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要先去见陛下一趟。”
    宫女挡在司有芸面前表情却不为所动。
    “殿下,太后娘娘有旨。在您梳妆完之前,您哪也不许去。”
    那宫女偷偷瞟了一眼司有芸,语气依然坚硬。
    司有芸厌烦地撇开头,远远望着门外守着的侍卫,最终不言转身进了偏殿。
    她从小就是如此,对于苏太后的强权,她不仅没有任何拒绝的底气,就连想要流出几分不满的神情都需再叁克制。
    一个去不了封地,手无实权的公主。
    怎会有说不的勇气。
    司有芸回头朝永寿宫的方向回望,提着裙摆的手攥紧,随即猛地回头沉默着入了殿。
    等一切收拾妥当时,竟已过了快有两个时辰。
    还未踏出长信宫的大门,司有芸便已觉得脖颈要被这一头的钗镮压得近乎折断。
    天色变得昏沉,借着宫女手中的提灯,司有芸挺着腰背上了轿。
    抬轿侍从的腰背比往常压得更弯些,脚下却仍旧仔细着不敢有分毫差错。
    乾阳殿内已是灯珠辉煌。
    除去苏太后以及皇上未至,席间已是坐满了人。
    司有芸的到来使本鼓乐齐鸣的厅堂暂时安静片刻。她眼神扫过一众行礼之人,却未寻到谢昶的身影。
    落席后,司有芸按耐住向下继续探寻的眼神,扫过上首空着的席位。
    一旁的史官跪坐在席位之下,在听见殿外的大驾的通传声才匆忙站起后又跪下行礼。
    司烨是同苏太后一起到的。
    不同于司有芸今日一身华服,苏太后只着了件素色淡雅的宫装,头上也并无过多饰品。步履缓缓,倒显得司烨的脚步有些匆忙。
    今日宫宴不同于以往,除去不少重臣外还坐着一众外邦使臣。
    司有芸只在幼时见过一回前来进贡的使臣。面对大国,那些外邦人似乎只有陪笑谨慎的份。司有芸至今还记得那时为了恳求减少贡品,外邦人央求用百名貌美女子以替换千石稻米的场景。
    只是,皇祖父那时拒绝了。
    她眼神恍惚,虽然那时自己尚且年幼,可她清晰记得那群外邦人面上的表情绝不像现在席面上这般开朗…
    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
    近几年边关战事不断,可胜败却是半半。打的胜仗多了,夏国人便开始有了几分底气。这些年的贡品逐年递减,也不知这回上京又是要讲什么条件…
    司有芸眼神飘忽,厅堂中忽闪的烛火似能摇摆人心。参杂着酒肉味的空气,仿佛能让厅堂之中的众人变为毫无敌意的挚友。酒杯碰撞之声隔空击打着那头管弦挑起的余音之上,只要不说就不会破坏这伪造出的和谐之音。
    皇祖父那时有着辉煌战绩的将军,几乎都牵扯进后来的夺嫡之争中。
    唯有与谢相有关的几名将领,如今尚还守着边关。
    而谢霁,便是其中一员。
    司有芸闻声看向那头面对外邦人挑衅露出不屑神情的谢霁,屏住了呼吸。
    “谢小将军难道不是因为吃了回败战,这才缩着尾巴跑回了京城吗?”
    那头大放厥词的外邦人面部通红,眼神恍惚着还不忘边灌酒边说着蹩脚的汉话。
    “就像你们的羊肉一样。”那人握着一根筷子戳了戳面前冷掉的羊肉,“不行。”
    厅内一片寂静,唯有外邦人粗鲁的笑声回荡着。
    谢霁眼神冰冷,习惯性地想要握住身边的刀柄,腰间却空无一物。
    一边的谢相抬首看向上首的司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瘦高的男子清了清嗓子,对那大笑的蓄胡汉子制止道:“行了,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大汉止了笑高声道:“你说的对。”
    “陛下。”那汉子起身,“我是来替我们尊贵的王前来求娶公主的。”
    话音一落,司有芸愣在原地一时缓不过神。
    他身边的瘦高男子狠狠瞥了他一眼后站起补充道,“陛下,是我们的巫女起了卦,卦上道唯有位于我们东南方之国的公主才配得上我国的王后之位。”
    司烨没有答话,眯着眼盯着那两个外邦人许久,又转头看了看下首的史官,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此刻司烨心中没多少对外邦人的怒气,反倒盘算着史官手中记着的《实录》。所谓史官不虚美,不隐恶。《实录》虽如实记载着皇帝的一言一行,却不能呈览给皇帝。这是从开国便有的传统,此刻却搅得司烨心神不宁。
    “陛下,据臣所知,夏王此前似是患了重疾啊。”
    谢相缓缓开口打破这片诡异的寂静,却是盯着那两个外邦人说的。
    “看来你们夏国的医术颇为匮乏啊,靠着些歪门邪道所言可治不好你们王的重病。”
    “你这个…!”那蓄胡汉子欲冲上来,却被一旁的人拉住。
    “陛下,此事是我们提的匆忙了,改日再与陛下详谈。”
    那瘦高个拉住一旁的汉子,给了他一个警示的眼神。两人坐下后,那汉子往嘴里猛灌几口酒不再开口说话。
    另一头一红衫官员起身接道:“夏国地少人稀,是以没有拿得出手的郎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那官员一顿,向谢相的方向微微一视后接着说,“我国医术高明者不在少数,譬如这位便是虚竹先生的得意门生。”
    那人侧过身,司有芸总算看到谢昶的身影。
    他笔直地坐在那,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明明此刻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却仿佛与他无半点干系。
    “你说高明就高明?”那醉酒的外邦人听后嗤之以鼻,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已坐实了夏王病重一事。
    红衫官员并未理会,拱手道:“陛下,臣听闻太后娘娘近日玉体欠佳,不妨让这位给太后娘娘请脉。”
    司有芸闭上了眼睛,眉头下沉。桩桩件件荒谬之事纠缠不清,却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大胆。”司有芸拍桌怒道:“母后身体向来康健,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消息?私自打听皇家之事,该当何罪?”
    那官员慌忙请罪,口中却依旧不依不饶,“臣并无打探之意,只是太后娘娘德高位尊,想让这位借此问个平安脉罢了。”
    司有芸眯了眯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平稳住语音中的颤抖,“你若真想知道他医术如何,何不直接来问本宫?”
    “他给本宫调养了几个月身体,他什么水平本宫最是清楚。”后半句,司有芸近乎是咬着牙说完的。
    “以本宫来看,此人医术平平。不会对夏王有何帮助,更不配给母后请脉。”
    “林大人下回举荐的时候,可是要再叁慎重。这回恰巧是本宫认识这郎中,若是换了其他什么不知底细之人,岂不出了大错?”
    司有芸声音慢慢缓和下来,不再去看谢昶。“至于母后,自有御医来请平安脉。”
    苏太后望着下首恢复平静的司有芸,缓缓开口,“哀家的身体,哀家自然心里清楚。”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示意众人,广袖挡住众人的视线,仰头饮尽那杯果酒。
    丝竹管弦声接着响起,觥筹交错之间又恢复了宴席该有的热闹。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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