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可你渡劫之后,灵州雪山有一面山壁上仿若天然浮雕了神女之相,神女面容与你九分相似,有古人传,相为吉瑞,本应飞升而成,羽化为仙的象征,却不知为何你未成仙,也未身死。”墨安仙道坦言:“使者说,他对神女石面敬畏,便时时自去灵州雪山,也是后来结契当天突发意外,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他的早有预谋。”
    “那个使者……”
    “正是妖界玉石化妖——明瑕。”墨安仙道懊悔不已:“当初是我没有识人之慧,当他为谦谦君子,亦好友相称,可到头来他早已不甘臣服于赦王之下,这才借由此机会,想要让妖王死在人界,让修道界诸人陪葬,挑起人、妖两界的战争,他便能名正言顺一统妖族,攻占人界。”
    这是蓄谋已久的计策,利用了赦王的信任,也利用了墨安仙道的善心。
    “师父想告诉我的,便是要忌惮明瑕?”
    “不,我不知今夕何夕,但会算时,天将降异象,非吉兆,乃凶恶。”墨安仙道道:“恐怕便是这两年内,树往西枝,鸟于北飞,龙云再现,届时便是妖族攻占人界的时机。”
    这些看似人界的吉兆,从未同一时间出现过,推测上一次降临的时间,至少有千年以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并非所有吉兆都将带来好运,接连好运之下,厄运也会来临。
    墨安仙道不是要洛银忌惮明瑕,而是要洛银阻止明瑕的计谋野心,妖族并非全然都是坏妖,至少他们在赦王的统领下也如人界,友善居多,就怕被有心人误导、利用。
    洛银回想在万窟洞天里遇见的那些妖,妖对人记恨,人对妖也残忍,这不是她当年见过的两界,也不是她期望的结果。
    “我该如何阻止?”洛银抿嘴,莫非是要她亲往妖界,找到明瑕,除掉他?
    洛银倒是可以去一趟妖界,哪怕她找到了明瑕、杀了明瑕,也当真从诸多妖族大将的手中全身而退。群妖无首,明瑕的计划的确落空,可妖对人的恨意便能减退吗?
    说不定会因为洛银杀了他们的明王,更加憎恨人界,适得其反。
    墨安仙道沉默许久,若非结界未散,洛银险些要以为他又消失了。
    “师父?”
    “请师父明示!”
    墨安仙道的声音缓缓而来:“转机,便于你怀中。”
    洛银浑身一僵。
    墨安仙道称谢屿川为‘霖’,更说过‘霖’是阿赦之子,这便表示谢屿川是当年妖王之子。
    洛银彼时只听过妖王阿赦,不知其子年岁,也不曾将谢屿川往那样的地位去想过。
    “他是妖王之子……”墨安仙道未言罢,便被洛银打断:“师父是要我将屿川……还给妖界?”
    她的手不自觉收紧,将谢屿川的上半身抱入怀中,单是起了这个念头,便立刻被洛银否决了。
    她不会将谢屿川交还给妖族。
    第64章 六十四   谢屿川:你是我心中的首位。……
    海上风未平, 浪狂涌,月色倾洒于结界之上。
    洛银咬紧下唇:“我不会让他涉入险境。”
    “天下苍生皆系于你。”墨安仙道劝说。
    洛银面向平静的海面,看似失神, 实则坚定:“天下苍生是命, 谢屿川也是命, 我于天下苍生有义无情, 于谢屿川有情有义,二者不可并论, 我也做不了取舍。”
    她说做不了取舍,但在拒绝将谢屿川送回妖界之时,便已做出了取舍。
    墨安仙道如何不知,他的二弟子一生淡薄, 不争不抢,不急不骄,难得为一人打断他的话、驳斥了他的决定。
    可见谢屿川在洛银的心中, 当真很重要。
    “银儿, 让霖回去妖界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也不必担心他的安危,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妖狼族的血脉, 蕴含妖王之力,岂是等闲之辈可伤的。”墨安仙道说道。
    洛银垂眸,声音有些哑:“可他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他只是个会撒娇,爱粘人的少年罢了。
    “那是因为他的妖力被封。”墨安仙道哀叹一声:“妖力被封, 连同过去的记忆也一并封存,只要唤醒他的妖力、记忆,那你所担心的难处便迎刃而解。”
    妖狼族世代为妖王,是天赐之力, 于妖族有天性和血脉上的压制,只要是碰到他的妖,不论年长他多少,都会忌惮他身体里未经开发的潜能。
    即便谢屿川如今忘记了一切,把他送还妖界,也会吸引一批臣服于血脉之下的臣民。
    洛银沉默着,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般难以呼吸,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背负这样大的难题,也从未想过一觉醒来,居然卷入了人界与妖界的存亡大事上。
    她原本只是想与谢屿川闲游九州,吃吃喝喝而已。
    唤醒他的妖力、与记忆?
    谢屿川愿意吗?
    他想要记起过去吗?
    洛银自认薄情,即便在知道当年人、妖两界结契的真相是因为明瑕,也没想过冲锋涉险,为墨安仙道和师兄安长风报仇过。
    谢屿川未必。
    当初在灵州雪山上丧命的是他的亲生父亲,洛银想谢屿川与妖王阿赦之间,必不是她与胡海中一般,他难道就没想过手刃当年的叛徒,为父报仇?
    眼下不想,无非是因为他把一切都忘了。
    哗啦啦的海水声传来,结界散去,迎面而来的风吹开了她的发丝,这次不知是墨安仙道因为她的沉默而失望离去,还是谢屿川再度挣醒。
    谢屿川睁开眼的刹那,额角落下了一滴汗,但在睁眼之后立刻瞧见洛银,砰砰乱跳的心脏才逐渐平息。
    只有看见洛银,才是真的从那种暗无天日,无声也无边的噩梦中脱离。
    “醒了?”洛银的声音有些哑,她动了动腿道:“我们回去吧。”
    谢屿川坐起身,又一头撞进了她的怀中,委屈地撒娇道:“我做噩梦了。”
    洛银想起了他上次也是这般,被人夺舍的感觉自然不好受,她想尽快解决眼下难题,把墨安仙道的魂魄和谢屿川的身体分离。
    “姐姐,摸摸我。”谢屿川的额头拱着洛银的肩窝,她应声摸了摸谢屿川的后脑,另一只手拍在他的背上,心中沉了沉,问道:“屿川,你想过今后吗?”
    “今后?”谢屿川心念一动:“今后自然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了,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做什么我都陪着。”
    洛银还沉于惆怅中,有些懵然,她解释道:“不是,我非说这种今后,我是说、你想不想知道你是谁?你可有想过你的由来?”
    谢屿川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他知道洛银早就知晓了他妖的身份,也知道洛银比他想的更在意他,更不介意他是妖,可她这样问,又是在试探什么?
    在洛银的眼中,他对过去一无所知,可事实上谢屿川除了忘记一部分记忆之外,对他而今的身份处境也算了若指掌了,他若表现得丝毫不好奇,也会惹洛银怀疑。
    她只停在知道他是个妖就好了。
    那种与整个人界、甚至修道界为敌的妖王身份,还有当年在灵州雪山,害死了她师父和师兄的妖王之子的身份,她统统不需要知道。
    “我自然想过我的过去,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谢屿川盘腿坐在地上,手指不自然地滑动沙地。
    洛银问他:“若这世上,你另有亲人,难道你不想与之相认?”
    谢屿川心想,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早就死了五百多年了,若他没失忆,或许会痛苦,但现下实在调不出多少悲伤的情绪来。
    便点头迎合:“当然会想。”
    只是他的亲人已死,不会有人敢冒充他的爹娘,千里寻亲。
    洛银见他低着头,好似有些沮丧,在说出“当然会想”这四个字后,洛银的心中一阵酸楚。她就知道,谢屿川的孤独与她不同,她习惯了一个人,也没有忘记一切,而他对她的过分黏人,一部分是因为他没有来处,没有归途,也没有身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还有你,你是我心中首位,没有第二,也没有第三,只有你。”谢屿川不愿与洛银深交他的身份,匆匆结束关于亲人的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我或许就不再是你心中的第一位了。”洛银再次试探。
    “不会。”谢屿川突然明白过来洛银问他这些的原因。
    他们的关系刚刚改变,洛银是怕他将来恢复记忆,对她的感情也会变质?谢屿川还以为……只有他才会患得患失。
    他的手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目光诚挚:“不论今后如何,你都是我心中首位。”
    洛银张了张嘴,一时无言,话谈到这儿,谢屿川的眼一直弯弯地看着她,他对她的喜欢丝毫不掩饰,再论下去,大约也会绕到情爱上面。
    回不回妖界,洛银不能帮他抉择。
    但经脉被封,妖力受阻,不利于身,单是这一点,洛银也会想办法帮助他,届时谢屿川恢复记忆后到底是要留在她身边还是回去妖界复仇,皆看他自己选择。
    洛银和谢屿川在星岛上住了七天左右,这段时间里宁玉无事便坐在水边陪红樱玩儿,没有谢屿川出言戳穿,他也认不出与他嬉笑的人究竟是谁,便都当作红樱去对待。
    在第八日的傍晚,日落西海后天色迟迟未彻底暗下去,远方似有雷霆闪烁,轰隆隆的声音震着海面,像是有一场暴雨将来。
    洛银的石室内,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狂风席卷着浪潮涌上了沙滩,淹没了靠近海面的那一片花草树木,整座星岛几乎有一半陷入了大海中。
    雷霆不断,震耳欲聋。
    洛银走出石室,抬头看了一眼山井外的天空,乌压压的黑云盖在上方,飓风将云层吹成了一片片如鱼鳞模样,其中蓝紫色的电光闪烁。
    这让她想起了当年历劫之时所见场景。
    那些曾历劫成仙的先辈们离开人界直达仙界后,肉·身羽化,灵魂飞升,不曾在人界留下过只言片语警示后人,书上也没有记载,历劫之时所见雷霆究竟是何面貌。
    洛银只觉得她当时面对的像是一只会不断喷出火光和雷霆的巨兽,天空云层产生的黑色的旋涡中亦有淡淡的白光照耀下来,像是引她登入仙境的阶梯,但每一道打在她身上的雷霆都分外痛苦,击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彼时雷光,与眼前无二。
    宁玉不知何时走上来,站在洛银身后道:“海上生火,我们可以跟着火焰寻到天光之境。”
    洛银闻言,心中惊诧:“海上生火?”
    “是,天光之境中磁场转变,异象频生,靠近天光之境的海域海面上会浮着一层红色的火焰,据说那是从深海之心翻涌上来的。”宁玉解释道:“这也是为何靠近妖界的瑰海,与旁处海水的颜色不同。”
    谢屿川听着不断往海面劈落的雷声,抬起头望着翻涌的云层,他的心中忽而起了一股压抑不住的沉闷感,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
    洛银马上就要跟随宁玉一同离开,谢屿川圆睁的眼睛酸涩,在面对不断闪烁的雷霆时却无法眨眼,洛银的袖摆扫过他的手背,他骤然回神,如梦惊醒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腕道:“危险!”
    “只是看上去吓人,其实也没那么危险。”宁玉道:“至少这几十年内我经历过好几次,只要避开雷霆与火焰便可,我只是化魂境都可全身而退,想必未来师父更不用担心了。”
    闻言,谢屿川却狠厉地瞪向他:“你怎知你能躲过,她便一定能躲过?!”
    云层诡变,像是自然排布的一种奇妙阵法,洛银感受着星岛周围的灵力变化,更是惊讶于深海中天光之境的奇特能力。
    那是一种异常强大的,自然的力量。
    “时不待人,大雨之后,天光之境便会再度消失。”宁玉压低声音道:“尊者,走吧。”
    洛银想去看看天光之境,也想让墨安仙道的残魂离开谢屿川的身体,她只能安抚谢屿川道:“别担心,屿川,你就留在星岛等我,停雨前,我一定会回来。”
    “可雨还没落下。”谢屿川抓着她的手腕用力到洛银都觉得疼了。
    她察觉到谢屿川很不对劲,从他看见天空变化的云层,听见雷声开始,他的视线便是涣散的。
    “屿川、你怎么了?”洛银轻声询问。
    谢屿川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喷涌而出。他一手抓紧洛银,不想她离开,一手捂着额角,脑海中闪烁的画面犹如一把把锯齿利刃在割动他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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