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蠢,可不蠢不还是被你用计同意前往平梁。
    沈如锡心底对这个身为他母亲的女人早已没多大感情,彼此相处十几年,旁人或许只看到她表相,可他却是将她内里每一根骨骼脉络都看的清清楚楚。
    正因清晰,所以淡薄。
    他们都是为谋私利不讲情义之人。
    “锡儿,你可想继承大统。”这是先帝驾崩到现在,萧若秋第一次松口在他面前提起继承大统的事。
    若是早些说,哪怕晚一些,也比现在他的不信任好些。
    沈如锡早就不信她。
    “孩儿不知母后意思。”
    不知么?萧若秋眼中闪过了什么,主动挽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世间,成大事者,都要付出小小的代价的。”
    “只要沈曦离开大京,便再无回来之日。”
    “他一走,这天下,还不是咱们母子俩的。”
    “……”
    直到送她进慈宁宫的那一刻,耳畔仍回荡着她交易般的那句话:锡儿,这天下能不能为你所有,只在你这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
    沈锡站在慈宁宫前,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天寒地冻。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着了细雪,夹杂寒风,凛冽又霜寒。
    八宝裹紧衣领口,匆忙忙赶到他身侧,油纸伞已经抵挡不了这来势汹汹的风雪,几次差点被吹翻,他只能两只手紧攥着,口中催道,“殿下,风深雪重,我们快些回去吧。”
    他一动不动。
    “殿下?”八宝又喊了声。
    直到到他面前去看时,才发现,沈如锡的脸面无表情异常的漠然。
    *
    是夜,保和殿。
    歌舞升平。
    孟宛清是跟着御史台几位大人一块儿进来的,平日她只跟张新同关系处的好,他一不在,她便没那么多话可说了。
    虽如此,她还是在他们说笑笑时不时讲一两句,逗的他们捧腹。
    “我发现,孟大人讲话怎如此幽默。”
    “可不是么。”
    “……”
    孟宛清在跟那几位大人谈笑风生间,沈如锡站在不远处的殿柱旁,柱旁垂着帐慢遮挡了他的身影,只是,再如何遮挡,也遮挡不住他看向她时深邃又无力的眼神。
    “殿下。”身后,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是苏柏。
    他也在今夜受邀的诸多大臣之中。
    沈如锡与他也算相熟一场,正因相熟,所以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私行,他是欣赏她的,只是,在知道他要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后,又心生厌意。
    苏柏也没想过要得到他的认同,但凡他对“孟洵”有一丝感情,便容不下自己。
    所以,他早早就选择站在了太后那边。
    而今日,是太后跟殿下互赢的一局,他只是做为局中必不可少又微不起意的一个人站在这里。
    “都准备好了,待会儿我负责将那人引开。”
    “……”
    “此事不需要殿下露面,只要让她看见那人便可以了。”
    “……”
    沈如锡望着帐幔外那人眉开眼笑的脸颊,还有她偶然看见自己时,眼中莹亮欢喜的光,到最后,一语不发的松开了撩起帐幔的手。
    他怎么了?不开心吗?
    孟宛清原本正跟几位大人喝酒,幸亏上次四叔教了她一招,她喝进去又吐出来,只是可怜衣衫湿了大块。
    “我去方便方便,大人们喝。”
    她见沈如锡离去前的表情有些阴郁,似是有什么事般,心里一时放心不下于是起身追了出去。
    今夜宫宴,侍卫森严,到处都是宫女太监。
    还有亮如白昼的大红灯笼。
    她出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沈如锡,心里那种怅怅然的感觉却更深。
    “孟洵。”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她惊讶转身之际,看见了那个好久不见的人影立在灯下,眉清目明。
    是砚哥儿?
    他身上并未着戏服,而是天青色的常服外面披着件大氅,虽穿着的多身形却单薄,也不知他冷不冷。
    孟宛清与他许久未见自是兴奋异常,“我好几次去庆喜班找你都没找到,班主不是说你跟你叔伯一块儿去了外地么?”
    那是他之前对她说过,他可能要离开京中。
    只是,他后来没离开。
    砚官儿望着她眼眸中看见自己后真真切切的欢喜跟关心,受虐被困了数月的心终于得到一丝温意,唇角牵了牵,“我跟我叔伯说我不去了。”
    “不去?为什么呀?”孟宛清问了几句才发现被她拉着的那双手是那般冰冷,冻的她差点哆嗦,不禁将自己身上那件狐裘脱下披在他身上,“你手怎么这么凉?也不揣个手炉,不是披了大氅吗?是不是病了?”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以为他是进宫来唱戏的,可是又不见他戏班子的人,孟宛清想到这心里猛得一沉,“你不会……”
    他不会是被沈曦困禁了吧?!
    听了她的话,砚官儿情绪突然有些抗拒,骤声道,“没有。”
    她还没问,他便如何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孟宛清一脸怀怒不忍,克制的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在宫中?告诉我,好么?”
    “我说过,没什么。”
    “砚官儿……”
    两人争论间,她一时激动握住他两臂,而他吃痛的往后退了退,姿势有点怪异。
    孟宛清两手顿时僵在那儿。
    看着他强忍疼痛脸色煞白却又备受屈辱无地自容的模样,瞬间什么都懂了,心如刀绞。
    “砚官儿,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蠢啊!
    为什么?
    砚官儿对上她质问心痛的眼神,那眼神,太过真心,他不敢看,也没脸看,就像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已经展现在她面前,他只想逃,只想躲,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样一副残枝败柳的模样。
    “你要去哪里?!”望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他的两只腿分明不方便。
    孟宛清嘶吼了声追上去。
    可他却只是跑的更快。
    她一面追,一面感受着冰冷的泪在面颊滚过之时的感觉,沉甸甸,又冰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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