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看着那些送过来的东西,脸上却并不见多高兴。
    出奇的是,江怀也不甚热络,只是让她在出嫁之前回府小住一段时间。
    柔嘉看着这些东西本就说不出的烦闷,能出宫当然更好,是以吩咐了染秋收拾着一些贴身物件,便要出宫去。
    正收拾的时候,张德胜却意外来了偏殿,给她送上了一份单子。
    “公主,这是陛下给您拟定的陪嫁单子,让奴才送过来给您过目,陛下说公主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若是有不喜欢的也尽管划去。”
    张德胜捧着这道厚厚的折子暗自咋舌,当初永嘉公主定亲的时候,那陪嫁的单子都没这么厚,这单子上还不知道给了多少好东西。
    陛下若是真的对人好起来,也着实叫人难以招架。
    “多谢公公。”
    柔嘉接了折子,一展开,那层层叠叠的里页便坠了下来,一连几十张,一直垂到了地面上。
    张德胜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么长的单子还是止不住的震惊。
    陛下这遭,是要把内库给搬空了吧。
    玉如意,碧玺,珠翠,紫檀屏风,黄花梨千工床,还有各式宝瓶,匣子,绫罗绸缎……
    那单子无所不包,展到最后,里面又夹杂了不少地契,铺子还有温泉庄子,保管她往后几十年都无忧无虑。
    柔嘉一一扫过,越看眼睛越酸,几乎快握不住,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把折子又递了回去:“拿回去吧。”
    “公主可是不满意?”张德胜目露诧异。
    柔嘉慢慢地将掉落的里页一页一页地合好:“不是,是太贵重了,不合公主出嫁的礼仪,我受不起。”
    “这是陛下给您的,公主不必推拒。”张德胜不敢收回去。
    柔嘉叹了口气,只好接了折子,拿了笔一一地勾划着,把那些过于贵重的东西一样样的划掉,又把那厚厚的一摞地契也尽数还了回去,交给了张德胜:“你拿给他吧,就按普通的礼仪来就好。”
    “这……”张德胜拗不过她,只好又将折子又递了回去。
    萧凛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这些日子还是一直在书房议事,折子也尽数送到书房来。
    他这些日子并不怎么言语,张德胜侍奉的也愈发小心翼翼。
    “陛下,公主看过陪嫁的单子后,又叫奴才给拿回来了。”
    “为何又拿回来了?”萧凛停了笔。
    “公主说是着单子太贵重了,她受不起。”张德胜如实的回禀,将单子又递了上去。
    萧凛将那折子展开,认真扫了一遍,发现她将所有不合公主的礼制的东西全都划掉了,他额外送给她的铺子庄子也一个没留。
    她还真是规矩,规矩到不肯和他有任何多余的牵扯。
    连他的关心也不肯收。
    萧凛看着那折子沉默了许久,又提笔重写了一份,起了身向偏殿走去:“那朕亲自给她。”
    偏殿里,柔嘉正在收拾出宫长住的东西。
    小孩子不懂事,全然不知道屋子里多了这么东西是什么意思,看见了内务府送来的那些东西,反而高兴地张着手去要。
    染秋看着小满咯咯直笑的样子,说不出的心酸,哄着他让他把手中紧紧抓着的嫁衣放下。
    “小皇子,这个东西不可以玩,奴婢去给您拿拨浪鼓好不好?”
    可小满只有六个月,一抓住了东西便怎么也不肯放下,拧着秀气的小眉毛扭着头就是不肯放手。
    最后还是柔嘉走了过去,对着染秋摇了摇头:“我来吧。”
    小满一见到娘亲过来立马便咧开了嘴,举着手中吃力地拽着的红色衣裳递给她,嘴里咿咿呀呀地格外高兴。
    柔嘉将那嫁衣从他肉乎乎的小手中扯了出来,轻声地哄着他:“时候不早了,娘亲抱小满去洗澡好不好?”
    小满最喜欢玩水了,一听见洗澡立马松了手,长大了手要她抱。
    染秋趁机将那被揉皱的嫁衣抽了出来,笑着开口道:“还是公主最有办法,您一来就把小皇子哄得服服帖帖的。”
    柔嘉抱着孩子默不作声,小满的确最听她的话,可若是她走了呢?他一定会哭闹不停吧……
    柔嘉敛了敛眉,强行打起精神,抱了他去洗澡。
    盆里的水不深,小满一脱了小衣服,进到了盆里便像鱼儿进了水里一般,拍着水大笑。
    一用了皂角,他浑身滑不溜秋的,更是难抱。
    柔嘉又气又笑,一场澡洗下来被溅了一身的水,连头发丝上都沾了水珠。
    “不许闹了!”
    柔嘉故意板起了脸,他才消停了些。
    趁着他愣神的一瞬,柔嘉赶快拿了张薄毯把他包了起来,抱着他转身出去。
    萧凛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儿子从柔软的毯子里探出头来,睁着滴溜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柔嘉身上半湿,被打的轻薄半透的衣服裹着身子,微微有些不自在。
    萧凛掠了一眼,便挪开了眼神,并未上前。
    这些日子因为他们不睦,孩子也没怎么见到过父亲。
    但以后孩子毕竟还是要靠他。
    柔嘉看着他们生疏的样子颇不是滋味,一伸手将孩子抱给了他:“你抱抱他吧,我衣服湿了,去换身衣服。”
    “好。”萧凛只当没察觉到她双手环着胸的微窘,接了孩子,。
    小满正在认人的时候,被一双不同于母亲的大手抱住,倒也不闹脾气,只是咬着手指好奇的看着他。
    萧凛看着这张融合了他们二人的脸心里也说不出的奇妙。
    柔嘉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只见萧凛还是站在那里,和她进去时一个模样,而那怀里的孩子早已睡着了。
    “怎么不把他放下?”柔嘉走了过去。
    萧凛被她一问,稍有些不自在:“朕怕吵醒了他。”
    “哪有那么容易醒。”柔嘉轻轻地开口,敛眉将孩子走放在了摇床上,替他掖着被角。
    萧凛僵硬的手臂慢慢垂下,看着她在灯光下温柔哄着孩子的样子,心里被戳动了一下,那放在袖笼中的折子忽然有些不想拿出来了。
    停顿了片刻,当看到她收拾了大半的包袱的时候,他才将那折子拿了出来,声音平静地开口道:“傍晚朕让张德胜给你的单子你没收,朕又改了一些,你看看吧。”
    柔嘉安顿好孩子,吹了灯出来,只见那折子还是一样的厚,仍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用不着这些。”
    萧凛却执意将折子递了过去:“做不成夫妻,朕到底还是你的兄长,就当是朕作为兄长的责任吧。”
    他们都退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柔嘉收下了折子,却没要那些地契,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皇兄。”
    一声皇兄,将他们分的泾渭分明。
    萧凛只好将地契收了回来,两个人相顾无言,耳边只有孩子熟睡的呼吸声。
    柔嘉听着那徐徐的呼吸声,攥紧了手才朝他开口:“出宫后,我名义上毕竟还是小满的姑姑,以后我想回来一年看他两次,可以吗?”
    萧凛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柔嘉看着那熟睡的孩子,仍是有些不放心:“小满年纪还小,我不在了,你以后多和他亲近亲近,不要让他像我们一样,可以吗?”
    萧凛仍是点头:“可以。”
    交代完孩子,柔嘉这才舒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着问他:“你的伤如何了?”
    萧凛第一次看到她主动对他笑,被这笑意一晃,愣了片刻:“没什么大碍了。”
    最后一件事也放下了,柔嘉彻底没了牵挂,却又有些空落落的,偏着头看着外面茫茫的夜,不知这么漫长的以后要如何度过……
    火烛寂静,偶有一声毕剥响起,萧凛看了眼那内务府送来的几件嫁衣,久久没有回神:“这几件嫁衣,你打算选哪件?”
    这些嫁衣已经送来有些日子了,柔嘉却刻意没去看过。
    眼下被他一问,她才第一次认真地去看。
    指尖一一滑过那些精美的刺绣和上好的绸缎,柔嘉收了手:“都挺好的。”
    萧凛却是一眼看中了中间的那件:“这套裁剪和花样很适合你。”
    柔嘉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并未反驳:“好,那就这件吧。”
    她生的美貌,偏偏性子清冷,平时穿衣多以素色为多,萧凛还从未见过她穿大红色的样子。
    一低头看到她白皙的手指抚着火红的嫁衣的模样,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开口:“年关将近的时候,朕可能会出巡一趟,来不及送你出嫁了,你能不能提前穿一回嫁衣,让朕看一眼?”
    柔嘉低着头,抚着那衣裳并不应声。
    萧凛见她不回答,又背过了身:“是朕唐突了,你若是不愿……”
    他话还没说完,柔嘉却忽然点了头:“可以。”
    “反正总要试的。”柔嘉今晚格外地好说话,“你暂且等等。”
    嫁衣的穿着格外的繁琐,隔着一道屏风,萧凛听着后面窸窣的动静,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紧张。
    屏风一撤,那一身大红嫁衣的人袅袅地走了出来。
    乌发,红衣,雪白的手臂从那袖中一抬起,冲击力极强,极尽明艳。
    萧凛尽管脑海中早有预想,但她一出来,还是连杯中的茶都忘了饮了。
    “不好看吗?”柔嘉看着他木然的样子微微垂下了睫。
    “不是。”萧凛放下了杯子,却一时语塞,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朕记得,新妇需绾发才好。”
    新嫁娘的确需要绾发,柔嘉捋了捋一头垂坠的青丝,款款坐在了铜镜前,可她的头发太长太滑,没有侍女的帮忙怎么也挽不上。
    “朕帮你吧。”
    萧凛绾起他曾经把玩过无数次的发丝,双手一绕,插了支簪子,替她松松的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头发一束起,她真的有几分新嫁娘的样子了。
    萧凛看着那镜中明媚的人,久久移不开眼,搭在她肩上的手隐忍克制,终于还是忍不住收拢了手从后面抱住了她。
    明日她便要离宫去江府长住,等她回来出嫁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去出巡了。
    今晚不出意外,应该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
    萧凛贴着她的额发,半晌,克制了心底那些卑劣的,阴暗的,疯狂的心思,平静地抚着她的侧脸:“你能不能嫁给朕一次?和朕做一晚夫妻,哪怕只是做个表面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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