价。
    本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原则,皎然权衡之下,还是当了别人眼中的冤大头,拿下了这块地。
    人各有所思,都是因为所站的角度不同才看到不同的价值。皎然想的是即使不赚,这块地拿在手上也不会亏,只要成功开发便是稳赚,就算败了,不给别人挡路的机会,酒店的位置景观好,那也不能算失败。
    这算是皎然迄今做的一次最没底的投资,但还远远没触底,因着银子便是野兽的胆子,现在的皎然胆儿还很肥,。
    回到四季园,已经是傍晚时分。
    皓哥儿正在花园池边和南静王钓鱼,偶尔回过头踮踮脚,望一望花园门口的方向,突然见皎然回来,赶紧扔掉手中用木枝做的简易鱼竿,拿起一旁准备用来装小鱼的小竹筒假装在浇花。
    等皎然走进了,才“扑通”将小水瓢扔回竹筒里,“蹬蹬蹬”朝皎然奔去。
    “然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等得你好苦呀。”皓哥儿奶声奶气地道。
    皎然捏了捏皓哥儿的小鼻子,“等我作甚么呀?”皎然的视线扫过小池塘,别以为擦干了屁股别人就不知道他在干嘛呢,“在钓鱼呢。”皎然挠着皓哥儿的肚皮道。
    皓哥儿“咯咯咯”笑开了,但见皎然收紧了脸,又赶紧认错道:“然姐姐我错了。”
    “那你说说,错在哪儿了?”
    皓哥儿憋着嘴道,“然姐姐说了,欺山莫欺水,下次皓哥儿不会这么皮了。”
    认错倒是认得快,皎然点了点皓哥儿的额头,其实她也不生气,南静王的仆人还在一旁看着的。
    因着知道皓哥儿调皮,皎然早就将小池塘的水放走泰半,原本便只有齐膝的深度,如今只及小腿肚儿,并不怕皓哥儿掉下去会淹水,但态度还是要摆正的,所以必不可少地教育了皓哥儿一番。
    南静王也乖乖站在一旁领训,仆人见皎然总算回来了,又上前劝南静王回府,南静王这才从袖口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封信,“然姐姐,五月我就十四了,府里要办生辰宴,你去给我做寿好不好?”南静王如今也跟着皓哥儿喊皎然作“然姐姐”,等了一下午,总算把皎然给盼回来了。
    如今上京城唯一一个亲王的邀请,又是王府的生辰宴,皎然当然不会说不,“好呀!到时我一定去!”见一旁的下人投来求助的眼神,皎然心领神会地又道,“天色不早了,那王爷等改日再来和我说要做什么酒点可好?再不回去太妃要担心了。”
    还真别说,下人劝了几次都没将南静王劝回,皎然一说,南静王就乖乖地回府了。
    接着几日,南静王就跟点卯似的常来四季园,一边和皓哥儿作伴,一边等皎然闲暇,有模有样地小大人一般讨论起生辰宴要做的酒点来。
    而几日的功夫,皎然趁着空档修修改改,增增减减,也将丁宅要改建成的图样草稿画了出来。
    这夜凌昱来到四季园,皎然就献宝似的将图样送到他眼下,“如何,这般设计可好,你瞧瞧有没有什么添改的?”皎然手里拿着毛笔,用笔杆敲着下巴问道。
    凌昱蜻蜓点水地扫了一眼:“真是能耐了。”摇身一变,就要从下户变成上户了。
    “还远着呢。”皎然嗔了凌昱一眼道,不过脸上却是仿佛自己已经是上户了,本朝将百姓分为两种,一种是下户,一种为上户。不过她现在只算中小商人,还属于下户,离大商人、大地主、大房主这些富豪巨贾还远着。
    趁凌昱细看图样的功夫,皎然久违地搬出丁绮绰送她的家伙什,跪坐在一旁,拉动小风箱,静静地碾起茶饼煎起茶来。
    一盏茶汤放到凌昱手边,他却没有端起来喝,而是狐疑地看了皎然一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姑娘何时这么殷勤主动给他煎过茶了,凌昱甚至都想不起,皎然上次如此认真地煎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有什么事儿,说吧。”凌昱放下了手中的图纸。
    皎然展颜一笑,跪坐在凌昱身边道,“我粗略地算了一下,若是整一套翻建下来,我手上的银子当是不够的。”皎然抬眼望向凌昱弱弱道,“可能要和你借些银子了。”随机又扬起声调,“不过我可以立字据,利息也可,或是合本?”也就是邀请凌昱合股了,但在皎然心里这是下下策,所以声调又降低了。
    凌昱眯了眯眼睛,“就为了这事儿?”
    见凌昱眼中捎带不喜,皎然一时间也不明白做错了什么,不过眨眼间很快就想到,以前凌昱似乎有说过不管她作甚么,都会在背后全力支持她做大来客酒馆,这才有了如今的四季园。
    皎然摸了摸鼻子,突然竟有些词穷,明明觉得自己没错,凌昱的眼神扫来,好像就成了她有错一般。虽然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那句话,她以为人家许是客气,但她没遵守位置就被动了。
    凌昱将图纸翻折在一边,对皎然的设计并无什么意见,将宅子酒店建成花园酒店,前有酒楼后有亭台楼阁,又有花木池桥、石观景致,在京内确实独具一格。
    于景观设计、还有精巧别致上,凌昱对皎然是绝对的信任。但在用人上,还是要靠凌昱,皎然无根无基伸手无路,这个时代许多事儿女儿家不好出面,所以向凌昱借了不少人,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凌昱放下茶盏,似是忽然记起一般道:“过几日我要到鲁地去一趟,你可要同去?”
    “真的?”皎然先是惊喜一番,眼睛“蹭蹭”亮了起来,旋即又摆手道:“不了,我就不去了,我忙着呢。”
    皎然现在确实很忙,新酒店开建,前期的建造,后期的装饰,还有新店的经营、用人,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考虑。
    这次从凌昱那儿要了不少人,丁宅的翻建是各处同时进行,所以新酒店建成是指日可待,为了那一日,少不得皎然要提前准备许多,大酒楼要如何运营,至少现在的模式就已经不适用。
    皎然提起笔作势就要写字,为难地冲凌昱笑笑,“我有一堆事儿要理呢,再说了,鲁地可远了。”
    凌昱看着装模作样地皎然,不说话。
    再者,也不知凌昱此去作甚,皎然虽然已经上了贼船,但还是捂紧自己的脑袋,她是宁愿在四季园里替仙鹤铲屎,也不想“嘚嘚嘚”颠得骨头都散了陪凌昱去那什么鸟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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