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薛进这个上门女婿,自然无需随妻姓。
    办法是好的,阻碍却不少,毕竟他想改变的是一条自古以来就有的规则,在这个节骨眼上,任谁看来守旧都是最佳的选择。
    除非,别无他路,迫不得已。
    楚熹想明白了,盯着薛进,忍不住笑。
    “怎么?”
    “没怎么,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正如薛进所说,这个根本称不上复杂的笨办法,本该由楚熹先提出。
    可楚熹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
    她分明来自开放且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却完全融入了这个封建落后的时代,她竟不认为,薛进被打上楚薛氏的烙印有什么不妥。
    她总唾弃薛进“重男轻女”,何尝不是因为,在开放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见过太多为传宗接代不择手段的丑恶嘴脸,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刻板印象,才不愿意相信,薛进真的只是单纯喜欢儿子。
    也许她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人,有很多东西,像“月经羞耻”一样悄无声息吞噬她的血肉,牢牢刻在她的灵魂里,深深陷入她的思想中,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但无时无刻不被影响着。
    反而是曾经一度被她腹议大男子主义的薛进,这些年来,倾尽全力扶持妇救会,斥责纳妾的将领,惩戒狎妓的兵士,对她近乎无理取闹的计划生育没有半句怨言。
    哪怕到了离称帝只剩一步之遥的最后关头,仍想着摘掉女子头顶夫家的姓氏。
    楚熹看得出来,薛进是发自内心认同妇救会那句“男女无有尊卑,女子亦可自食其力”的口号。
    “我脸上,有什么吗?”
    “嗯……你一宿没睡?眼眶都黑了一圈。”
    薛进蹭嘴角的手微微一滞,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别傻笑了,去叫楚楚吃早膳。”
    楚熹扑到他身上,顺势抱住他。
    “又怎么了?”
    “这阵子我心情不好,多谢你一直迁就我。”
    “……”
    “还有,昨日的事,我该事先和你商量的。”
    楚熹仰起头,看着薛进布满血丝的眼睛,摸了摸他的眼角。
    薛进一愣,忽然推开她,走到妆镜前,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然后长舒一口气。
    楚熹也一愣,随即笑出声。
    她想,如果不出意外,她大概会陪着薛进一起长出皱纹和白发。
    ……
    二月初八,慎夫人领着婉娘玉珠来了安阳府,见过楚熹,直奔议事厅,提出废除女子出嫁冠以夫姓的旧制,要在族谱上堂堂正正写下自己的姓名。
    且不提在场有慎良、廖三、司其撑腰,薛进、楚熹背后坐镇,她们手里还握着一张各地妇救会的请愿书,有名有姓者,近万数之多,军中哪个将士,没有穿过她们亲手缝制的衣物鞋袜,请愿书“啪”往桌子上一拍,谁敢说一个不字。
    于是,从二月初九开始,常州、合州、亳州、丘州、锡州、沂州、晋州、各城府衙纷纷张贴出告示,以妇女联合会的名义宣布废除妻冠夫姓。
    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
    对于男子而言,妻冠以夫姓,是一种家族威权的象征,是一种把女子变成所有物的方式。
    这告示看似无伤大雅,却直接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因此冒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其中最多的不过这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收了老子的聘金!那就是老子的人!”
    当然,妇女联合会也不是吃素的,告示跟前当场就骂了回去。
    “自古以来便是对的吗!女子是什么物件吗!”
    “我们是嫁到夫家!不是卖到夫家!谁稀罕你那几个破聘金!”
    “女子嫁到夫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一辈子操劳!难道都不配在族谱留下姓名吗!”
    “你们愿意当鸡就当鸡!愿意当狗就当狗!老娘是活生生的人!去你爹的!你是谁老子!打一辈子老光棍吧!”
    这场关于妻冠夫姓的争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告示一出,楚光显以身作则,在众目睽睽之下修改了族谱,将楚薛氏正式更为薛进。
    阻碍薛进登基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便是照规矩,走一遍陈词滥调的流程。
    由崔无率一众将领军谋奉表劝进:“吾等自随王上开基创业,连年历经大小百战,方得七州城池,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宜正大君宝之位,早定尊称。”
    常德选作都城,宫殿正加紧修建着,因此薛进拖到了三月中旬,才演完三推三让这出戏,答应当皇帝了。
    而他称帝后的种种做法,算是把妻冠夫姓的风波压得一点不剩。
    薛进定都常德后,又定国号为晏,建元永安,手底下这群有功之臣,该加官的加官,该晋爵的晋爵,就连从前战死的将领也一律追封为王。
    这倒是没什么,寻常人苦战多年,不就是为着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有花不完的金银钱财,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过舒舒服服的体面日子吗。
    问题在于,薛进龙袍加身,坐上皇位,却没有册立皇后,也没有给他娘李琼安排一个太后,甚至膝下独女楚清晏都没捞着一个宴国公主的头衔。
    这下可彻底捅了马蜂窝,安阳百姓首当其冲的不乐意,一群一伙的冲到常德城,要给他们城主讨一个说法。
    你薛进能有今日!安阳城主功不可没!怎么一朝得势就要过河拆桥了!休想!
    这并非安阳百姓心中的讨伐,而是白纸黑字写成了“传单”。
    众所周知,楚熹一贯看重读书识字的书生,想出人头地,肚子里必定要装满墨水,正所谓人多力量大,那“传单”散播极快,一夜之间贴满了常德大街小巷。
    薛进不慌不忙,给出了白纸黑字的回应,也跟狗皮膏药似的到处贴。
    他说。
    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这辉瑜十二州,不是我薛进的,更不是他贺旻的,而属于天下万民,如若百姓不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皇位理应换人来坐,既如此,何须皇后,何须太后,又何须公主。
    越简单易懂,越口口相传。
    安阳百姓明白的道理,薛进自然也明白。
    不过半月的功夫,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言论就人尽皆知了。
    紧接着,薛进又下旨在宴国七州广纳贤良,凡是官员政绩斐然者,皆可自荐来都,选作明台谏令,就跟皇帝选妃似的,明台谏令也是三年一大选,纵使穷乡僻壤的地方官,只要有真才实学,能向朝廷提出实际问题,并设法解决,都可以入选明台,掌监管帝王之权。
    而久居其位不谋其事者,贬官为民,发回原籍。
    说白了,这差事风险极大,没把握你可千万别来。
    安阳百姓本来还有一点小余火未消散,得知楚熹是明台首揆,薛进每道圣旨都得她点头了才能下发六部,当即欢天喜地的回了安阳。
    至于李琼李善,除了报仇别无所求。朝廷里西北和安阳两大派系,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他们想要的都得到了。薛进不搞皇族那一套,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西北那边琢磨着,日后楚熹再生个男孩,最好姓薛,承袭皇位,理所应当,安阳那边惦记着,等薛进不行了,他们就推举楚清晏登基,反正谁有本事谁做皇帝,有那个小孩比楚清晏聪明?
    就这样,大家都觉得满意了,只有前朝没有后宫的常德皇城里充满了蓬勃的新气象。
    作者有话说:
    你们看完,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写得慢了吧,信息量有点大……
    ps:薛进能做男主,必然有他能做男主的道理
    第174章
    宴国定都常德,主要还是因为常德地势平坦,街道宽敞,有能盖宫殿的余地。
    从前的常德府如今彻底改成了妇女联合会,常德府后面依山傍水的慈穆庵被迁去了城郊,连同周遭几幢五进五出的大宅院一块被推到重建,以“品”字形立起三座大殿,前为百官朝会的济和殿,后为御阁明台,而左右两侧分别设立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说老实话,时间太过仓促,这所谓的皇城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紧凑,薛进身为宴国的皇帝,硬是被挤到山脚下另起炉灶了。
    四月初,立夏。
    接连两日雨水不断,天儿总是阴沉沉的,早晚仍有些冷,最令人厌烦的是那雨季潮气,无孔不入的到处钻,浸得被褥都有些湿漉。
    新落成不久的宫室,本就有股挥之不去的檀木味,如此一来愈发浓郁刺鼻了。
    “哎呀,这能住人吗。”
    “……”
    一众杂务兵盯着面前几个掐着腰的小丫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阵子,薛进夜里就住在此处,怎就不能住人了?难道薛进不是人吗?
    丫鬟们是从安阳府调来的,因楚熹这两日将要到常德,楚光显知晓常德这边一切尚未步入正轨,特派她们打前阵,料理楚熹的衣食住行。
    在她们没来之前,这些琐事皆由杂务兵负责,吃喝拉撒,洗洗涮涮,仍如在军营那般得心应手,没人觉得哪不妥,偏她们一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对,挑三拣四的别提多矫情。
    一众杂务兵面上不显,心里却很大怨言,以为安阳府的丫鬟们狗仗人势,在故意找茬。
    楚熹他们又不是不认得,楚熹的为人他们又不是不晓得,那一贯是很随和的嘛。
    “不行不行,得烧两盆炭,逼一逼屋里的潮气,对了,还要弄一座大点的熏炉来,你们几个把羊绒毯铺上,再把窗纱也装上,不然等天一晴蚊虫得满屋飞,夜里可怎么睡啊。”
    杂务兵们被指使的团团转,虽然很想揭竿起义,但到底抹不开脸和这些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计较,便咬咬牙都忍了。
    幸好是忍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几个丫鬟竟然连薛进都不放在眼里!
    如今新朝廷正值百废待兴,事多繁杂,薛进从早忙到晚,委实有些吃力,因此午时过后都会回住处小憩片刻。
    今日一进门,便被满屋翻滚的热气给吓了出来,他不禁皱着眉问:“这是做什么呢?”
    安阳府那几个丫鬟站在房檐底下,还笑嘻嘻的唤他“姑爷”,说:“屋里太潮了,被子褥子一摸都是湿的,天又不放晴,没法子晾晒,只得烧两盆炭熏一熏啦。”
    杂务兵在旁听着,真希望薛进能教训教训这些胆大包天的丫鬟。
    旁的且不提,今非昔比,又不是在安阳府,怎能仍叫姑爷呢。
    薛进倒不在意这声姑爷,只困倦疲乏的厉害,很想躺下歇一歇,偏屋子里犹如大蒸笼,根本进不去人。
    刚要开口吩咐杂务兵取出炭盆开窗透透气,便听为首的丫鬟说:“明日小姐就来常德了,车马劳顿的,本就辛苦,若再睡不踏实,那可怎么好啊。”
    薛进抿唇,扭头问道:“她明日几时能到?”
    “差不多,傍晚就到了。”
    话音未落,几个丫鬟纷纷低下头,露出怪异的窃笑。
    薛进二月中旬启程前往常德,时至今日已有一个半月没见过楚熹,朝廷一应事宜全靠书信通达,说不想念是假的,可……
    他有表现的很明显吗?为什么这样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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