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绣一怔,她好像回到了刚穿来的时候。
    不是天生好命、自带光环的主角,而是成了下场凄惨的恶毒女配。
    面前的笔记本和摄像机不知所踪,四周只一间破败小屋, 面前是半块发苦的硬月饼,以及老鼠作作索索的声响。
    从前的所有骄傲和自信都溃不成军。
    眼前亮光倏地灭了,她在水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依然光彩夺目,甚至更加动人。美貌对别人是锦上添花, 可对于现在的她,像笔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掠夺的财富。
    时间走得太快,转眼到了大寒。
    节日总要过,林绣和了一点素饺子馅。一边和馅,一边凑近炉子等水开。
    她一个人包一个人煮, 再一个人把它吃掉。买碳的钱都要掰成几瓣,炉子火力不旺,只能勉强沸腾。若是一把下进去,很快就又变成一潭死水。
    于是只能包一个饺子,慢慢等它浮起就立即捞出来,顺便把下一个扔进去。
    林绣如此煮了十余个,吃着吃着,脸上莫名凉凉湿湿。
    她揉揉眼睛,分屋前野猫一个温凉的饺子肚,“也算是吃了顿带汤的饺子。”
    再然后是新年,元宵
    从前种种如走马灯般闪过,夹杂着现代的欢声笑语。只是无一例外,逃不脱回到这个世界的宿命。
    恍惚间林绣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冷得打颤,手心突然被人握住,传来点灼热温度。
    睁眼只觉天旋地转。
    林绣发现自己是从江霁容的臂弯里醒来的。她刚想不动声色地挪走,那人眼神先撞进自己心里。
    “此刻头疼吗?可有哪里不舒服?”江霁容搭上她的手腕,连嗓音都哑了,“药化水服过两次,现在应该已无大碍。”
    林绣摇摇头,抬手一摸,原来梦里湿凉的触感不是作假。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起前几日之事。
    林绣撑着坐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霁容怔了下,扶她靠得舒适些,“大寒。”
    林绣猛然想起,今天正是约定好回京的日子。若不是自己睡了几天几夜,这估计正在搂着来福睡觉。
    她撇嘴,又试探着问,“我刚才应当没有胡言乱语吧?”
    江霁容学着她的语气,“只说水煮鱼别放香菜”。
    “”
    林绣很诚实地答,“确实梦见了吃水煮鱼和爆辣米粉。”
    她越想越起劲,“其实真要说起来,红彤彤的麻油火锅才最是消寒。”
    再涮些豆腐和麻辣牛肉
    林绣突然不说话了,只捂着嘴“嘶”一声。为何每次咬到嘴角的泡都这么疼呢。
    江霁容看眼她唇边的疮,正色道,“饮食最好听大夫的,不然火发出来,药膏涂在唇边,和山羊胡子一样。”
    清水点豆腐对老饕来说着实有些残忍,江霁容抿唇,“其实汤里加些胡椒也有些辣意。”
    嘴破头晕还浑身疼的林掌柜只能答应下来。
    饥饿来得匆匆,一勺白粥送至嘴边。
    林绣下意识张嘴,调羹却被快一步移走。
    表面凝成厚厚的米油,底下却仍是极为热烫的,江霁容吹温了才递给她。
    林绣机械地完成张嘴吞咽动作,怎么都觉得别扭。
    想从他手里接过调羹,却不知牵扯到哪处,疼的直皱眉。林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手腕上扎着白布,脖子上也抹着药膏。
    “我来就好。”江霁容的声音向来清淡,只是今日更轻声细语,像是怕吓着她一样。
    林绣不免好笑。白粥熬得绵绵细细,米粒在舌尖一抿即化,虽说确实少了点油盐滋味。
    她喝了口又满眼期待,“明日不如加些虾仁和花蛤?”
    被闪着星星的眼神盯着,江霁容别开脸,“暂时不宜用发物。”
    林绣刚想说什么,暂时忘了自己是个病号,咳出撕心裂肺的阵势。
    “行,我听大夫的。”她只能从命,末了仍心有不甘,“我们暮食吃饺子总行吧,要一锅煮完的那种。”
    江霁容微笑,“好。”
    难得的静谧时光,林绣竟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觉,如果不是手腕还一阵阵疼的话。
    收走空碗,药效来得汹汹,林绣已经睡着。江霁容轻合上门,留她独自休息。
    江白早已等在门口,江霁容敛下眼中笑意。
    自己在路旁草丛找到她时,已虚脱地快晕过去。
    厨子的手同将士兵刃一样重。江霁容不止一次后怕地想,她当时满手是血,若自己来得迟些,会不会落下病根。
    她梦里哭喊得厉害,不必想都知,从前过得多艰难。
    柜台的买卖,全靠一张嘴吆喝;灶上的功夫,颠锅进屉揉面捏花,无一不要力气。就算那膀大腰圆的夯汉也少有这么连轴转的,偏这个傻子每天还生气勃勃。
    江霁容不忍再想,蹙眉转向江白,“处理干净了吗?”
    江白一怔,“是。”
    看大人神色不虞,他试探着问,“大人要亲自去看吗?”
    “不必。”江霁容脚下生风,“我需立即学着包饺子。”
    江白:
    “大人等等我,我也去。”
    ----
    周鸿终于在大寒这日见到了言“伤风”的林掌柜。
    绑架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因此他来时惊讶极了,“掌柜的,几日不见你这手腕怎么缠了几圈白?”
    林绣只说是针灸不好受风,含混糊弄过去。周鸿心下了然,怪不得一连几天都看她眼下乌青,说话声音也有些哑。
    “想来掌柜的这几日都没休息够,还是喝几幅药才好得快。”周鸿很遗憾地摇头。
    他扬起手里的壶,“有位客人送来瓶好酒。先生不喝酒,本是托我赠与掌柜的。”
    “可惜了,如今掌柜的只能过过眼瘾。”
    酒香如小猫爪齿,颤颤地挠人心尖,林绣欲哭无泪,狠狠地吸鼻子。想起江大夫的叮嘱,也只能一笑。
    在林掌柜愤愤眼光中,周鸿到底没能吃上最新的软包。
    如意馆今晚早早打烊,火星子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拖林绣的福,桃枝终于吃到了林掌柜心心念念的不放香菜的水煮鱼只加了点盐的生汆鱼片。
    而那口烙饼的大锅被梁新与郭柏合力抬出来。锅上放了个大篦子,防点点飞雪飘进来。
    “嘶拉”浇入瓢清鸡汤,热气轻哼一声,散尽冷风中不见。
    柴火的清香都飘进锅里了。
    等饺子们从躺着到肚儿朝上站起来的时候,不能熄火,得用特制的大笊篱一把捞起锅内翻滚的牛肉饺子。
    这才正好饱胀如半月,鲜活的没边。
    此朝多吃羊肉馅,林绣自己更爱猪肉白菜。桃枝严格按林绣所说,调了好多种馅,几人坐在一起边捏边煮。梁新包了数个放花生的,长生健康。
    林绣兴致上头,干脆包进个小小的银锭子。自从她小时候把饺子里的五毛硬币咽下去后,这还是第一次往饺子里塞钱。
    林绣又捏了个“飞碟”和“包子”,以及包着红糖的甜饺子做彩头,寓意日子甜美。
    此外还有锅蒸饺,如一尾灵动的金鱼般活灵活现,很快就要从蒸笼里逃走。
    梁新又拧了些绿茬茬野菜,略一焯就出国,撒上两抖芝麻盐。菜根远瞧像把小葱,单吃有点涩口的苦,还麻舌头。但在一大盘大肉饺子后,其中清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林绣捏的褶子不太好看,只是皮格外薄。不过刚吮开个小口子,紧缩在馅心的肉汁立即迸发在舌尖。
    “烫烫烫。”
    还好没一口一个。
    桃枝端过碗,勒令病号躺下。林绣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几人的服务,眯着眼客观点评,“果然舒服不过躺着,好吃不过饺子。”
    “或者添些金钩海米,嫩葱蒜苗,做成酸汤水饺。撒把菠菜,香辣爽口。”林绣光是想着其中灼人的热辣就要咬着舌头。
    梁新被呛得泪都流出来了,“谁包了芥末。”
    郭柏也咳嗽不止,“怎会有头生蒜!”
    桃枝故意使坏,和主谋林绣笑得正欢。
    几人都吃罢饺子回厨房,只有林绣仍捧着碗慢品。
    江有财趴在灶边睡觉,一个火星子燎了毛,“嘤嘤”两声直往江霁容怀里钻。
    隔着好远,林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们讲笑话,恍惚间好像听大人认真语。
    “我们该回去了。”
    林绣打个饱嗝,睁大眼看他。
    “盛京有好酒喝,有好羊肉吃。”
    “你不是天天念叨着要吃锅子吗?”
    林绣挑眉,随即转开抹得逞的笑意。
    江霁容也笑,“母亲很喜欢你,等我们回京后见一见吧。”
    空气仿佛都默了瞬,林绣端着碗突然消声。
    看他一脸紧张,林绣努力咽下去,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是吃到了糖饺子。”
    一汪满盈的红糖汁奔涌而出,烫痛了舌尖。好像从前的辗转岁月也被咬碎在唇齿之间,化成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甜。
    原来上天如此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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