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眯眼盯着他,叫他老实交代,张信礼抓着一一的牵引绳,静默半天,吐出了跟林爸林妈异曲同工的五个字:“我……有点紧张。”
    ……
    沉寂已久的门铃叮咚叮咚响。
    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林爸一个激灵,切了一半的肉也不切了,扔下菜刀就往门口走,边走边道:“来了来了,是小瑜伐?可算来了。”
    门外传来儿子那已成熟许多的声音::“爸,妈,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一句“回来”不知承载了多少殷切的期盼,林爸站到门口,巴巴开门,准备给儿子来个热情的欢迎仪式:“小瑜小张都快进来,你妈妈一早上都念好几十遍……”
    话未说完,说时迟那时快,林怀南兴高采烈开了门,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儿子又年轻又帅的脸,而是一团硕大无比的黑黄影子。
    只听“唰”的一声,一一一个箭步率先窜上前来,后肢起跳,对着自己两个爸爸的爹兜头就是一通狂风骤雨般的舔舔蹭蹭。
    !!!
    林怀南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塞了一嘴毛,整个人风中凌乱,林瑾瑜完全没有心疼自己爹的意思,哈哈哈哈笑穿银河系。
    林怀南好不容易才从一一的熊抱中挣脱出来,震惊道:“小瑜!这是哪儿来的?!”
    他也怕狗呀,林妈妈当初得到儿子消息回来跟他汇报的时候可一点没提过这茬,儿子居然养了狗!
    而且还这么大只。
    林瑾瑜道:“爸,介绍一下,这是张小礼,小名叫一一。”
    张信礼在心里扶额,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羞耻了。完了,托林瑾瑜的福,他好像更紧张了。
    林怀南还在努力理清思绪,张小礼?这是啥?狗的名字?怎么随小张姓的,难道是……
    林瑾瑜又指指张信礼,介绍道:“这是一一爸,”然后又指指自己:“这也是。”
    林怀南哭笑不得,说:“知道了,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林瑾瑜非常放松自然地走了进去,张信礼则浑身发僵,这应该算第一次正式拜见林瑾瑜父母,他该说什么?要主动问好吗?会不会打扰到他们两父子叙旧?还有林妈妈呢?他们是不是真的打心底接受了他,再没有一丝芥蒂……
    无数念头涌上他的脑海,张信礼感觉自己今年整年的心理活动加起来都没现在多。他心跳得很快,除了第一次跟林瑾瑜接吻的时候,再没跳得比现在更快过了。
    “爸,我妈呢?”林瑾瑜倒很自然在跟他爸打招呼:“来得急,没带什么正经礼物,他买了点你们爱吃的水果,你们留着吃。”
    他不说“我们”是为了突出张信礼,然而现在张信礼脑子有点短路,没接话。
    “爸,你看他多想着你们,”林瑾瑜拿胳膊肘捅了张信礼一下,道:“怎么傻了,快跟我爸打个招呼呀。”
    人紧张起来有时会下意识模仿别人,脑子短路的张信礼一下没转过弯来,木木道:“爸,你好。”
    林怀南:“……”
    他心想:怎么就叫上爸了……其实也应该叫,不过好突然,我应该怎么办?要给红包吗?没准备啊,不给是不是不好?
    这边心里叽呱了一堆,那边张信礼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无语,马上反应过来了,重新说:“……叔叔,你好。”
    同样紧张的林怀南说:“你……你好,小张。”
    然后林瑾瑜就看着他爸伸出手,张信礼僵硬地也伸过去,俩人好似参加什么商务洽谈前打招呼般郑重地握了个手。
    三人一狗好歹进了门,林瑾瑜看见厨房里盘子碗筷摆了一灶台,知道爸妈为了迎接他回来做了很多准备。本来因为太紧张,在房里做深呼吸的林妈妈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开心道:“小瑜小张回来了?我都没听见动静。你们坐呀,菜还没全部准备好,要不先看电视?呀,一一也来啦,先把它放阳台上吧。”
    林瑾瑜带了一一狗窝里的小毯子,此刻铺到阳台上去,一一闻了闻,自动趴上面休息。张信礼全程跟着他,林瑾瑜走到哪儿他就走到哪儿。
    林瑾瑜安顿好狗,走回来,说:“妈。”
    张信礼上次打招呼慢了,这次光速跟着说:“妈。”
    林妈妈因为紧张,答得很快,下意识道:“哎——”
    “……”
    三秒后,张信礼道:“不是,阿姨,那个,我……”
    “他傻了别理他,”林瑾瑜笑死:“叫都叫了,什么不是不是的。”
    张信礼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伸出根手指挠了挠脸。
    “马上吃饭马上吃饭,”紧张的林怀南适时给都很紧张但我不说的俩人解围:“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别在意这个,小张,我很久没做饭了,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退步没有,你好好尝尝,给个评价,看是不是还跟你在这里读书时的味道一样。”
    还没吃呢,张信礼就道:“您手艺很好,小瑜他做饭的天赋遗传了您的。”
    ……呃,这两句话绝对是互相矛盾的。
    不过管他呢,林怀南夫妇招呼儿子跟儿子的爱人进餐厅,跟招呼总统似的,先端了汤上来,说菜还没齐,叫他俩先喝碗汤。
    张信礼拿勺子的手都发僵,林瑾瑜看在眼里,不心疼,只觉得乐。
    这样笨拙、无措、掉链子的张信礼真新奇,看来不管男还是女,第一次见家长时的心情都差不多,所有的紧张、笨拙、无措都滋生于爱,因为爱所以重视,因为重视所以紧张无措。
    林瑾瑜有预感,这个假期他们会过得非常愉快。
    第417章 青春剪影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住进这个家,可今时不同往日,人还是旧时的几个人,大家的心境却都不一样了。
    饭桌上林爸林妈不停给张信礼夹菜,短短半小时,“多吃点”三个字被重复了怕有百十来遍,而张信礼呢,不管人家给他夹的啥全照吃不误,酸的也吃,甜的也吃,土豆也吃。林瑾瑜说句别夹了,这个他不爱吃,他还要阻止,说句“没有,挺好吃的”,看得林瑾瑜哭笑不得。
    一顿饭吃完,满桌本来吃不完的菜居然被吃了个精光。林瑾瑜父母很高兴,他们本来怕瞎准备的菜没有张信礼爱吃的,现在看着这锃光的盘子舒心了,只是苦了张信礼,有点撑。
    “您放着,我来洗。”
    “哎哟,不用不用,我跟他爸招待你们,怎么让你洗碗,你快出去。”
    就像张爸来他俩小出租屋的那天一样,饭后,张信礼主动洗碗,但被林妈妈三推四推愣推出了厨房,叫他跟小瑜一块看电视去。
    “我妈把你当儿媳妇疼,不会让你洗的。”林瑾瑜挽着袖子,笑着叫他去客厅。
    “可是……”张信礼迟疑:“你妈只是客气吧,我真不洗不好。”
    他和丈母娘打交道的经验等于零,今天上门可是实打实的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张信礼只能绞尽脑汁回忆以前见过的,村寨里见过的那些姑姑婶婶大舅二舅去对象家里的表现,哪个的丈母娘或者婆婆不是客气中带着挑剔的,在他们那儿,头次上门,吃完饭不帮着收拾碗筷洗碗,直接就翘着个二郎腿享福去了肯定会被嫌弃。
    虽然在他们那儿一般只对女方要求严苛点,如果是男方,愿意殷勤一把是好,如果吃完饭不进厨房直接陪岳父抽烟喝酒说话,有时女方家也不会说什么,只觉得男人这样也是应该的。
    林瑾瑜挽好了袖子,说:“行了,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你去陪我爸聊天,我帮我妈洗碗。”说完接过他妈的接力棒,七推八推把他推进了客厅。
    今天的饭是林怀南做的,因此他也就没跟老婆抢洗碗的活儿,客厅里电视开着,在播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带领全国老百姓关心着国内外大事。
    “小张来了,坐。”林怀南见他进来,调小了电视音量,招呼他坐在侧面沙发上:“家里菜还吃得惯吧?”
    “挺好的,”这是日常寒暄,张信礼如实道:“味道还和以前一样。”
    “以前你跟小瑜一块上学的时候每顿饭都规规矩矩,给你多少你就吃多少,也不剩饭也不多要的……其实我们家菜的口味跟你家里差得挺大的,我和他妈妈知道,只是要顾着小瑜的口味……别的许多事也一样。”林怀南从桌上拿了软中华,自己抽一根,又递给他一根:“你抽烟对吧。”
    那是个好似问句的陈述句,而“别的许多事”张信礼明白是些什么事,他道谢接了,说:“我明白,以前我能来上海读书都亏了您。别的都是小事,算不上什么。”
    甚至追根溯源,他能遇见林瑾瑜,也多亏了林怀南。命中注定也好,阴差阳错也罢,就像滴落的露珠无法回到叶尖,眼神交汇了,就无法再移开。
    “好,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林怀南说:“请你相信,作为父亲,我和你一样爱小瑜,并且希望他永远开开心心。”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张信礼寻思,这难道不应该他来说?怎么听起来倒像林怀南在向他表决心似的。
    “我明白,”张信礼想叫叔叔,又张不开嘴,之前都不小心叫过爸了,这会儿再改回来会不会显得他那什么,可如果接着叫爸……好像又有点尴尬,最后他没加称呼,只说:“您都说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您有您的立场,我有我的,小瑜有小瑜的,都过去了。”
    他道:“只是虽然不提,但有件事我得做。”
    张信礼说着,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来,挺直背,端端正正沿着桌面郑重推给林怀南,道:“这是那时候的择校费。”这是笔他存在身上很久的钱,从张信礼进入大学,开始尝试独立生活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存。其实在本来的计划里,这信封刚进门时就应该随着水果一起给林瑾瑜父母,只是张信礼太紧张,一时给忘了。
    “择校费?”林怀南微微惊讶:“小张,那时候已经说过了,接你来这里读书不需要你出任何费用,更不用还。”
    “我知道,”张信礼这么说着,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那是我爸跟您约定的,跟我没关系。”
    打从坐上那趟火车,在车上收到林瑾瑜短信的那一刻起,那年才十七岁的他就已决定有一天一定会把这笔钱还给林怀南。
    林怀南按住了信封另一边,往回推:“我不会收的。”
    “您收了无伤大雅,只是让我心里好过一点罢了,”张信礼道:“我在这里吃了两年的饭,每天您送我上下学就跟接送小瑜上下学一样,节假日给小瑜买什么就也给我买什么……这些哪里是这点钱能还清的。”
    林怀南表示同意,事实如此:“你不用在意那些。”
    “不是在意,”张信礼说:“是本分。”
    倒不是说觉得欠了林怀南什么来还,只是做人本该如此。
    林怀南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儿子的声音打断了:“爸,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林妈妈在厨房切水果,他洗完了碗,一过来就看见自己对象跟亲爹在这儿不知在嘀咕什么。张信礼与林怀南都没说话,但林瑾瑜瞄到茶几上的信封,已明白了一二。张信礼来之前没跟他说这件已在他计划表里待了多年的事,大约是怕他反对。
    不过……这有什么好反对的。
    “爸,你拿着吧,”出乎意料的,林瑾瑜没跟张信礼客气:“一家人,给来给去其实也就是左手到右手的事儿,你权当接受好意,让他心里舒服点。”
    张信礼也说是。林怀南无法,拿过了信封,说:“好吧,小张,不要勉强,这笔钱什么时候给都可以,你们要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肯定,我答应了您,也答应了林爷爷,会好好照顾他,”张信礼说:“这辈子都是。”
    “哎,我跟他妈妈只有小瑜一个儿子,我们只希望他健康快乐,以后能幸福,别的都不重要了,”林怀南说:“小张,虽然你是个男人,但我想我没看错你。”
    张信礼能主动来还这笔钱是他没料到的,张信礼家在本地条件算可以,可跟上海的人均收入差太远,这些钱对林怀南来说不算什么,却只怕张信礼父母辛辛苦苦种一年地也才这么个数。
    穷则精打细算,即使要还,多数人也是能迟则迟,张信礼还得这么快,这么主动,且不计林怀南让他转学的前嫌,说明他有担当、有责任感,宽和且知恩图报。
    尽管这是个好人还是占多数的时代,但这些品质并非人人轻轻松松就能拥有,在这些品质面前,性别难道真的那么重要吗?
    “当然没看错了,爸,”林瑾瑜站到张信礼身边,拍了拍他肩,道:“你儿子多聪明啊,眼光毒得很,一般人我看不上。”
    “还没夸你你就喘上了,”林怀南说:“聪明?我怎么没看出来,只记得你小时候单车也不会骑,小提琴也不会拉,滑板也不会滑,只会拖个鼻涕泡玩泥巴,还不都是我送你去学的,你妈妈就跟在你身后擦你的鼻涕。”
    “爸,你怎么回事!别诽谤我!”这些完全不存在于林瑾瑜记忆里的窘事让他惊讶且羞恼:“我小时候不流鼻涕!”
    “夸张一下嘛,”林怀南道:“只会玩手机,为了戒你这瘾,好不容易把你送到凉山去,谁知道你顺手就给我拐了别人家的儿子回来,本事不小啊。”
    “那是,”林瑾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还不好?你跟妈就有俩儿子了。”
    “阿弥陀佛,饶了我吧,”林妈妈端着盘水果,说说笑笑着从厨房走来:“有一个我都头痛了,还俩,其实当时我怀孕的时候还祈祷要是个女儿就好了,肯定是件贴心小棉袄,谁知道是儿子,七八岁狗都嫌弃,头疼坏了。”
    张信礼说:“确实,也不错。”
    “说什么呢?”林瑾瑜诧异了,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他爸妈还是张信礼爸妈,怎么突然都拿他开涮上了,上帝老天爷,他才是他们的亲儿子啊:“你怎么不说你要是女孩儿就好了,我还能娶你。”
    张信礼还是说:“也不错。”
    林瑾瑜没脾气了。
    “小瑜,小张,爸还是那句话,”林怀南对他们说:“自己选了路就要自己走下去,一辈子很长,我知道你们已经考虑清楚了,可作为爸爸还是想提醒你们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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