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天儿眼看着就要暖和了,再想吃这对牙齿不好的破玩意就得等入冬。
    楚楚接过糖葫芦,先递给他,那么乖巧明敏:“爹爹先吃!”
    薛进蹲下身,一口咬掉上顶那颗。因为楚熹总说,楚楚给他吃东西,他一定得吃,这叫科学育儿。
    可吃完,薛进觉得不对了。
    凭什么楚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就是他平时太顺着楚熹!才会让楚熹这么不把他当回事!都不提前知会他一声就跑到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和离!怎么?是和祝宜年仇阳陆游他们商量好了要逼着他点头?!
    薛进越想越生气,但嘴里圆滚滚的山楂已经不能吐出来装回去了,只好嚼碎了咽下。
    “爹爹,甜不甜?”
    “嗯,甜。”
    薛进说了句违心话。
    这冰糖葫芦酸的发苦,他真不明白小孩怎么老惦记着要吃。
    在街上逛了一圈,糖葫芦要吃完了,楚楚也没瞧见卖糖糕的。
    她当然瞧不见,但凡路过糖糕摊子,薛进都给挡得严严实实,她还没有薛进一条腿长,能瞧见才怪呢。
    “爹爹,我饿了。”
    “去闫楼吃晚膳好不好?”
    “不回府里吗?”
    “小厨房翻来覆去就是那几道菜,出来换换花样不好吗?”
    薛进意图晾着楚熹,让她自己一个人反省反省,但忍不住,总去揣摩楚熹的心思。
    或许,楚熹是因为老四和冬儿的死迁怒他,听从楚光显的撺掇,要和他分道扬镳,又或许,楚熹像吃腻了小厨房的饭菜一样,也吃腻了他?想换换花样?
    薛进很烦乱,哪个原因他都不能接受。
    他最不能接受的还是楚熹今日痛痛快快的那句“我同意和离”。
    每每想起,薛进都有点透不过气,谁知道他在厅上坐着,听楚熹在那里谈条件,眼睛里都直冒金星。
    缺氧了。
    和楚楚在闫楼吃饱喝足,将近亥时,薛进才带着她回府。
    一进门,本就没消下去的怒火更添了一把干柴。
    楚熹居然在睡觉!亏她还能睡得着!
    薛进手都在发抖了,硬忍着对女儿说:“娘睡着了,楚楚乖,也早点回房去睡。”
    “那,这个,爹爹替我送给娘。”楚楚高举着给楚熹带回来的礼物,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糖人。
    薛进点点头,接过小糖人:“去吧,夜里不要看书了,伤眼睛。”
    虽然被薛进领出去玩了一晚上,但楚楚还没有忘记“和离”的事,她握住薛进修长的手指,轻轻摇晃了一下,眼里的担忧难以遮掩。
    父母吵架,寻常小孩多是偏向母亲,牵挂母亲,楚楚不一样,她比较偏向薛进。
    倒不是因为薛进对她更好。
    在这个家里,薛进作为上门女婿,总归是更弱势的,楚楚预感到,倘若父母和离,薛进一定会被赶出家门。
    “乖,回房去吧,记得要仔细刷牙,不然半夜会有小虫子钻到你嘴里。”
    “知道了……”
    楚楚离开后,房中只剩薛进和楚熹。
    好,天时地利,就差人和。
    薛进走到床榻旁,很不客气的伸出手,推搡摇晃,将那酣睡正香的人叫醒。
    “别弄我。”楚熹烦躁的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没睁。
    “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明早说。”
    楚熹含含糊糊,半梦半醒似的丢出这样一句话:“我现在很困,你把嘴闭上。”
    她是在威胁谁吗?不闭嘴又能怎样呢?
    薛进躺到窗边的摇椅上,望着夜幕里朦胧的月色,心里实在是很难过,他真希望自己能像楚熹那般没心没肺的睡着,最好一觉醒来回到从前,回到楚熹追在他身后赔笑脸的从前。
    不行。
    还得再往前一些。
    薛进认真的想了想,忽然发觉,即便回到刚出生那一年,他和楚熹之间也无法避免利益的纠葛。
    他们活着,永远不能是为自己活着,像两只龟,都有属于各自的壳。
    可就算是两只龟,在一口缸里待久了,多多少少也该有几分情份吧。
    薛进还是不甘心。
    他不甘心楚熹怎么能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和离”,难道在楚熹眼里,他们夫妻之间就只有利益纠葛?
    薛进满腔愤怒和憋闷,几乎快把他的心给碾碎了。
    这一晚上,他发了无数次狠,想着自己不能落于下风,等楚熹睡醒,就干干脆脆地吵一架,吵到恰到好处时,痛痛快快地说一句“和离就和离,你当我稀罕”,他甚至周全的想好了自己说这句话该是什么表情,什么口吻,什么动作,才能显得和楚熹一样云淡风轻。
    可是,他到底不能忍受楚熹枕边躺着别的男人,不能忍受他的女儿喊别的男人爹爹。
    那画面一浮现在脑海,薛进眼睛里就不由自主泛起潮气。
    终于,月光褪去,朝霞漫天。
    楚熹睡醒了。
    “起这么早?坐在那干嘛?不冷吗?”
    “……”
    薛进起身,再度走到床榻旁:“你昨日说那些话,为何不事先和我商量。”
    楚熹抬眸看他,神情竟然有些无辜:“路过,恰好听见,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薛进喉结微微滚动,缓了一会才说:“可你那三点条件,像是早就想好了的。”
    “嗯。”楚熹也不否认:“从晋州回来的路上,你们不就一直在商讨这件事吗,我看你迟迟不来找我摊牌,以为你有所顾忌,那不如我先开口,免得你左右为难。”
    “你还真是好心……”
    “咱们俩成婚那会就说好的,真到这一步,我会体体面面的同你和离,不叫人戳你脊梁骨,做人嘛,须得信守承诺,至于临朝明台,我想你能理解的,对吧。”
    “对吧什么对吧!”薛进憋了半天,终究是没憋住:“我看你这阵子总是闷闷不乐!不想你为这件事烦心!所以才没有同你说!”
    楚熹傻傻地张着嘴,眼睛很像装在白瓷碗里的紫葡萄,清澈又干净:“喊什么,你不说我他娘怎么知道。”
    薛进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口气,就这么倾泻出去了。
    “以后,别再提了。”
    “什么?”
    “和离。”
    这句话,亦是薛进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的。
    他本该皱着眉头,恶狠狠的瞪着楚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近乎祈求。
    作者有话说:
    评论马上就要过万了!开心~
    第173章
    “可,若是不和离,你打算怎么办?”
    楚熹冷静沉着的口吻,实在像个旁观者清的局外人。
    薛进习惯性的舔了一下嘴唇,脸上的烦躁和郁闷已然藏不住了:“你是不是就盼着跟我和离?”
    薛进虽然经常摆着一张不是很好看的臭脸,但极少情绪外漏的这么明显,楚熹不希望他误解自己,所以坦诚的解释:“没有,我怎么会盼着跟你和离呢,只是眼下,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总不能为了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闹出嫌隙。”
    “你觉得和离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到底,不过是个名份,宗祠族谱上没有你的名字,难道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楚楚就不是你的女儿了?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是这样想的。”
    楚熹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薛进的手。
    刚睡醒不久的人,浑身都是热乎的,那只手尤其温软,薛进湿腻冰凉的指尖被她裹在掌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
    “我有办法……”
    “嗯?”
    “我说,不用和离,我有别的办法,只是,还要再拖上两日。”
    “为什么?”楚熹问完,笑了,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鲁迅曾言“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这道理放在哪都适用。
    “方便给我透透底吗?”
    “其实我原以为,这办法会你先同我提出来。”
    楚熹困惑的看着他。
    薛进轻笑一声:“妇救会名誉会长,亏你当初给我这么一个响亮的头衔,你倒忘记了。”
    楚熹还是不太明白:“跟妇救会有关系?”
    “昨日廖三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见?”
    “我听见了,啊……”楚熹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还纳闷,廖三哪来的伶牙俐齿,原来是鹦鹉学舌。”
    廖三说,妇救会打着男女无有尊卑的旗号,说女子亦可自食其力,不兴什么以夫为天,以夫为纲,既然如此,出嫁从夫,以夫之姓冠妻之名,也是男尊女卑的糟粕,应当干脆利落的废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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