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犹疑了片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颤颤巍巍地说道,“三……三……三娘,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像鬼生写的话本子里的,那个……那个故事……”
    秋名的话,像是在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一般,让看热闹的人,全都炸开了锅。
    知晓鬼生的话本子的人,一个个的都仰着头,跟旁边的人说了起来,十分的自得。
    不知道的人,则是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个听漏了几句关键的。
    “鬼生写的这个话本,就叫鬼生。说的是一个穷苦书生,在破庙里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鬼,两人相恋很快便成了亲。可自从成亲之后,鬼生便时常会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这最新的一章说的便是,书生同女鬼去酒楼用饭,吃的乃是猪肚包鸡,结果吃的时候,不小心从里头,吃出了一根人骨来,书生吓了一大跳,将那盆菜整个砸在了地上,结果从里头,又滚出了一个半个玉扳指……”
    “那酒楼的掌柜的,便如孙三娘子你说的一模一样的话,他也捡到了半枚玉扳指,并且因为贪心,偷偷的私藏了起来……鬼生写到了这里,故事便戛然而止了……”
    池时听着身后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去一看,便瞧见穿着一身红色长衫的周羡,到了秋日里,他的纸扇都收了起来,鹅毛羽扇又拿出来晃悠了。
    “下朝后在府里等你,见你没有来,想来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便过来了”,周羡说着,苦笑着递给了池时一个竹筒,“你喜欢的竹筒八宝饭,不过估摸着现在你什么都吃不下了。”
    他说着,看了看池时手帕里包着的那个桂花耳坠,挑了挑眉,“京城人都说,鬼生江郎才尽,写不出这个故事的结局了,所以话本子才分了上下,留了悬念。”
    “今日这事儿一出,倒是有趣了,他那结局都不用写,这不是再等等,就直接有了么?”
    第四二一章 缸中藏尸
    鬼生走火入魔,故意杀人?不管到时候他那下册如何写,此案一出,定是京城纸贵,一书难求了。
    亦或者是有等不及之人,模仿了书中情形,不用看话本子,亦是不用去茶楼听书,直接看那真人给他演出一个大结局。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同那本书,十有八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池时想着,接过周羡手中的竹筒饭,打开盖子闻了闻,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一会儿完事了再吃,红豆很多,很好。”
    那吃出了一颗牙的姑娘一瞧,刚刚站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
    “你居然还吃得下去!”姑娘一边吐着,一边胆战心惊的说道。
    她觉得自己个,只有出家茹素这么一条人生道路可以选了……
    池时没有理会她,又把竹筒还给了周羡,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这家团子店里。
    这店铺甚小,只左右各摆了两张桌子,供一些想要堂食的人坐着,不过团子拿着吃方便,先前排着长队,这铺子里头,却几乎没有坐什么人。
    只有一桌客人,是一个穿着青灰色金丝镶边衣衫的老者,他看上去约莫有七八十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口牙倒是齐整得很,脸上红光满面的,在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大盆。
    大盆里放满了一串串的团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依旧是怡然自得的吃着。
    在那老人的对面,坐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进来的人。
    而靠里面的两张桌子,都被店里的一个帮工伙计给占据了,左边的一个是个妇人,约莫二十刚出头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的,她的面前放着五盆颜色不同的团子,正在那里串着串儿。
    跟进来的孙三娘注意到池时的视线,忙介绍道,“池仵作,这是银香,她是我的表妹,这里忙不过来,便叫她来帮忙串串了。她的夫君叫孙耀,在后厨煮着团子。”
    池时点了点头,这个团团摊子,她经常过来。
    要煮熟一锅团子,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是以基本上,都是银香先给串成了串儿,然后孙耀在后厨给煮熟了,再拿给外面小摊子上的孙三娘。
    孙三娘把煮熟的丸子,再放在她面前放了秘料的锅子里煮,等客人要的时候,直接给拿出来,那便是热气腾腾的。
    池时点了点头,“领我去后厨,你夜里调好肉馅之后,放在哪里?”
    孙三娘忙不迭的便往里头走,先前人群之中,已经有人认出来了,这吃出了金子来的,乃是楚王府的池仵作。京城里如今谁听到这个名字,不是抖三抖的!
    “就是在这里!我在案板上剁好了,调好了味儿,便放在这个大盆里,然后用盖子盖着。因为这些个丸子,乃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所以都是我同我家夫君亲力亲为的……”
    “我就住在旁边的那个小屋子里,根本就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孙三娘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我做这个,起早贪黑的,我一睡着了,那是雷打不动的。”
    “以前啊,还偶尔听我家秋名唱上几句,现在啊,他便是能唱,我那都没有时间听了,也不知道啊,这团子卖得好,是好事还是坏事!”
    池时点了点头,朝着那桌案仔细的看了过去。
    这个厨房的窗户格外的小,黑乎乎的,虽然是大白天,也几乎看不太仔细。
    “阿时,我点了灯”,周羡说着,将这厨房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又提了一个灯笼,递给了池时。
    池时接了过来一照,伸出手来,在桌案的一角摸了摸,又在地上看了一圈儿,然后在墙上照了照,就在那孙三娘已经要急眼了的时候,她方才开了口。
    “昨天晚上,的的确确,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有人清理了现场,但很显然,凶手很匆忙,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动作快一点的话,孙三娘就要起来搓丸子了。”
    “在这个桌案的一角,流有血迹,桌面上的,被人擦掉了,但是,桌缝里的,却是没有。地面是泥巴地,明显有很多地方,被人铲掉了一层。”
    “为什么铲掉呢,是因为有血迹。除了这个之外,墙上还有喷溅型的血迹,很大的面积,有人草草的刷了一遍,但是仔细拿灯一照,还能看得出来。”
    池时说着,拿灯照了最显眼的一处地方。
    这厨房黑归黑,孙三娘还是个讲究人,他们租了这处铺面,才刚刚的翻新过,因此墙面都很新,看起来还是白花花的,但是有一处白墙底下,被灯光一照,显然露出了点点红色的血迹来。
    那孙三娘瞧着,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哪个杀千刀的啊!这是要害死我们啊!我一个老姑娘,好不容易找了个好看的夫君,眼瞅着走了鸿运,又要发家了。”
    “这是哪个,杀人便杀人,去别的地方杀啊,为何要在我这铺子里……我真是命苦啊!”
    她说着,脚在地面上蹬了蹬,嚎啕大哭起来。
    那秋名有些讪讪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红了耳根子,而金香同孙耀则是站在一块儿,如出一辙的一脸震惊。
    池时想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径直的朝着墙角的一个大缸走了过去。
    孙三娘见状,从地上一跃跳了起来,“这是个大水缸,以前的东家留下来的。我们煮团子要的水多,一缸不够用的,挑水又不方便。半个月前,我叫人在院子里挖了个井。这水缸就没有用了。”
    “我还想着,等空闲下来了,把它擦洗干净了,用来装糯米粉儿。”
    说话间,池时已经走到了水缸面前,正准备揭开盖子,却是被周羡给按住了。
    “我来吧,你提着灯笼,往后站一些。”
    池时一愣,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余光朝着站在屋子里的其他人看了过去。
    除了她同周羡之外,厨房里只有这团子店的四个人,以及跟过来看热闹的那一老一小,其他的人,已经全都被常康还有久乐,拦在外头了。
    周羡用力一掀,直接将那水缸的盖子掀了开来,一股血腥味铺面而来。
    那孙三娘就着池时手中举起的灯笼一看,一阵尖叫声脱口而出!
    只见在那水缸之中,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裙衫的女子,她的右耳上戴着一只桂花金耳环,而左边的耳朵,空空如也,只露出一个黑黑的洞。
    她双目圆睁,面对着众人,脖子上有一道伤口,鼻子嘴角全都带着血,看上去十分的可怖,血的颜色发黑干涸,应该已经死去有些时候了。
    第四二二章 童家千金
    周羡仔细一瞧,顿时一愣,“这不是惠安公主府的童筱吗?”
    见池时皱眉不解,周羡旋即又解释道,“惠安公主应该说是我的姑母,嫁给童国栋为妻,童国栋新赴安阳,童筱是他的庶长女。”
    池时一听,若有所思起来,周羡说得不详细,可短短一句话,却是饱含深意。
    想来那惠安公主是庶出的,同先皇并不亲近,是以周羡方才说,应该是他的姑母。童筱是庶长女,公主不可能做妾,那童驸马府中有其他女眷,还抢在公主前头,生了庶出的子女。
    童驸马刚刚去了安阳,童筱便死在了一个平头百姓开的团子铺里,倒是离奇。
    池时对着周羡点了点头,“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周羡正准备去缸中捞尸体,听到池时这个问话,一个激灵。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书上说的灵魂拷问来了!他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池九爷带着醋味儿的问话,这不终于叫他等到了。
    “咳咳”,周羡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子,调整了自己站的角度。
    他已经对着镜子试过了,从这个角度看他,能看到他完美的下颌骨。
    “是这样的,童筱……”周羡说着突然一顿,他扭头看向了池时,也顾不得美了,“她问我认不认得鬼生,就在前不久韩王府的一次宴会上。”
    池时挑了挑眉,“然后呢?”
    周羡摇了摇头,“我自是不知道,那会儿我不光不知道鬼生是谁,连童筱是谁都不知道。她是跟着惠安公主还有童安一起来的。童安是惠安公主的女儿。”
    “童安嘴甜,很受太皇太后的喜爱……”
    周羡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池时的耳边,“童安与童筱都是太皇太后给关曳选的王妃人选之一。”
    池时点了点头,指了指童筱的脚,“你抬那边,我抬这边,咱们先验尸。”
    周羡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失望起来,这坛子醋,好似不怎么酸啊!
    想归想,他还是手脚麻利同池时一道儿,将那尸体从大水缸里抬了出来,放在了地上。
    屋子里的众人,静距离的看到了尸体,一个个的都捂住了嘴,忍不住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孙三娘更是惨白着一张脸,挡在了她的夫君秋生前头,秋生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捂住嘴,看样子分分钟都能够吐出来。
    而银香夫妻,则是站到了灶台里头,离得更远了些。
    “死者童筱,脸上有明显被殴打的痕迹,牙齿被打掉了一颗。她的后脑勺撞在了桌角上,所以流出了血。衣衫前襟被撕扯坏了,应该是有人有意侵犯……”
    池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童筱身为庶女,都能够做汝南王妃备选,可见本身容姿学识,都是十分不错的。
    “死者十分抗拒,拼命抵抗,所以才招致了殴打。她的手指甲缝……”池时顿了顿,举起死者的手,递给了周羡看。
    “有意思,遮掩痕迹不当的人,却是细心的把她的指甲全都剪掉了。人,尤其是女子在抵抗的时候,通常会有手指去抠凶手。是以指甲缝里就算没有皮屑,也会有一些布屑,丝线。”
    “凶手的衣袖可能被扯坏了,或者是手臂,被人刨伤,这些都是死者留下来的证据。”
    可如今指甲被剪得光秃秃的,里头什么都没有了。
    “死者的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伤口,这应该就是致命伤。应该是刀伤,伤口很深。根据墙上的血迹来看……”
    池时说着,走到了那个残留了血迹的桌角旁边。
    “死者受到人侵犯,顽强抵抗,与凶手打斗。在打斗当中,被人一拳打在脸上,耳环和牙齿,就是在那时候,阴差阳错的掉进了肉馅盆子里的。”
    “在后续的打斗中,死者撞到桌角,瘫倒在这个地方,然后凶手用那把剁肉的刀,砍在了她的脖子上,导致她当场死亡。刀砍到了动脉,血溅在桌子前方的墙壁上……”
    池时看完尸体,走到了孙三娘面前,“孙耀还有银香,夜里头也是住在这里的么?”
    孙三娘一愣,摇了摇头,“不是的,离这里走几条巷子,那里有个大杂院,他们夫妻就住在那里。那是我姨母还在的时候租下的,以前他们一家子都住在那里。”
    “前不久我姨母病逝了。他们两个一时之间找不着活干,我便让他们来铺子里头了。那间屋子还没有到期,他们就在那边住着了。”
    这话一出,那站在门口看热闹的老头子,便张口说了起来,“这孙三娘子一看就不知道咋回事,她是个妇人,总不能还对一个小娘子起色心吧?那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么?凶手分明就是他的那个夫君秋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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